迈不过忘川的铭记

　　文洁是周四回国的。

　　赶在临时董事会召开的前一天。

　　她没有通知人接机，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公司，冲到文永那儿，拉了他径直闯入文澜的办公室。

　　“咳咳，对不起，文总，咳，我……我没有劝住……。”乔思钰陪着文澜连熬两个通宵的成果除了理清完公司所有资产脉络之外，就是发起了烧。此时，他正为自己没有拦截下文洁而显得惴惴不安，但是，却连话声里都止不住咳音。

　　文澜摆手，“没事。”她看见乔思钰略显绯红的脸，来不及招呼文洁，下意识反手探上他的额头。

　　“你在发烧？”她皱起眉。

　　“文澜！”文洁厉声叫她，认为她是故意下自己面子。

　　“唔，你随便坐。”文澜随口敷衍一句，抓住乔思钰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叫个人送你去医院……。”

　　“文澜！”文洁愤怒了。

　　还是文永机智，他迈大两步追上文澜说，“这样吧，你和文洁先聊着，我送思钰去医院，晚点回家碰呵。”

　　“文永！”一个无视，一个溜逃，文洁被自己的大哥小妹气昏了头。

　　乔思钰是聪明的，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文家这个火药库越远越好，难得文永搭架梯子过来，赶紧忽略掉级别约束对他说，“那，文总，给您增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文永抹去汗水。

　　两个男子落荒而逃。

　　文澜回视文洁——大她一岁的亲生姐姐，神情了然，语气平静地说，“二姐，谈私事吗？那回家去说。如果是公事的话，你应该找爸爸，目前，我在公司没有任何职务。”

　　文洁愣了愣，直觉觉得她这个妹妹相比两年前沉稳了不少。时间和经历，真的把她淬炼成了父亲心目中的最合适？想到这儿，她又目露恼羞，“你还好意思搪塞我，不敢承认明天就要开董事会吗？我要是再不回来的话，辛辛苦苦为文家打拼下的一切，不就成了你现成的便宜。”

　　文澜皱起她那两道好看的细眉，“二姐，我说了，谈公事你应该找……。”

　　“找爸爸来给你撑腰？”文洁抢话。

　　文澜摇头，“不，找爸爸帮你遮掩那些个破事。今年年初，你以‘业务公关费’的名义支出一笔数目不小的款项，□□是东莞一家广告公司开具的，我查过了，那家广告公司的法人……。”她故意没往下说，瞟眼看见文洁的脸色已经有变。

　　法人代表是文洁的老公——方家瑞。

　　“制药公司是你直接负责的吧？去年年底，社保中心把我们的‘新康’降压药剔除出了社保用药名单。这么大的损失，我看见报告材料上原因检讨一栏写的是‘市场部未及时传达卫生部门对降压药品的最新成份要求’。呵！姐，你说如果让爸爸知道真实原因是你为了降低成本擅自更换了药材供应商，导致药品成效不符合国家规定要求……。”文澜意味深长看着文洁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的？”文洁结舌。

　　她怎么知道的？

　　文澜感慨。和乔思钰没日没夜地干了两天活，原本是为了应付董事会上的诘难，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然查出了二姐一连串的案底。难怪爸爸会宁愿把文永扶上阵都不愿让文洁存丝毫幻想，看样子，爸爸并不是真糊涂，而是，在尽最大克制力地给他这个二女儿留面子，而她居然还好意思跳回来说自己一直在“辛辛苦苦为文氏打拼”！

　　“手段见长呵，看起来，你在巴黎这两年真还没白混的。”清醒过来的文洁恨惧交织，再加上那么一点不甘心，使得她的语气尖刻而充满杀伤力，“也不想想当年你屁股一拍，扔下所有事跑得无影无踪，是谁在国内帮你收拾烂摊子？出去风花雪月两年，逍遥快活，现在想起还有份庞大家业了？又要回来争、回来抢了？文澜，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那就，董事会上见。”文澜拉开门，淡漠说。

　　“你……。”文洁又想撒泼，看见门外已经有员工闻声好奇探头过来，她只好忍声磨牙。

　　文澜替她接着说，“我知道董事局里方伯伯是你公公，胡伯伯的公子娶了我家二姐夫的嫡亲妹子，所以，藉这个机会也请二姐给方家、及他的姻亲带句话吧，爸爸决定了的事，历来没人能改，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脾性自然随他，如果老人家们尊重爸爸、尊重股比，我一定保证他们的分红一年胜似一年，否则，别说我文澜不尊老敬老。”

　　说完，她静静望着门外。

　　文洁夺门而出，差点撞上不远处的父亲，父女俩默然对视几分钟后，文洁狠狠哼了一声，远去。

　　文长清抬眼看着他的三女儿，文澜也是，渐渐，父女俩同时勾弯唇角微微笑。

　　她是文氏女儿，做事应该刚强果断，既然已经选择了回来，就不能再缠绵于旧事，让过往种种隔阂挡在她和至亲之人之间。

　　下班后，文澜在办公室里磨叽了很久，还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何姐她不回去吃晚饭了。

　　“是因为二小姐么？她没来，”何姐以为是因为文洁的缘故，小声告诉她，“我弄了一大桌菜，结果大少给她打电话时，她说飞机坐久了，太累，改天再过来。”

　　“大哥在家？”文澜诧异问，她才不是忌惮文洁呢，她是羞答答想去看望被自己“折磨”病倒的乔大帅哥，“叫他来听电话。”

　　文永抓起电话大叫，“小澜，听说下午你酷毙了啦……。”

　　“乔思钰怎么样？”文澜打断他。

　　“他？哦，我把他送回家了啊。”

　　回家？文澜头上腾起青烟，“他在发烧耶，怎么没去医院？”

　　文永叹气，“他那人你要接触久了就知道，固执起来象头牛一样，他硬说家里有药，回去吃点药再睡一觉就没事了。哦，还有，他还说晚点会把你明天通过董事会任职后简短的致辞稿发到你邮箱里。”

　　文澜头上的青烟燃起火焰，那人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的战神金刚？病歪歪地还记掛写什么狗屁致辞稿，她需要他这么周全吗？

　　“把他家地址给我。”文澜决定了。

　　文永坏笑，“就知道你会要。”

　　乔思钰的住处在二环路西南边，那一片的房地产开发得很厉害，到处都是各式各名的普通小区，有的已经建好，有的还正在建，建材、沙石堆积在马路各段，把好好的大道硬给挤占得狭窄不堪。

　　文澜七弯八拐，都快把方向盘拧成麻花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乔思钰所住小区。里面正在搞绿化，地上全是水洼，保安室也没人，文澜索性径直把车开到楼下，提着东西踮高脚跟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乔思钰家在22层。
　　她按了很久的门铃才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你不有钥匙吗？”门“吱呀”打开，乔思钰垂着头，披了床被子，声音疲惫无力。
　　文澜虚咳一声。
　　乔思钰猛抬起头，看见是她，一脸诧异和尴尬，“文总？”
　　文澜笑，“我可以进去吗？”
　　乔思钰赶紧侧身把她让进屋，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咳意上涌，他扯着被子角捂嘴，眉头皱紧，显得非常难受。
　　文澜急忙扶住他，担忧地说，“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乔思钰摆手，转身引着她走进客厅。
　　房间里的装修、家具什么都很普通，但是却很整洁，丝毫没有单身男子的凌乱。单身男子？想到刚才乔思钰把她误当成其他人时的熟稔语气，加上文永也提醒过她他有女朋友，文澜满心不是滋味，那种略带苦涩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似乎理所当然。
　　“请随便坐。”披床被子实在不象什么话，乔思钰往卧室去换衣服。
　　“你吃了药了吗？”文澜追着问。
　　“小琴下了班会带过来。”他迷迷糊糊回答。
　　文澜静默片刻，说，“你躺着吧，我给你带了些药，先吃一点把烧压下去。”
　　乔思钰没有多讲客气，主要还是缺乏讲客套话的精气神。他恹然爬上床，努力甩甩头，想让自己在上司面前至少能保持住一份清醒，但显然高烧并不给他面子，大脑缺氧般浅浅发晕倒是其次，头一触到软软的枕头，困意和乏意就很不争气地涌上来，想不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
　　文澜发了会怔，找到厨房准备烧点水。这时候，大门门锁传来钥匙轻扭声，她探头望去，正好与推开门准备进屋的一个年轻女孩撞个正面。女孩没想到房间里有陌生人，本能惊呼出声。
　　“你好，我是乔思钰的同事，姓文，知道他生病了，来看看他。”文澜赶紧自报家门。
　　“你姓文？”镇静下来的女孩听见她的姓，眼中又掠过一丝怀疑，她伸头往里看，“思钰呢？”
　　“他烧得不轻，在里屋睡着呢，我正要拿药给他……。”
　　“我来吧。”女孩抢过话。
　　文澜直觉女孩并不待见自己，当然，也许是同性相斥的原因，她也必须承认自己对女孩同样谈不上好感，或觉得双方有相识的必要。
　　都是，因为他吗？她的目光望向房门洞开着的卧室，乔思钰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睡着，被子盖得很严实，情景象极了……象极了大脑里一些忽隐忽现又残缺不全的片段。她有些迷惘，很难相信自己会对一个今生压根就没有交集、只在曾经的往世有过铭记的人本能产生感情，而这种感情，似乎还不浅，居然会令她在二十四个年头里第一次滋生出一种叫“嫉妒”的情绪，天知道，想当年那个艾……，——她绕开这个名字，艾……当她面说自己怀了杜老三的孩子时，她也不过只是觉得麻烦，从没有可笑地会去吃醋啥的。
　　然而，现在，看着面前一手拎有药袋，一手还握着乔思钰这套房子钥匙的女孩，看着她的秀丽脸庞上对生人闯入自己地盘的提防，文澜承认，自己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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