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得不每周组会

作者:人形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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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盘


      祝玉泉面色一敛,放下书卷,微微抬起头。

      从闵地一路流亡至京畿一带,他曾见过各式各样的流民乞儿。

      衣不裹身食不果腹,寻常粮食吃不到,便去挖野菜充饥。很快野菜也被蜂拥而至的难民哄抢而光,一家子人嗷嗷待哺,没东西下肚,就去煮树皮。什么都不挑——也不敢挑,最后树皮没了,饿殍遍野,死去的人叠成一座小山丘,活着的人没法,便不成文地约定相易而食,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这档子事并不算新鲜,在大庸以前,数十个王朝流年里史书里均有类似记载。所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祝玉泉自幼读史读经,这种事见得并不算少。

      可是等他奔波着,奔波着,最后蓬头垢面到了京畿,见到朱墙绿瓦,锦绣衣衫,却恍然觉得,好似这世界原还有另一副模样。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白玉京。

      七皇子那张张扬明媚的面孔就在眼前,祝玉泉定定地看着他,顿了一顿,施施然地起身,施礼,面容分外地恭顺:“草民贱命一条,承蒙殿下相助,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以报殿下恩德。”

      他说着,撩开旧袍,双膝屈下,竟就这么向林瑄跪了下去。

      跪到一半,忽被一双手扶住,祝玉泉抬头,却见林瑄面带笑意,强行扶着他站了起来:“祝公子客气了。想来祝公子刚到京畿不久,还不清楚,孤长这么大以来,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做牛做马的人。”

      祝玉泉脸色一僵,缓缓道:“在下愚钝,不知殿下缺什么需要什么,还请殿下明白示下。”

      林瑄不答,只道:“祝公子聪颖,连严小公子都被摆了一道,哪里愚钝?只是严相失了这么把利刃,孤实在是替严相可惜!”

      严復微的生父严惟墉,是大庸内阁首辅,朝廷之内权柄滔天,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世人私下里都戏称一声“严相”。

      林瑄在祝玉泉面前毫不避讳,直言严惟墉“严相”,祝玉泉脸色微变,一时间里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林瑄也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其实这事也不难猜。试想严小公子向来与孤交好,想要什么孤不能给,又何必偏偏要假借孤的名义去糟蹋一幅画?”

      ——这话林瑄没添油加醋,上辈子他与严却暇交好,经常一起出入逃学国子监,就连四方斋的烧鸡,也是严却暇先行探店后推荐给他的。

      只是重活一辈子,他才发现严却暇除了纨绔些、没什么脑子以外,也不是个省油的东西。

      祝玉泉抿唇不答。

      “祝公子心比天高,想借着这副画见严阁老一面,甚至为这一面之缘自愿投牢挨打,决心可嘉——可惜孤最看不得衙门那些粗手段,此番坏了你的大计,说起来还要和祝公子道个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祝玉泉的双手紧了又紧,半晌,到底还是松开了。他面色雪白,还是一副从容雅致的模样,只是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到那双眼里转瞬即逝的慌乱。

      祝玉泉道:“殿下说笑,在下不过个卖画为生的流民而已,哪敢轻易算计攀附严相?何况那画分明是吴谷子的真迹,在下被无端栽赃,总要向这些口无遮拦之人讨个公道。”

      怎敢轻易攀附?

      林瑄笑了声。

      你不仅敢,还敢与严復微一起动手解决了他嫡系数百口人。

      “匕首锋利,用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只在于怎么用而已。”

      他从容地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祝玉泉面前:“孤幼时曾与吴谷子先生学过山水画,”

      林瑄垂眸看着茶盏,陷入回忆:“先生那时还是翰林院待诏,每旬来见孤一次,一学便是三四个时辰。先生来时常常带师母做的点心,师母出身江南虞洲,梅花酥,扬州卷,清一色全是甜口的。为着投桃报李,孤便把宫里织好的料子送给先生作画布。”

      这茶是烧鸡刚端上来不久的,还腾腾地冒着白气。林瑄不爱苦茶,偏爱香片,因此呈上来的也是散发着淡香的香片。

      祝玉泉听见他接着道:“只可惜先生只用过一次,剩下的全拿去给师娘裁衣裳了。现在想想,尚工局绢布细软不易下笔着色,这等料子还是做衣裳最为合适。”

      “因而先生所用绢布,从来都是江南织造的丝。又哪有尚工局御赐的布匹呢?”

      林瑄眯着眼,目光在祝玉泉衣襟熟悉的尚工局针脚上一顿:“祝公子,你拿你父亲作饵,钓来了严却暇,再借机反咬严小公子一口,料想严阁老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进牢坐视不理,凭你父亲和严阁老的交情,或许还会顺水推舟,还祝公子个人情,堂而皇之作了严氏一族的幕僚。”

      “只可惜,现在这副算盘,该换个人拨弄了。”

      *

      林瑄上辈子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如同严復微这样难缠的人,就要好生疏通,打好关系。

      但像祝玉泉般私心重,却又愿意为国捐躯的人,便要先以利诱哄顺服,再言其他。

      所以在定下去太傅府拜会的日子时,林瑄便先叫祝玉泉去书画市选了几幅字作束脩。

      祝玉泉作为吴谷子的儿子,书画造诣并不比他父亲差。吴谷子辞去翰林待诏一职时,师母的肚子刚三个月大。那时林瑄刚满四岁,抱着先生的手臂不肯撒手,无论太后怎么劝哄都不好使,最后还是因为哭得太过,一时没上来气憋得晕了过去,吴谷子这才得以走出宫门。

      林瑄自幼不爱四书五经,只爱绢布上的山水画。和吴谷子学画的几个月,是他过得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至于他儿子……也算精准扶贫了。

      光有这几幅画,林瑄尚觉不够,还需要再送点别的。

      他在殿里来来回回琢磨数遍,庭院内牡丹花大如斗,簇簇魏紫姚黄,好不漂亮,像温太傅这等当世大儒,必然还喜欢闲来无事作首酸诗,这时饮一盅小茶,再瞅瞅案边细颈花瓶里开着的几簇梅花,抚抚长须噫吁哀叹——

      啊,有了。

      早前给清和帝请安时,林瑄曾瞄到过清和帝摆在上书房的一对花瓶,花纹繁琐漂亮,金丝撵成烧蓝点缀,看模样应是突厥进贡来的,一看便知价值不凡。

      若是能把这对花瓶送给温春航,那太傅大人大抵是会喜欢的。

      ——怎么说也是他爹刚入主东宫时便一直跟着的老师,清和帝不至于连一对花瓶都不肯给送给温太傅。林瑄如此琢磨笃定着,因此在他大摇大摆去上书房顺两只细颈花瓶时,并没有想到会因此挨了清和帝一脚狠踹。

      林瑄好不委屈。

      他这可是在帮他爹尽师生孝道!不夸他有心也就罢了,竟还如此狠心地踹他腿弯,且力道大得厉害,以至于林瑄在烧鸡扶他上车时还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花瓶气喘吁吁。

      不消说,膝弯处肯定是青了一大块。

      马车上已经贴心地提前铺好了软垫软枕,饶是如此,林瑄坐在软垫上还是如坐针毡,一路上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颠散了。好容易熬到了官员一条街的昌平街停下马车,林瑄脚下发着软,在烧鸡搀下脚踏时不留神,竟差点扭了一跤。

      “嘶——”

      林瑄腿上的伤被狠狠拉了一下,顿时疼得他倒吸口气,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再抬眼,却见严復微正端方翩翩地站在他面前。

      严公子眉目如画,如三月春柳,衣衫也换做了严家绣着仙鹤腾云图案的外衫,此刻他目光探究,

      ——好似在疑惑林瑄犯了什么事又被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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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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