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偏爱

　　黄芪回到家就等在门边。

　　握着门把手，没有受伤的手不自觉地摩挲掉漆的坑坑洼洼处，懊恼自己的心软，又怕程空青真的不来。

　　如果真的不来，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就在两种情绪快要形成一个小小的爆炸的时候，门外的楼梯终于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哒，哒，哒……”

　　小小的屋子里，心跳声大到简直是很明显，很猖狂的地步。

　　少年将门打开一个缝，从门缝里偷偷向外看，只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头发。

　　——上楼的只是同楼层的婆婆。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麻麻的失落将他包裹起来，手上的伤口好像都格外地痛。

　　默默退回门内，黄芪背靠门蹲在地上，楼道感应灯的光线从未关的门缝里钻了进来，黄芪坐在不见光的角落里，慢慢地，慢慢地蜷缩成一小团。

　　手指肿起来了，胀得生疼。

　　昏暗的光线里，黄芪环顾四周，许多划痕的红色脸盘静静躺在狭小的厨房门口，里面还有一条游动的鲫鱼。

　　是昨天买回来的，想要做豆腐炖鱼吃。

　　可是他并不爱吃鱼，因为鱼刺很多。

　　意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昏昏沉沉，黄芪突然想起来那个冬天。

　　那是他和程空青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

　　那时候已经快要新年，由于今年雪特别大，黄芪和程空青早早就搭车去镇里置办了年货。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回来的第二天，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而下，石犀村地理位置不好，一座大山挡住了海洋传来的水汽，所有的雪都落在了这个山脚下的小村落里。

　　“哎呀，”清晨，黄芪眼睛亮亮的，裹着被子和程空青靠在一起，指着窗上冻起的冰花，“今年的冰花是我见过最大的！”

　　窗外还在下雪，昨天嘎嘎就被送进了厨房，于是暂时没了喂鹅压力的黄芪在温暖的炕上不愿下去。

　　“可能是见我来了，特意结得很大，来迎接我。”

　　“啊……你真的好自恋。”黄芪捧住脸，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说的不对？”见他开心，程空青也开心，伸手把两人披着的被子拉好，不露一点冷气进来，是很亲密的举动。

　　黄芪却不愿意，伸出因为冬天不晒太阳而变得白皙的胳膊，顶着程空青不赞同的目光，握起拳头，在冰花上按了一个侧手印，又在上面点了五个点。

　　“看，脚丫，师父教我画的。”他转头，眼睛亮亮的，发尾的头发扫过程空青的脖颈，带来一丝痒意。

　　自然是照旧不作声色地暗夸了一通，把人夸得都不好意思了，程空青才轻声问:“头发是不是长了？”

　　一摸后脑勺，黄芪乱糟糟的头发里都透露出迷茫。

　　“……长得好快。”

　　可能是跟着程空青，营养好，头发长得比以往都快。

　　外面的门都冻死了，现在大雪封山，得等雪化了才能出去理头发。

　　“我给你剪？”

　　黄芪的迷茫从自己的头发落在了程空青真挚的眼神里:“你们大家族还要学这个？”

　　“……不是，只是试一试，愿不愿意？”

　　家里只有一把巨大的铁剪，平时用来修理花枝的，用来剪头发也不是不可以。

　　想起程空青精通的很多东西，黄芪小小地心动了一下。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局面，黄芪坐在炕边的空地上，由于程空青自第一天以后就没睡过床，那个豪华的大床只能搬到厨房后边的小仓库里落灰。

　　用盖干果的干净塑料布围住，黄芪内心罕见地有些紧张。

　　“你不要紧张哦，慢慢来，不要剪到我……”

　　程空青捞起他额前的碎发，轻笑:“不会的，不要怕。”

　　“没有怕。”

　　“那我开始了？”

　　“好吧……好吧，要慢一些哦。”

　　答应着，程空青举起剪刀，小心地比划着。

　　炕对面是一个挂起来的小镜子，本来是铁底支撑着立起来，黄芪买来后把镜子倒过来，用钉子固定在了墙上。

　　镜子里，站着的少年神色认真，细碎的头发散落在耳边，浑身上下是掩饰不住的独特气质。

　　打量着镜子里的人，黄芪不由得一时看痴了。

　　“阿青，突然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听到这话，程空青手抖了抖，还好剪刀离得远，“我之前不好看？”

　　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底气的，母亲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好看呀，只是觉得现在更好看了。”

　　黄芪又想摇头晃脑，被程空青的手按住，“可能是你太喜欢我。”

　　他这句话是有意说给黄芪听的，所以在黄芪哈哈大笑，被他逗得肩膀都在抖的时候，程空青心里更多的是无奈。

　　“别动，我要下剪了。”

　　黄芪赶紧调整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放在了膝盖处。

　　很乖。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有些不太敢面对那把剪刀，黄芪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头发从耳边滑落，还带着程空青忽远忽近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雪都停了，程空青才放下剪刀，拍了拍黄芪身上的碎头发，把塑料布环着抖起来，不让碎头发落进他的衣服里。

　　“不看看吗？”有些好笑地问至今没有睁眼的人，程空青故意在他要睁眼的时候挡住了镜子。

　　黄芪很无语:“你真的好幼稚。”

　　“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给你看。”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却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对面的少年真的红着耳朵叫了一声“哥哥”。

　　程空青确实比黄芪大，但就这样轻松地被叫了，他又有些不甘。

　　“谁让你叫，你都会这样叫么？”

　　“当然不是，”黄芪几乎是很快地抬头反驳，好看的眉毛都皱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程空青这才如梦初醒。

　　“抱歉，我只是怕你被骗。”

　　他才不会被骗，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几年，也不是没有人骗过他，黄芪骄傲地拍拍胸脯，“我都没有被骗过去哦。”

　　嘎嘎在厨房里饿得昏天黑地，不停地叫着，程空青终于让出了镜子的位置。

　　镜子里的少年模样乖巧清秀，程空青只是稍微修剪了两侧多余的头发和发尾，以及前额挡住眼睛的刘海，看起来便与旁人截然不同。

　　他留了点坏心思，把黄芪很容易翘起来的那搓头发依旧保留在原处，从远处看，像一只小猫耳。

　　黄芪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有多么可恶，小少年只觉得阿青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啦！

　　“哇，这是你第一次剪吗，真的好厉害！”黄芪从来不吝啬赞美，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藏着冬天山上的雪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有璀璨夺目的魅力。

　　程空青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从前在各种老师的夸赞中，他没有开心，在父亲的认可里，他也没有开心……可是，黄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很是受用。

　　“是第一次，以后有我在，就让我来帮你，好吗？”

　　看似是给自己找了个活，实际上却将黄芪拉进了他设下的牢笼。

　　“好啊！”

　　可怜的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猎人的陷阱，还蜷缩在猎人的怀里取暖，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今天早上吃什么？”眼看着黄芪又窸窸窣窣地爬进了被窝，程空青无奈，说好的照顾他，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学着照顾黄芪。

　　“唔，随便吃点吧。”

　　打了个哈欠，黄芪脱下外套，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又闭上了眼:“谢谢阿青哇，我再睡一会儿……”

　　话没说完，呼吸就变得绵长。

　　程空青替他拉上窗帘，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正下着大雪的清晨，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弥足珍贵。

　　不知不觉间，眼泪竟流了满面，黄芪在颠簸中醒来，对上了程空青捉急的眼睛。

　　“漆漆，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他知道自己好像在发烧。

　　一向沉稳的少年紧紧抱着他，楼下的车子已经准备好，黄芪身上滚烫，连意识都是模模糊糊的。

　　他又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靠在了程空青的胸膛，两条胳膊环住程空青的脖子，是很依赖的姿态。

　　生病的人是很脆弱的，黄芪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在程空青的脖子里，烫伤了一大片的皮肤，一直烫到了胸口。

　　他说，我本来只是想见你一面就回去的。

　　只是见到了才发现，即使被扔掉了花，即使很伤心，他也舍不得离开。

　　怎么会这样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