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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混乱
自上次水幕结束之后,九界、苦境皆陷入各自的混乱里。
九界,妖神将携魑鬼大军直逼灵界,意图开启魔世通道,入侵人族。
苦境,血傀师扰乱众人记忆,将佛厉大战自历史中抹消,暗中布局欲针对天之佛。
藏艳文自海境回到正气山庄,不悔峰之战已经结束,任飘渺重伤,宫本总司身亡。
看着俏如来面无表情地抱着宫本总司的身躯走近,雪山银燕一脸悲愤难平地跟在后面,不用猜他也知道这对兄弟因为师尊之死有了隔阂。
无奈地叹息一声,藏艳文端着亲爹的架子惋惜劝慰一番,才道他已将药材找齐,希望俏如来去请冥医前来救治史镜人。
琉璃树下,默苍离看着一脸冷静告知噩耗的徒弟,擦了擦镜子,开口道:“宫本总司是怎样战败的,将战局讲一次给我听。”
“是,师尊原本站了上风,但致命一击没及时命中,任飘渺在危机关头领悟了剑十一,重创了师尊。”俏如来面色冷静,娓娓道来。
“你说得不够详细,细细回想,再说一次。”默苍离态度十分冷漠道。
“是,战局是这样,在不悔峰上……”俏如来一脸认真地仔细回想,再次复述。
“我听得不够详细,细细回想,再说一次。”默苍离语气冰冷,面上平波如镜。
“是……”俏如来面无表情,再次回想起不悔峰上的战局,再次复述。
“回想清楚,再讲一次!”
“是!”
“再讲!”
“是!”
“回想清楚!再讲!”
“……是!”
……
一个面无表情地问,一个面无表情地回。
一次次再回想,一次次再复述,俏如来僵硬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默苍离早已看穿徒弟竭力维持的冷静背后,是一个正在痛苦悲鸣的灵魂,但他没有安慰,没有关怀,只一次次无情又残忍地揭开对方伤疤,让鲜血流出,让痛苦加剧。
“不够!再说!”
“是……”
“再说!”
“是……!”
“再说!”
“是!”
“苍离,别再问了!”
终于,连一旁的冥医都忍不下去,看着俏如来满头冷汗,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冥医杏花君医者仁心,实在不忍少年人受此磋磨。
默苍离没有理会好友不赞同的眼神,握住铜镜,咄咄逼人地几步走到摇摇欲坠的徒弟面前,寒声开口道:“再讲一次!宫本总司是怎么死的?!”
“师尊他……他……!”一口鲜血喷出,俏如来终于支撑不住,心神失衡,狼狈地双膝跪地,冥医见状连忙上前扎针,稳住对方伤势。
“哈哈哈哈!”俏如来突然悲笑出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师尊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笑中带哭,悲伤欲绝,俏如来再次无力地跪伏,然后,笑声消失,只余赤子嚎啕大哭。
最压抑的情感,难再隐藏,滴滴血泪落入尘土。
难忘的关怀、提携,犹然在耳,然而斯人已远,终不可聚。
默苍离看着俏如来一拳拳发泄地捶打地面,至血肉模糊,心中不为人知的叹息是他留给徒弟的唯一一丝不忍,“你悲伤的时间够了,现在可以说你的来意了。”
冥医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十分气愤道:“你也有一点人性!现在这个情况……”
“我已经制造给他处理感情的时间了,若是让他压抑着这份感情上战场,那会害死多少人?”依旧是冷漠无情的语气,默苍离对俏如来期望有多高,手段就有多严厉。
听到师尊毫不留情地鞭挞,俏如来平静心绪,努力靠自己站起来,“多谢前辈,俏如来没事。”朝冥医道谢过后,俏如来重拾冷静,开口道明来意。
九界局势紧张,俏如来确定冥医将往正气山庄救治藏镜人后,立刻马不停蹄前往百武会,召集群侠一同驰援灵界。
苦境这边,血傀师阴谋布局,将记忆混乱的血刹如来与地藏圣者一齐置于惨案发生的寒山古刹,无论活下来的是谁,又或者二人同归于尽,都对佛门是一重大打击——
“就是你吗?蕴果谛魂在此,引渡佛者迷途!”
“若能渡吾,如来愿受!”
佛光惊夜色,地藏会如来。
在血腥中,净化至能无边的洗涤,勾起血刹一丝波动,“净得了遍地尸骸,也净得了吾吗?”一声沉喝,刀气迸发,直劈对面地藏圣者!
“喜舍解脱求不得!”
蕴果谛魂手持众相枯轮,迎上对方佛刑禅那,两大佛门至高圣器,竟在战场对敌交锋!
地藏眼前,如来存苦,是渡,还是不渡?
如来眼下,地藏有执,是杀,还是不杀?
“想渡吾吗?大愿的地藏王,可渡得了这柄犀角上的万千亡魂?”血刹如来唤出涤罪犀角,圣器魔兵映衬着脸上的半魔半佛,“能助吾回归本相吗?”
蕴果谛魂见对方脸上刹那间浮现佛者本相,心念一定,圣血开光,“妄执销破五蕴空!”
圣者谛听世间八苦,欲破受缚之魂,却闻佛兵铿然,如临圣劫!
“众相唯灭,禅海雷音!”血刹如来极招悍然,手中双兵杀意冲霄!
就在此时!双方交汇之际!天现异象,水幕复出!
极招相杀,两人原本都不敢分心,熟料此次的水幕竟是一开始就出现大军压境,围攻圣城!然战争未起,一缕清波横扫而来,关足天本想率军攻入圣城,将士们却在瞬间被大范围渡化,纷纷丢盔弃甲,再无战意!
血刹如来也受到了这缕清波的影响,魔性顿时削弱,佛性趁机炽盛!
帝如来本相现出,立刻收回圣器魔兵,闭目打坐,蕴果谛魂见状亦收起众相枯轮,运掌相对,将自身功体源源不断地送入对方体内,引动对方佛元共鸣,直至彻底压制魔性。
“阿弥陀佛,佛友,多谢了。”
良久,帝如来睁开双眼,目露慈悲,双手合掌,向对方感谢道。
“阿弥陀佛,恭喜佛友回归本相。”
蕴果谛魂颔首微笑,“不必谢吾,倒是多亏了这水幕来得及时。”
“哈!因果妙不可言。”
作为苦境修为高深的先天佛修者,他们早已感知到了水幕中蕴含的因果之力,虽不知这水幕从何而来,但既然来得这么巧,必是有缘。
两位佛门高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化光寻了一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便心平气和地一同观看起来。
水幕上,在关足天率大军攻上圣城,却被大范围渡化的事件爆发后,曼怛罗声名鹊起,震惊了西漠,更震惊了中原,有数处佛地派使前往,纷纭重重,亦有画像广传。
此时,素还真刚刚置之死地而后生,携手谈无欲,将暴虐成性的欧阳上智擒拿,囚于死刑岛。
秦假仙从行商那里打听回来的消息令人好奇,素还真便随口问了可有此人的画像,他并不抱希望。既是圣人,多半是藏在寺内的,想来不会有画像流传,但秦假仙却听说:“有。”
然后秦假仙就去了西漠。
从画面上看,接引圣城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里面的人心境澄明,广发善心,仿佛随时被温柔包容着,所以也变得温柔起来。
商人对秦假仙说:“接引圣城是一座佛城,修得藏传宁玛教派,是以除了正式的佛门子弟有寻常戒规之外,有的修佛者甚至可以嫁娶生子。曼怛罗莲台闭目两年,却自散功德替众生消灾解难,他身披瑞法云衣,有整座寺中最英俊的法相……”
秦假仙听他说完长篇大论的夸奖之后,不抱希望地说:“这样的人,想必很难见吧?”
“不啊,”商人道,“想见便见呗,曼怛罗沉睡前曾托上师立下法旨,诸人皆可近前。”
秦假仙目瞪口呆,“啊不会有人图谋不轨吗?”
商人剜他一眼,义正言辞道:“谁敢对他不轨,便是与整个接引圣城为敌!”
“哦哦,这么厉害?”秦假仙挑眉道,“那想必他的画像很值钱咯?”
商人一喜,“两千两,不减价!”
秦假仙气呼呼地跟着扯了半天皮,终于把价格减到了五百两,将画带了回去与素还真共赏。
此画后来被收进素还真的暂居之所,一座巍峨华美的宫殿——四琴武宫,就放在他书桌前方。
“啧啧啧,睹物思人,苦啊~”秦假仙幸灾乐祸地看着水幕道,谁叫这素老奸突然玩失踪,连个锦囊都不给老屈留,害得他老秦要在江湖上到处寻人。
失忆的秦假仙自然想不到,他念叨的素还真正在时间城内推日晷,边推亦边看着水幕——
起初,素还真只是日日看画像,而后,便起了心思要去探一探西漠,最后,他果然去了。
但真正要进入城镇时,又福临心至,一股强烈的预感让他回到中原。
素还真倒是并无犹豫,果真转头就走,回到中原才赶上了欧阳上智复出这糟心的破事。
“嗯……?”
看着水幕上的自己毫不犹豫掉头而回,素还真心底泛起一丝疑惑,明明之前还能感知到对方日日看着画像,心里就像整日饮黄连,怎么临到快入城了却是这般直接放弃?
还有那阵强烈的预感,是否也来得太巧?
正好回到中原就赶上了欧阳上智复出一事……
过巧,则假。
素还真垂眸沉思良久,手上推着日晷没停。
还需再看看……
背后……是何种力量……
九界,灵界之内,百武会众人一边修整,一边大感庆幸。
“幸亏水幕来得及时!否则我们就赶不上了!”
“是呀!是呀!多亏了史君子!哦!应该要称曼怛罗!多亏了曼怛罗惊走魑鬼,我们才能及时进到阵法内!”
“那缕清波真厉害!要是每次都能来这么一招就好了,魑鬼就不足为惧了!”
“做梦呢!这次只是巧合!谁知道水幕下次什么时候出现?出现时又是放什么内容?能有这一次大难不死已经谢天谢地了!老子刚刚差点儿就被魑鬼分食了!”
“是啊!是啊!还是不要心怀侥幸!命还是要靠自己挣!”
中原群侠一边疗伤修养,一边聊天看着水幕,若不是满身挂彩,这兴奋劲儿任谁也瞧不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血战。
灵界之外的高山上,妖神将阴沉着脸召唤回魑鬼们,盯着水幕默不作声。
旁边的天恒君瑟瑟发抖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这位新任老大将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魔司令一脸不甘道:“可恶!明明就要将支援队伍成功拖在结界之外,都怪这水幕坏我等好事!主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妖神将一边盯着水幕,一边听不出喜怒地开口:“等!虽然中原之人成功进入灵界,但人手不足,亦是徒劳,九宫天火壁只有邪神将一人能主持,我的数万魑鬼大军可以不分昼夜地耗干他!”
“主人真是英明神武!俏如来他们只能垂死挣扎啦!等梁皇无忌坚持不住,我们就能直捣黄龙,将他们消灭!消灭!再消灭!”天恒君察言观色,立刻拍马屁道。
“但是主人,如果他们再找援兵怎么办?此次史艳文并未出现。”苏厉满脸担忧道。
“哈!那就看他们还能找到什么样的援兵吧!史艳文?我正想见识见识他的蜕变大法呢!”妖神将网中人想到水幕中提起过史艳文也练了蜕变大法,不由冷笑道。
妖神将口中的史艳文,此时正一脸焦急地等在正气山庄里,他无心理会天上的水幕,一心只等着胞弟的消息。
此前,藏艳文待冥医救治完史镜人后,就急忙赶往灵界欲支援俏如来,谁知因水幕的突然搅局,中原众人虽然及时与梁皇无忌接上头,赶在九宫天火壁围拢之前进入了灵界,却因阵法隔离,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藏艳文到达之时,正好看到清波惊退魑鬼,众人趁机进入结界,而魑鬼大军虽然被压制震慑,却始终包围盘绕在灵界上空,久久不去,皱了皱眉,藏艳文决定先回正气山庄,与史镜人商讨一二。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脚……”
藏艳文回到正气山庄,震惊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史镜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说医治成功了,要我放心,先过去处理灵界的事情!为什么他会……他会……!”
见藏艳文十分激动,史镜人连忙开口安抚道:“小弟,你不用担心,我的脚只是暂时失去功能,冥医先生会为我医治好的。”
冥医在一旁也跟着解释道:“这点是我的失策,他的伤势过重,又拖了太久,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这双脚却失去知觉,好在情况并不严重,细心调养会好的。”
藏艳文听两人如此说,才放下心来,开口道:“那你就好好待在正气山庄修养,外面的事都交给我来操办!”
见小弟一副不容置疑的霸道模样,史镜人无奈莞尔,“虽然我十分相信小弟你的能为,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还请让为兄略尽绵薄之力吧。”
“哼!”藏艳文冷哼一声,面露不豫,嘴里却老老实实地将灵界一行探知的情报娓娓道来。
“看来……网中人是在等……”史镜人仰头看着天上的水幕,徐徐开口道,“水幕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虽然现在画面放的是素还真这边情况,但不知何时又会突然转变视角,我……”史艳文顿了下,决定还是换个称呼,“曼怛罗那边,渡魂想必不会在短期内结束,一旦画面出现,跟随而来的梵音佛唱势必对魑鬼造成影响,不利于战局,网中人为了更有把握,必会耐心等到水幕消失再采取攻势。”
“我们需要同盟……”藏艳文眼神莫测,靠在门廊上幽幽低语,“当前,灵界面对的困局就是人手不足,俏如来虽然带着百武会众人前去支援,但相对于数万魑鬼,终究是杯水车薪,一旦水幕消失,网中人势必会率大军强攻而上,届时以少博多,只会力竭败亡,除非……”藏艳文闭了闭眼,“除非我们找到一同盟,带来足够左右战局的兵力,届时帅对将,兵对卒,一方牵制,一方斩首,成功击杀网中人,才能彻底解灵界之危。”
“小弟……”史镜人担忧地看向藏艳文,已猜出他口中所言的同盟所指为何。
苗疆是罗碧心中认定的故土,却被君王下令驱逐追杀,这对尽忠职守的他来说,是何等心伤,何等绝望,如今为了结盟,又要再次踏入那里,面对物是人非,他该情何以堪。
“交给我吧,毕竟魔世开启攸关整个人族,苗王应该不会如此短视。”藏艳文面无表情道。
史镜人叹息一声,若是他身体无恙,也不用让小弟再面对故人,揭开伤疤……
时间不等人,两人商量敲定,藏艳文先往灵界一趟,将计划告知俏如来,紧接着便直奔苗疆王庭而去。
且不说苗王如何刁难忌惮起杀心,狼主千雪孤鸣看在对方在海境帮了他一把,又是藏仔胞兄的份上,也在一旁劝说大局为重,先诛网中人。
苗王最终答应了结盟,暗地里却计划着届时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水幕上,时间流逝,菩提了悟宫中,小喇嘛无执抱着下巴坐在莲台之下,静静注视着史艳文,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小喇嘛双目发直,用力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声音一颤。
“师、师父!上师!圣人醒了!醒了!”
曼怛罗苏醒,水幕消失。
网中人眼神一厉,号令魑鬼大军立刻强攻灵界!
此时百武会众人已按事先计划建好防线,又有苗疆将士率精锐自其它方向驰援。
霎时间,‘央’字计划布局完成!
数万魑鬼大军被隔离在中苗防线之外,藏艳文率领众位高手直奔中心点,斩首行动开始!
苗王站在高山上观看战局,一旁的苍狼王子欣喜道:“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嗯……确实顺利……但太过顺利就对苗疆不够有利了啊……”颢穹孤鸣眼神阴翳,招来手下传达密令,见身边的儿子面露不解,摇头道,“是我将你保护得太好,让你经历了太少的风浪吗?你以为我们此次率大军入中原是为何?”
“不是为了帮助中原一同对抗网中人,防止魔世开启吗?”苍狼王子疑惑道。
“太单纯了,这只是表面理由,本王若不来,如何坐收渔翁之利?”颢穹孤鸣冷眼看着山下战局,满意的发现原本由苗疆负责的战线出现缺口,漏网的魑鬼皆纷纷转向北面进攻而去。
“啊!”苍狼王子低呼一声,惊异地看着战局变化。
“明白了吗?狼就该是这么狡诈,看中了猎物就要不择手段!网中人从来不是重点,中原才是我们的目标!”颢穹孤鸣面露得意,仿佛见到了史艳文失败的下场,“照魑鬼的调动,北方防线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这将会影响整个战局!”
“……如果中原失败,那我们苗疆可能会正面对上整个魔世啊!”苍狼王子忧心劝道。
“不需要想这么远的事情,我们只要想着如何在眼前的局势中,取得最大的利益即可!”
颢穹孤鸣不容置喙,刚愎自用的性情尽展无疑,他一心将自己当做猎人,将要捕获中原这块丰腴的猎物,却不知有人利用这份狂妄自大,而设计引他入局,正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藏史二人当初既决定驱狼吞虎,又怎么会没有想过这一点?不过是局势所逼,利大于弊,苗王终究没有魔世危险。
在另一座高峰上,史镜人身坐轮椅,面露担忧地看着整个战局,苗兵正在收拢,逐渐将内中的中原众人包围起来……
“没事啦,之前藏镜人去灵界的时候,已经顺便将东西交给了俏如来,既然是苍离准备好的东西,肯定能够解决苗疆之危啦!他总不会看着自己徒弟出事!”
一旁的冥医开口安慰道。
“艳文在此替吾儿精忠多谢冥医与苍离先生关照了。”
史镜人温言道谢。
“客气啦!客气啦!这也是苍离对俏如来的一场考验,我相信史君子的儿子肯定不会叫人失望!”
冥医杏花君豪爽笑道,心大地没有发现自己说出考验二字后,病人脸色更加苍白。
史镜人心里苦笑,早在初见就该看出,精忠的这第二位师尊,可不像宫本总司那么手段温和,璞玉需要打磨,这位匠人的手艺精湛,却也需要能够承受得住这份严格的压力。
无奈一叹,又想起青衣书生问他的那个问题,不知他当时给与的答案对方究竟满不满意,实在无法从那张冷淡理性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琉璃树下,默苍离看完了水幕,就一直在安静地擦着镜子,几天前,他送东西去正气山庄,离开时问了史艳文一个问题——“曼怛罗,是你吗?”
史艳文面露复杂,最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我,本人。”
“未来么……?”默苍离停下手中的动作,喃喃自语,“天,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呢?”闭了闭眼,又冷声道,“无论是什么,吾不惧。”
灵界之战局,终究因多方意外变故,导致网中人寻到空隙闯入,一刀将魔世封印斩碎,幸得苗疆狼兽舍身,扑入通道进行修补,却仍是留有缝隙,岌岌可危!
而苗王原本打算将中原群侠一网打尽,却被俏如来巧智利用一本假的九龙天书解开杀局,虽然撤军离去,却也挑明了态度,接下来势必为获取九龙天书,而扰乱中原!
卷起的风波并未因网中人的败走而平息,局势反而愈加混乱、焦灼,暗地里,目的未明的神蛊温皇,隐而未现的阴谋家,重重压力直袭俏如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看着冥医缓缓推来坐在轮椅上的‘叔父’,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
“精忠……”
史镜人温柔地抚摸着长子的头顶,刚才俏如来一见他就立刻接过了冥医手中的轮椅,一边说与‘叔父’有事相商,一边动作强硬地将他推到这个无人偏僻处,然后就一声不吭地趴在了他的膝上。史镜人当时就知晓,儿子分辨出来了,心疼地看着脆弱的长子趴在自己身上撒娇,史镜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让他能够放松片刻。
这边父子俩温情脉脉,那边苦境却被血傀师搅起了一滩又一滩的浑水——虽然寒山古刹的阴谋未能得逞,但血傀师毫不放弃,利用众人失忆,到处散播天之佛伪佛之说,又在野狐禅调查佛厉大战,为师兄证明清白之际,故意诱导引出楼至韦驮佛身诞魔、造忏罪之墙的过往,并为谋夺太易之气将无衣师尹之死栽赃到天之佛身上,令本为五剑主的殢无伤与楼至韦驮自相残杀,后又造就神花郡惨案,构陷天之佛,种种手段阴谋算计,只为逼记忆全无的楼至韦驮众叛亲离,走上极端!
素还真人虽在时间城,但关于苦境的消息却是仍在时刻关注,见血傀师为谋夺五剑之气,刻意挑起纷争,期间恶行累累,馨竹难书,对于天之佛的污蔑构陷更是无耻下作,故请求时间城主,以时计之力助他截取一段时间,化身投入苦境,欲揭穿血傀师的真面目。
……
夜色萧索,楼至韦驮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忏罪之墙,一掌拍出,墙上惊现负业法门逆天神咒!
“难道真是吾?!”
虽然受到血傀师的撺唆来此地进行验证,但楼至韦驮心里仍抱着自证清白的想法,万没想到却是如此结果。
正当天之佛大受打击之时,一道剑气自背后袭来!
“住手!”黑色十九冷声喝道,“伪佛!休想湮灭证据!”
话落,便是剑不留情!
面对来人咄咄相逼,楼至韦驮一边退让,一边开口道,“吾只想一查真相,勿再逼吾!”
黑色十九面色冰冷,沉默以对,杀气更甚!
楼至韦驮本就心绪难平,见对方态度冷厉,难以沟通,心头也起了怒火。
一掌轰出五分力,本欲给少年人一个教训,熟料旁边突然冲出一老者,“少爷小心!”,竟是替黑色十九承担了掌气,爆体而亡!
“望斗翁!”黑色十九悲呼道,转而又愤恨地看向杀人凶手,“楼至韦驮!你竟敢当场行凶!”
楼至韦驮也没有想到会出此变故,老者实力低微,冒然闯入先天高人的比斗之间,只能说是找死,而他心绪不稳,自控能力大不如前,也没来得及收手。
心底叹息一声,口中却是毫不退让,“咄咄逼人,自招祸端!”
“黑色十九不畏死,今日必除佛门败类!”见楼至韦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黑色十九恨意难平,誓要铲除奸佞伪佛!
“你!何能定吾罪!”
面对少年人咄咄相逼地不自量力,楼至韦驮耐心渐无,两指一并夹住对方剑锋,一掌将黑色十九打得呕血后退十余步,冷声道:“不退,愚昧!”
意识到双方实力别若云泥,自己豁尽全功亦无法撼动对方一丝一毫,面对几无胜算的一战,黑色十九骤然突破极限,本能地运起遗忘已久的中阴异能,“作意身生,中蕴万有,鬼力三界,喝!”浩瀚鬼能充斥全身,黑色十九瞬间实力大增,直袭天之佛!
面对突然变化的对手,楼至韦驮眼神一冷,双手运起三禅天之力,“禅天九定,少净破障!”破尽对方诡异邪能!
“啊!”黑色十九惨叫一声,被击飞撞上罪墙,又滚落尘埃。
“身负鬼力岂善类,受诛来!”
天之佛正欲除恶务尽,突然,一股黑暗之力挟憾天毁地之威,堂皇迸现,楼至韦驮心口一痛,惊疑不定地望向来人。
“杀戮,自欺的伪饰,清高,脆弱的伪饰,吾可怜眼前的你,伪饰下,早已一无所有。”来人一身浑厚魔气,竟是神花郡血案的目击之人!
楼至韦驮忍着莫名锥心之痛,虽不知对方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但若擒下此人,便能证明他灭门血案的清白,主意既定,楼至韦驮果断出手,魔皇质辛冷脸招架,双方你来我往,最终因多日的疲惫消耗,天之佛后继无力,被对方一掌击退。
“你的气息,令吾厌恶!你绝美的容颜,又让我莫名悸动!带着腐烂气息的绝美,让吾沉醉,吾决定,审判延后,审判者愿暂时宽恕你的原罪,哈哈哈哈!”
魔者留下莫名其妙的话语,转身离开,而在两人打斗间,黑色十九被一道不明佛光带走。
楼至韦驮徒劳地站在罪墙下,眼见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目击证人隐入红潮,心头顿时生起一股无力,低落的情绪令佛者挺直的背脊多了几分脆弱,正欲抬脚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久违的呼唤,“至佛……”
“蕴果谛魂……?”
楼至韦驮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来人,寒山古刹事件后,地藏圣者与血刹如来就一同消失无踪,武林上传言两人已经同归于尽,他得到了消息,却不曾放弃寻找,奈何风波来得太快太急,令他自顾不暇。
蕴果谛魂看着向来好洁的好友此刻一身狼狈,明显是许久未曾好好打理自己,心下十分痛惜,脸上却是更加温和,“多日未见,好友看来饱受风霜,这场红尘风波可令至佛动摇?”
“哈!区区尘垢,扫去便是,清者自清,何惧红尘纷扰。”
楼至韦驮见到好友,心中只余欢喜,那些污蔑构陷所带来的流言蜚语再不能影响他分毫,多日来的茫然愤慨,举世皆敌的无奈沮丧,都在这一刻,在蕴果谛魂宽容慈悲的眼中,消失殆尽,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旁被佛者忽略良久的某人轻咳几声,见两人朝他看来,开口邀请道:“此处不宜久留,还请天之佛随劣者移步,吾有要事相商。”
楼至韦驮看着对方一身天官赐福打扮,脸覆面具,明显不愿以真面目见人,不由蹙眉戒备,蕴果谛魂见状握住了他的手,颔首表示可信,楼至韦驮便收起戒心,有礼回道:“请带路。”
天官赐福将人带到了推松岩,看到这个武林著名的据点,楼至韦驮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且不说听到对方讲述久远之前的佛厉大战,圣魔之争,了解到圣魔之仆与止战之印的关联后,天之佛如何恍然大悟此番针对究竟从何而来,待对方又说到佛身诞魔、忏罪之墙的由来始末,楼至韦驮只觉满心复杂,难以言说。
沉沉地叹了口气,楼至韦驮开口道:“如今奥义吠陀已被血傀师骗走,克灾孽主虽被我斩杀,但其余剑主或死或伤,诛厉计划恐难完成了。”
“天之厉目前不见踪影,其余厉族亦没有记忆,暂时对苦境造不成什么危害,倒是血傀师,老奸巨猾,到处煽风点火,实在令人防不胜防。”天官赐福语气低沉,面具背后却是一把少年音。
“现在众人对至佛误会颇深,若再继续露面,只怕会有更多人被血傀师挑拨而来,为免误伤,至佛此刻化明为暗方为上策。”地藏圣者温和建言道。
“没有了靶子,血傀师纵有再多手段亦无计可施,”天之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想到那个被他抛弃的魔,心里顿时感到一痛,“只是魔皇质辛,他现在虽失去了记忆,但能控制一部分红潮,不得不防。”楼至韦驮边说边捂住了胸口。
“至佛?”蕴果谛魂关切地问道。
“吾无事。”楼至韦驮摇了摇头。
天官赐福沉思片刻,“如此,就有劳地藏圣者带天之佛暂避一时,顺便与佛首会晤,台面上我会继续盯紧血傀师,寻找机会揭穿他的真面目,魔皇与厉族我也会多加关注。”
“有劳了。”
地藏圣者与楼至韦驮双双起身,行了个佛礼,随屈世途自暗道离开。
天官赐福敲着桌面,继续分析当前局势。
“江湖风波几时休啊……”
天官赐福无奈叹息,屈世途送完两人,回来看到对方慨叹的模样,接口道:“累了?本以为你这次失踪是偷溜躲懒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看来你就是个劳碌命啊,可惜没有人能够帮你分担。”
“哈!好友啊,你不是一直是我的贤内助吗?”天官赐福调侃道。
“滚滚滚!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也没那能耐帮你分担重任,要当你的贤内助,至少也得是水幕上的史艳文那种级别才扛得住压力!”说到这,屈世途语气一顿,脸色讪讪道,“啊,我可不是叫你去断袖的意思,我就是一时顺口……”
天官赐福正要宽慰对方,自己并不介意这个小小的玩笑,话未出口,却是天现异象,几日未见的水幕再度出现了——
史艳文醒来后,得知素还真断了一手,缺了一眼,便再也坐不住,要回往中原。
上师不欲挽留,只告诉其勿要脱下一身法衣法器,其上有这三年来各位大师的加持,手上朱砂所刻纹身暂勿抹去,可在临危之际保得一命,头饰玛瑙可在必要之时当做武器。
他本想派人一路随行保护,然而史艳文却严词拒绝,上师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其身上稍作打点。
临别之际,活佛来见,感其到来令西漠又多一处圣地,更在天珠之上施以妙法,道他日若有危难,捏碎此珠,西漠自会来人襄助。
离开西漠那日,史艳文很艰难地从人群挽留中挣脱,百里开外还在对着泪流满面的恭送者摆手。
他摸了摸带着灵性的骆驼,让依依不舍的几位喇嘛莫再送他,否则必将不安了,喇嘛才伤心地离开。
十几步之外,年轻喇嘛忽而哭着追了上来,“曼怛罗,若有机会,请一定回接引圣城来看看,它因你而存在!我等你回来……阿若娃等你回来!”
史艳文受宠若惊,讪了起来,心虚点头,却又在骆驼耳边说道:“中原骆驼不便,送我到沙漠边缘,你便回去可好。”
骆驼一仰头,驼铃叮叮作响,在沙漠中旷然悠悠,却是打了个粗鼻,露出高傲的拒绝神色。
当真是颇有灵性的骆驼,史艳文轻笑。
“我数千年独行,你既亲近于我,那你我便一同做个伴吧。”
“数千年……?”
苦境、九界众人纷纷讶异,实在是先入为主,没有想到史艳文竟然历经了如此长的岁月。
“难怪能积累那么深厚的功德,没有悠长的时间,如何修来?”苦境高人恍然大悟。
“数千年?史君子这是长生不老了?!”九界众人不敢置信,更有那汲汲营营妄图长生的阴谋家羡慕嫉妒。
“那这水幕上可不就是数千年后的事情了?!娘哎!史艳文可真是了不起!都活成祥瑞了!不输那些妖魔鬼怪!”
“哈!原以为你老牛吃嫩草,没想到你才是被吃的那根嫩草,终于找到一个比你还会装嫩的人了!”屈世途忍不住笑道。
“耶,劣者也没想到啊!”天官赐福十分惊讶,厚着脸皮任由对方打趣。
时间城内,素还真的本体也十分惊讶,虽然对方总是称呼他为年轻人,相处时的态度更是万分包容,但他以为那是对方性情温和所致。苦境的史艳文虽然在辈分上是他前辈,但那一代的江湖人少有先天,哪怕被称为玉圣人,终究也只是个凡人,寿命有限,所以他的年龄其实是比苦境的史艳文要大的,没想到这个异界的史艳文竟然早已突破了界限,走在前沿。
九界的魔世。
修罗帝国。
帝鬼正与七先锋一起讨论着水幕中的史艳文。
“活了数千年?哼!除了会忍受点痛苦,真看不出有什么能耐!”
“据说还是中原的领导人呢,就这?一遇到敌人就龟缩二十年,数千年都白活了!”
“除了刚开始灭天火那一次有些气势,这就是个软骨头!”
“我看他也就是运气好才能活这么久,人族怎么比得上咱魔族!”
“可惜这水幕里放的是苦境中原,要是九界中原我们就能获得更多的情报。”
“从水幕上看,这史艳文就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窝囊虫!有这么一个中原领导人,等人魔两界通道开启,只怕他们一看到我们就吓得跪地求饶!哈哈哈哈哈!”
魔世七先锋各自发言,语气大多轻蔑,唯有杀生鬼言因帝尊的命令无法开口,但他虽然不能说,却在内心不断反驳——谁给你们的勇气瞧不起活了几千年的史艳文?!那可是史艳文!现在他不到五十岁就已经这么厉害了,活个几千年只怕世上没人是他的对手!你们帝尊都没他年纪大吧?!也不知道史艳文以后到底有什么奇遇,竟然能够活这么久,实在是叫人羡慕嫉妒恨啊!史家人怎么就这么好运?!
帝鬼看着自己的手下们,除了煞魔子态度端正,其余魔都是一副瞧不起人族的模样,哦,还有杀生鬼言是个例外。
“此人善于隐忍,不容小觑;获取极高名望,却舍得放下,说明他处事圆滑老辣,宠辱不惊;会修功德,说明他在别人眼中是一个仁义善良之人,唯有如此,才众望所归成为人族的中原领导人,虽然不知他现在的实力与灭天火时相差多少,但你们不可因狂妄自大而小看他。”
“是,帝尊。”
得到提点,众人纷纷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之处,连忙躬身表示受教。
沉沦海边,策君公子开明揽着鬼飘伶的肩膀一起仰头看着水幕,灭世三尊在不远处自成一个小团体。
“数千年哎~这比应龙师都老哎~小明我今年才刚满五百岁~阿飘~你说他是我的多少倍~”
“I don’t know,He didn\'t say how many。”
“好吧~好吧~反正肯定是我的好几倍啦~他的脸居然还是那么嫩,难道不应该变老吗?变老吗!变老吗!他还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听说他练了和妖神将一样的蜕变大法,难道蜕变成妖魔了?阿飘~你可不能被他假的年轻貌美给骗了~他绝对没有我可爱对不对~”
“Ming is the cutest。”
“不过到底是吃了几千年的盐呢,那个素还真玩得过他么……”
突然低沉地语气透出几分阴谋论,他可没有忘记那场天火和神秘堡垒。
“Ming ?”
“阿飘~我好冷啊~”
公子开明突然扑入好友的怀中,鬼飘伶不明所以,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在无人见到的角度,公子开明眉眼染上了阴霾,为心里那可怕至极的猜想。
“原来这水幕一直放的是人世的中原领导人,我还以为就是个异世界的故事呢,为什么是史艳文?他有什么特别的?”
曼邪音见策君又在黏黏糊糊,翻了个白眼,向同伴提出疑问道。
“据杀生鬼言提供的消息,他是人族的天下第一掌,人称史君子,因为与宿敌藏镜人是双胞胎兄弟,现在威信大失,有退往幕后的趋势,中原现在的武林盟主是他的长子俏如来,无法确定他现在练没练蜕变大法,但他能够打破人族寿命界限,存活数千年,肯定不一般。”炽阎天沉稳回道。
“管他一般不一般,咱们现在只能守着沉沦海,就算人魔两界的通道打开,我们又不能跟着帝尊一起去攻打人族!”荡神灭不耐烦道。
“如果帝尊成功打下中原,届时修罗帝国壮大,我们自然有机会调往人界,到时候也许有机会会一会这个史艳文。”炽阎天道。
“啧,到时候他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呢!帝尊会留下这个后患?”荡神灭嗤笑一声。
沉沦海的对面,应龙师看着水幕上自称活了数千年的人族,冷笑一声,“区区蝼蚁,活得再久依旧是蝼蚁!”
在凶岳疆朝与修罗帝国之间,暗盟之主胜弦主一边抚琴一边思考,史艳文流落异界,是飘零数千年后来到苦境,还是在苦境流浪数千年?
若是前者,他为何飘零?
是他本人出了意外,还是中原出了意外?
人族是讲究落叶归根的,若是他本人出了意外还好,若是中原出了意外……
不对,若只是中原出了意外,他也还有其他几界可以容身,除非自身出意外,否则不至于要流落异世,那么……
更严重点,是九界出了意外,他才被迫飘零辗转……
“嘣——!”
失控的力度导致琴弦断裂,西经无缺立刻现身来到旁边,胜弦主摇了摇头,“我无事,只是想到了点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西经无缺关心道。
“尸,如果……如果整个九界出事,你会怎样?”胜弦主开口问道。
“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在你身边。”西经无缺斩钉截铁道。
“哈……”胜弦主莞尔一笑,按下心中的不祥预感。
暗盟之主的这番猜测,不止在她一人脑中徘徊,九界的顶尖智者们个个都能见微知著,自然浮想联翩。
“数千年独行啊……”神蛊温皇摇了摇羽扇,眼神突然复杂莫测。
北竞王看着水幕,饮下的桂花蜜突然没了滋味。
赤羽信之介站在甲板上,轻敲掌心的动作突然一顿,失了一派潇洒悠然。
琉璃树下,默苍离面无表情地擦了擦镜子,想到更多,九界若是出事,史艳文会做何反应?是否与他接近素还真有关?哪怕那场天火与堡垒不是由他本人安排,史艳文也必定知道自己在被刻意推往素还真身边。隐居二十年,神秘人突然发怒,然后不久就启程渡化剑灵,史艳文谁都不问,偏偏只问了那个本来要杀他却又放弃的人,偏偏对方就给出了正确答案,一切看似机缘巧合,在他眼中却处处破绽,有迹可循,这一切的刻意安排,目的究竟为何?
默苍离闭上眼眸,继续思考。
素还真日日思念情人,临近圣城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是否也察觉到了暗中危机?身怀秘密的枕边人,二十年朝夕相对,他真的没有怀疑,还是不愿怀疑?既然当初在水边草庐能够察觉异常而不动声色,那么他也不会愚蠢到二十年只顾沉溺温柔乡而失了警觉。而能够令活了数千年的史君子也要忌惮回避,甚至受制的敌人,又会是何等实力、来自何方?
默苍离抬头看向水幕,史艳文既然选择重新回到中原,那么后续必然会透露更多信息,他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冥医在旁边一直摸着下巴,半响,突然喃喃自语道:“数千年……这史艳文是有什么养生秘诀啊,竟然一点儿都不显老,回头得好好问问他,”又想到对方那张俊美的皮相,说是俏如来的兄弟都没人怀疑,“莫非……是天生丽质……?”
“……”默苍离。
灵界内,藏艳文、史镜人本与俏如来、雪山银燕兄弟二人一起等待着梁皇无忌告知他们魔世通道的裂缝究竟要如何修补,水幕突然出现,打断了梁皇无忌的欲言又止,众人暂且放下心系之事,一同观看着水幕。
……
“大哥,如果我们都不在了,父亲会很难过吧?”雪山银燕开口问道。
“是啊,数千年独行……肯定会很寂寞……”俏如来低声答道。
“人总有一死,活不了父亲那么长,那就在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我们是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的!父亲你说对吗?”雪山银燕坚定又憨直道。
“对!一家人,我们都会好好的!”史镜人感动道。
“嗯?”雪山银燕疑惑地看向‘叔父’。
“啊!我是说,我也是你们的家人,无心虽然在苗疆,她也是你们的妹妹,我们是个大家庭!”史镜人笨拙地解释道。
“嗯!叔父与无心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雪山银燕毫不怀疑地点头肯定道。
藏艳文见史镜人差点穿帮,连忙圆场道:“我会好好珍惜!你们也要好好活着,精忠,银燕,”顿了下,有点别扭道,“还有小弟,你们都要保重自己。”
史家人交流完了感情,又一起继续观看水幕——
往去中原的路上,漫漫无人,史艳文进入城镇,欲按上师所言低调行事,然而满身黄金璎珞玛瑙实在扎眼,只好买了大块绸布遮住。
过四月,入中原,才入旧日山林,史艳文惊闻欧阳上智之名,便停下来一问。
一问,却问出素还真多少往事,件件都是生不如死。
史艳文停在一条河道前,竟有些迟疑到底该不该去见他,然而未及他细想,却见那河道上走过轻舟,舟上立着一妙人——谈无欲。
许是他目光太复杂,谈无欲敏感地回看过来,远见他异域装束,当下眉头一皱,便要过来。
史艳文还想着是否要离开,谈无欲已一个飞身立在岸上,目光在骆驼身上披的白绸上扫了一眼,而后盯着高大挺拔的华丽异域装束的男人打量。
“看来是怀疑了啊……”
天官赐福见师弟反应迅速,不由赞道。
可不得怀疑?
当时曾作乱中原的南霸天之人与西边有所牵扯,后来关足天又着人插手中原,偏生也是西边来的人,故谈无欲有此怀疑,实在正常。
水幕上,史艳文手臂上的佛语朱砂纹身透着神秘,一身黄金玛瑙是西漠贵族才能有的装束,身上的佛力虽然驳杂,但几乎都是高手所留。
无欲天内,谈无欲感受着心里的戒备与敌意,挑了挑眉,当时局势复杂,史艳文回来得实在太过巧合。
画面上,谈无欲沉下气道:“阁下是西漠人?”
史艳文眼中闪过笑意,迟迟未答。
谈无欲戒心更重,遂要再问,对方却转过身来,“是我……无名。”
谈无欲惊讶,打量的目光更加细致,瞪着那张脸半天,冷冷蹦出一句话来。
“三年前,你为何离开?”
史艳文如实相告,“为了‘活命’。”
“活命……”
史镜人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为了渡化剑灵,为三千鬼灵八千人魂寻一个来世,但心里莫名的感觉却告诉他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还有什么……?
史镜人理不出头绪,只能继续看着画面——
“活命?初见时你便不惜命,后来却要活命?” 谈无欲忍不住嗤笑,决然不信。
谈无欲又看看他手臂上的纹身,异香扑鼻,浑身清圣佛力,法衣法器明亮扎眼,那身清雅淡然的气息却丝毫不被金玉所染,蓦地眼神微妙起来。
“你这三年都在西漠?”
史艳文点头,迟疑道:“他这几年,还好吗?”
谈无欲的表情立刻冷淡下去,“你说呢?”
史艳文扯了下嘴角,没再说话,低头半晌道:“听说你们在退隐养伤,他伤得很重?”
“嗯,”谈无欲转身,拂尘在手指边上蹭了一下,目光忽闪,“你可想见见他?”
“我听说他已不在翠环山,”史艳文牵过骆驼,扯下白绸把全身包裹,“他既然没什么事,我也不必再去打扰了,告辞。”
骆驼远去,谈无欲倒飞落在轻舟上,笑了笑,拂尘一挥,一束幽光随风而去,没入未知处。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可是谈无欲做给你的机会,好生把握吧,素还真。”
“看来你得好生感谢谈无欲啊。”屈世途打趣道。
天官赐福笑了笑,看着水幕没说话——
史艳文的确没有去找素还真,但他去了翠环山,翠环山后山处有小金刚与小玄元的墓。
他在墓碑前站了许久,才将手放在墓碑上,悔恨不已,叹声默念道:“愿你们得到勇气与幸福。”
“小金刚和小玄元,可惜了……”
天官赐福现在还记得两个孩子的模样,奈何江湖风雨急,摧残了幼苗。
时间城内的素还真也默默叹息一声。
画面中,史艳文拿出天珠,天珠放在他身前两年,有众僧之愿力,可保来生顺水。
“曼怛罗在此祝愿,愿你们来世无灾无痛,无病无殃。”
骆驼上前咬着他的衣角,史艳文伸手抚了抚它的耳朵,“这次,该是可以放下了。”
说罢,骆驼跪了下来,史艳文正要骑上去,骆驼却猛地站起来,挡在他身前。
史艳文若有所觉,绕到骆驼前方,却什么都没看见,没有脚印,没有莲香,连落叶堆积的位置都未曾改变。
“这素老奸,肯定来了!”秦假仙信誓旦旦地对业途灵道。谈无欲既然给了消息,素还真肯定会立刻赶来,就像他得到花仔的消息肯定会直奔二重林一样。
“真的么,大仔?这史艳文可是个男人呢!”业途灵有些不太相信。
“虽然是个男人,但老婆就是老婆!”秦假仙对着业途灵的脑袋一拳捶下。
水幕上,骆驼既疑惑又委屈,他刚才明明看见人的。
“你要是不想载我,我们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骆驼又高傲地抬起头,驼铃晃得乱响,又跪下去。
史艳文笑了笑,跨上驼背,又抬手看看天空,快要下雨的样子,他拍拍骆驼的后背,自言自语道:“入主菩提了悟宫那日有场大雨,离开中原也有场大雨……”
手臂微顿,史艳文笑容又淡了,半晌未说要走。
“他怎么不走了?”业途灵问道。
“肯定是舍不得啦!素还真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史艳文可就走了!”秦假仙替好兄弟着急起来。
画面上,骆驼不满地打了个鼻息,拱着史艳文的手臂。
史艳文莞尔,“你可知,当一座宫殿的虚无象征,最后归于虚无,和回到自己最开始的地方,到底哪个比较好?”
“接引圣城引渡那么多的僧人,可我在那里待了三年,怎么却半点想修佛的想法都没有?”
史艳文闭上眼。
“走吧,回大漠。”
骆驼若有所感,低低地呜了声,载着他,蹄踏起伏峥嵘的山坡,步步向前。
史艳文慢慢俯下身,玛瑙石拖着长发坠下,像菩提了悟宫上铺开的孔雀屏散开的瑰丽色彩,衬着外露的朱砂纹身,有种妖异的艳沉。
伏在驼背上默了片刻,史艳文心神才有了片刻松懈。
玛瑙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它。
史艳文睁眼回头,落叶飘飞,荒烟蔓草,依旧什么东西都没有。
“素还真在搞什么?怎么装神弄鬼的?”秦假仙看着画面,十分疑惑。
“你在故弄什么玄虚?”推松岩内,屈世途同样问道,他也肯定素小子是绝对到了现场的,但怎么迟迟不露面?
“哈!心绪复杂啊……”天官赐福感受着自己复杂难言、百转千回的情绪,委屈、酸楚,兴奋、喜悦,又夹杂着愤怒痛苦,想将人撕碎吞噬的可怕戾气,实在是无法言表,怕吓到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史艳文走不了。”
“停下。”
水幕上,骆驼将史艳文放下来,他轻拍驼背,微微皱眉,“你先在这里稍等,我上去看看。”
史艳文将白绸搭在骆驼身上,取下一粒玛瑙放在手心,又重新上了翠环山。屋外蔓蔓荒草,玉波池也都是淤泥野莲,史艳文视线一转,抬步往屋内走。
紧闭的门慢慢被打开,大开的窗户里吹进的风终于有了流通的渠道,猛然刮起一阵尘灰,有些呛人。
史艳文拿白绸遮挡,宝珠珊瑚遮着半张脸,露出一双净空蓝眸,天珠从怀中飞出,高悬于顶,照亮整个暗室。
地上有血,墙上还有掌印,夜明珠早就碎裂,尘网自房梁到桌椅上结了一大片,书案上摆着被灰尘染白的黑色狼毫,笔山却断裂在地,几张卷起来的字画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脚尖。
史艳文默了默,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的蜡烛点上,将天珠收入怀中。
他捡起了字画,打开一瞧,却是当初与素还真同写的两首诗。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
时间城内,素还真叹息地念出这句诗,感受着水幕上隐于暗处的自己那复杂又克制的激烈情绪。二十年相敬如宾,看似温顺的情人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离去,这不得不说是一件令人痛苦万分的事情,当初少年的素还真写下这句诗,是想表明他不在乎两人彼此间的年龄差距,而身怀秘密的史艳文,则意在告知他俩并未交心,但那时的他却故作不知。
“自视甚高,所以尝到苦果。”素还真对年轻的自己如此评价。
画面中,史艳文将字卷起来,掸去灰尘,拿在掌心,俄而一抬头,却见对面灰蒙蒙的镜子似乎映着什么,就像是一个……
人。
“谁?”
史艳文霍地转头,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眼皮一跳,史艳文将字握紧,快步往外走去,但才走到门口,那两扇漆红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将风叶椽动隔绝于外,独留死一般的寂静。
俏如来与雪山银燕看得心里一紧,面上顿时露出十分担忧。
藏艳文也跟着皱起眉头,抿唇看着水幕上的发展——
“阁下是谁?”
玛瑙珠隐隐泛着红光,史艳文沉着地往窗户边移去。
那人没有回答,却自起一股寒气,房中蜡烛闪烁,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天官赐福感受着心里将要爆发的情绪,知道这是素还真被对方意图离开的举动刺激到了,不由在心底替史艳文捏了把冷汗,紧张地看着画面——
史艳文再取一颗玛瑙珠,面上若有所思,微露冷笑,“你倒是有耐心,纠缠我二十五年,却仍不肯现身一见?”
“这是把你当成了谁?”屈世途一脸疑惑道。
天官赐福没有回答,只专注地继续看着水幕——
房中静悄悄的,蛛网被火光燎过。
“阁下看来不是我的熟人,那便是南霸天的人了?”史艳文目光一沉,大步走向房门,“圣城祥和,不会涉入边境战事,曼怛罗也无能为力,阁下请回。”
上师有言,南霸天与十三圣殿有所勾通,而十三圣殿在北域数百年,树大根深,非必要不能为敌,中立为上。
但上师又言,圣城如今之能,无论对十三圣殿还是其他的北域势力而言,都是佛坛上的宝珠,皆欲得之,但却有几分圣名,是以若是真的遇上,倒也不必害怕。
压下沉色,史艳文拉开门,就要出去。
一只手却从后方伸出,重重地将之重新合上。
玛瑙珠护主,迅速燃起火花向后攻去,却在靠近那人眼前时停了下来,重新回到史艳文的发上。
莲香异香交织入鼻,史艳文回头,一瞬慌神隐没于静默之下,他见到了此刻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何必走得这么着急,不留下来叙叙旧?”
暗处之人终于现身,却是素还真。
俏如来和雪山银燕双双松了口气,来人是素还真,那就不会伤害爹亲。
而藏艳文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可没错过水幕消失前对方眼中炽盛的怒火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史镜人,帷幕已经放下,安安静静的,看不清内中有什么反应。
“失控了……”
天官赐福捂脸叹息,却发现自己脸上早已覆盖了一层轻薄面具,当下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掌,只觉自己这个造型实在是选的好,没人能看见他脸上的尴尬与热意。
屈世途轻咳了咳,将目光转向他处,都是过来人,不用猜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带个面具有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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