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与山羊

　　店里今年不太忙，裴倾玉在家呆的时间长，也赶上了高中同学聚会，她不太喜欢这种聚会，偶尔去了一两次，都是大学时候的事了。白子鹤倒是很乐意她去，因为他酒量差，万一躺下了，还有个人给他送回去。俩人坐在一堆昔日的同学里，裴倾玉才意识到，他们这个年纪，一般人都结婚或者开始谈婚论嫁了。一桌只有白子鹤，裴倾玉和俩博士还单着，但白子鹤已经八九不离十了。通过同学的态度，她大概知道，她单身好像很值得惊讶，她没和白子鹤在一起也很不可思议。
　　大家话题并不丰富，无非是工作，家庭，往事。裴倾玉难得的没有呛回去，得体的敷衍几句。大家对她的事业倒是很羡慕，说什么没想到学习不上心的她能这么出息。
　　裴倾玉腹诽“这么说话，也就只能羡慕别人有出息了。”还有要给她介绍对象的，好像不知道她前男友也在座，虽然人家已经结婚了。
　　闹闹哄哄一下午，终于散了，裴倾玉和白子鹤顺道，俩人都不想打车回去，就咯吱咯吱的踩着新雪走在马路上。“他们好像对咱俩没在一起这事儿很惊讶。”
　　白子鹤笑了笑“确实吧，咱俩都长跑过七年之痒了，这七年，我躲过了多少次你酒后乱性强迫我的可能，想想都后怕。”
　　“放心，面对你，我喝一整瓶北大仓都不会乱。”
　　“哟，这么嫌弃我，我弟没我帅你都下得去手。”
　　“不不不，你弟还是比你帅的，至少他比你高三厘米呢。”
　　“你不知道不能提男生的身高吗？”
　　“分人，白白，你没听过吗，超过一米八的男生，你问他多高，死了他都能诈尸起来回答你。”大家被这次聚会带回了一点儿上学时代的感觉，裴倾玉习惯性的搂他的肩。“不是嫌弃你，比起短暂的谈恋爱，我更希望和你友谊地久天长。”
　　“是啊，我弟就是前车之鉴，谁跟你恋爱谁倒霉。谢，友谊地久天长。不过我弟最近好像谈恋爱了。”
　　“谢天谢地！他结婚我一定包大红包。你呢？”
　　“我准备表白呢呗，也不知道人能不能答应。”
　　“你放心，我感觉宋律师也对你有意思，准备怎么表白？”
　　“就吃饭，看电影，送鲜花？”
　　裴倾玉摆出一副“男人真无趣”的表情。
　　白子鹤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没你浪漫，你浪的吓人，别让我说你那些光荣事迹。我们就是普通人，其实吧，很多人的爱情没那么多惊世骇俗的桥段。我知道很俗，不会玩浪漫，但大家不都这样吗？爱不爱的也不在这些上。倾玉，我说句心里话，你大张旗鼓的浪漫里真的有爱吗？”
　　换以往裴倾玉这种杠精早就开始劈里啪啦的反驳了，只是今天她双手插兜，看灯，没有说话，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白子鹤很少看到她吃瘪，还有点不适应。“我也就是说我的看法，你怎么今天没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给你贱的，因为我在忏悔！满意了吧。”
　　剩下的路俩人不痛不痒的，聊了聊同学的变化。白子鹤先到家，裴倾玉自己走在路上，脑海里反复白子鹤那句话。
　　是啊，真的有吗？她承认这些绝对能让对方记一辈子，甚至见过的人都会记得。她在这个过程中，极致的彰显了自己，她在主席台朗读指名道姓的情诗，在歌唱比赛前隆重的强调他的名字，画巨幅肖像。这些极具艺术色彩，被称之为浪漫的东西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
　　可如今回想，其实那些或热烈或柔情的诗句，歌词，裴倾玉自己是不信的，她不是在表达，她是在表演。如果说舔狗是感动自己，是一种自我内心的满足，裴倾玉又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
　　这不是爱，是单方面的侵略，把自己华丽的珠宝盒打开展示给别人，去实现自我满足。但这种满足不踏实，华丽宝盒背面的是，她的偏执，冷漠，喜新厌旧，脾气暴躁。她不认为那一面也会被欣赏。她只希望人们欣赏，爱慕，痴迷于正面。一旦有人发现了背面那些，她就要气急败坏，看似洒脱的提分手，其实是落荒而逃。
　　早就走过了家门，裴倾玉却无暇顾及。她绕过繁华的正街，来到后面的山坡下，没了街灯，夜色深蓝，万年青松树树干漆黑，新雪洁白，她找了一处被雪覆盖的山坡，躺了下来。上一次躺在雪上，还是小时候，估计是四五年级，去放爬犁，她摔在山沟里。她还记得她带的是浅绿色毛线手套一点都不暖和，已经有点小了，但玩的很快乐。成年人很少这么做，因为怕引人侧目，其实是不会有人看的。
　　躺下来的世界像翻转了一样，无边的夜空笼罩着她，好安静，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被地支撑着，自由的像是被天空包裹着悬浮。闭上眼睛嗅觉就变得灵敏了，风一吹，雪落了一脸，一点点化成了水。雪似乎也有味道，冷冷的钻进鼻腔，熟悉的纯真孩提时代瞬间席卷而来，片段飞速闪过，最后莫名其妙的她的记忆出现了那湾碧水那抹青山，那颗不在花期的桃树，那片她睡午觉有阳光的草地，嗅觉从墨绿的冷润变成了彩色的馨香。
　　裴倾玉猛地睁开眼，从雪地里爬起来。其实她很少想到乔朗了，偶尔在梦里，偶尔看到什么东西突然联想起来。偶尔会幻想，那只暗红色的耳环，会不会再寄过来。乔朗这种山村出来的孩子，什么都没见过，怪可爱的。他会不会像小狗一样，只认她一个呢？不都说什么事都是第一次才刻骨铭心吗？
　　这些念头像扎在土里的根须，如丝如缕，存在感不高，却很难拔掉。她很难说这是什么感情，可能是头一次被人吊吧，虽然乔朗应该没这么想，他哪会这些手段？
　　本来过年回家，朋友们会聚一聚，虽然很多都结婚了，但也有不正经的去酒吧艳遇几个，裴倾玉作陪几次，被吵得头疼。也就不去了，十点多就回了家。确实有长得不错的，不过想想还要走流程的开端高潮结局，那些一成不变，脂粉，酒精，谎言，钞票堆起来的幻觉。
　　乔朗的美是一种纯然的，野生的，带有原始气息的生机，她缺少，怀念这种横冲直撞的生机。
　　她突然就想看看什么是爱情？说来惭愧，谈这么多次恋爱，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之前她都喜欢留有余地，被人完全掌控情绪的感觉她十分讨厌，她惧怕自己变得不自由。她要能随时抽身，她要大方体面，冷静睿智。她曾以为这就是她的本质，可她遇到了乔朗，她突然想放开心脏的枷锁，她想让这些喜欢都迸发出来，她要纵容自己真正自由的爱一次，跟随自己的心。
　　她在雪夜里越走越快，朝着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家里没人，估计是出去打牌了。裴倾玉抖了抖身上落的雪，去卧室拿了行李，发了个微信就直接坐飞机回到了成都。
　　她想开夜车直接到安宁河，去找乔朗。只是车钥匙插进去的时候，裴倾玉突然犹豫了，是爱吗？确定不是得不到的固执吗？哪怕是爱，能爱多久？她将自己砸向靠背，沉默的拔出了钥匙，关上车门。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白酒，别的度数太低喝不倒。
　　裴倾玉坐在阳台，摆弄着那株番茄，月亮没那么圆了，城市闪耀的路灯把星星也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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