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manticism

　　我的生活似乎一直都很单调。母亲曾经调侃我说我一看就是她和父亲的亲生儿子，因为我看上去是灰色的。
　　这句话在我听来并不好笑，毕竟关于我究竟是不是亲生儿子这个问题，我想她应该有更科学的验证方式。
　　但“灰色”的形容却似乎也没有错。在我过去的36年的人生中，灰色的部分确实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但也有少数人的色彩是明亮鲜活的：在雪中，在月光下，在操场上，在马路上，在很多很多地方……因为某些明亮鲜活的存在，让那个瞬间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
　　艺术家果然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连活在别人记忆中的模样都是过分漂亮的。

　　“早呀！路上买的奶茶，这杯加了珍珠，这杯加了布丁，你喜欢哪个？”我转头，看到王晨微笑着看着我，手里拿着两杯奶茶。
　　作为一个不喜欢甜食的人，两杯我都不想要。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王晨走到我身边，说：“既然是体验生活，总要尝试一下你平时不太会做的事情呀，你平时不太会吃甜食吧？”
　　是的，体验生活。上次，我们讨论班会主题的时候，聊着聊着，她忽然问我说：“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了……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为什么无聊？”我条件反射般的回答，可回答完后却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个问题。
　　真的不无聊吗？
　　“……但你其实是希望你的学生的生活丰富一些的吧？”
　　我不置可否。
　　“总之，周六，你有时间吗？”
　　“嗯？”我抬头看她，心里有些疑惑。
　　“体验生活啊体验生活！你对于人生的乐趣感悟如此之少，怎么可能会向你的学生们言传身教啊？至少要让先让你对生活的乐趣有所体会吧？”她说。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伸手随便接过了一杯奶茶，并向她道了谢。
　　“尝尝看。”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我皱着眉尝了一口。
　　很甜，不太喜欢，但……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

　　北方深秋的公园，路上满是金黄色的落叶，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听起来让人心情很是愉悦。
　　王晨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停下看着随秋风落下的叶子，一会儿追着眼前飞过的喜鹊，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我。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她张着双臂，语气和动嘴都像极主人给客人介绍自己的花园。
　　我想了想，说：“嗯，不过感觉很难打扫。”
　　这么多落叶，想想都让人头疼。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
　　她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叶子递到我面前，我接过那片叶子，一片金黄色的叶子，从形状到颜色都很完美，漂亮到让我有些好奇它是如何躲过那些让它不完美的可能性的。
　　“如果你有认真的看过每一片叶子，就会发现他们在最终走向落下或是你所谓的被打扫之前，都有着很丰富的叶生经历。”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另一片叶子，她将那片叶子举到我面前，“就像这片，有一半都残缺了，一看就知道他经历过大风大浪，说不定在梦里率兵打过仗呢。”
　　“还有这片，”她又捡起一片叶子展现在我面前，“上面满是虫蛀，感觉像是和外族大战过三百回合的勇士。”
　　“叶子的世界都是战士吗？”我问她。
　　“你那片就不是啊！”她笑着走到我身边，指着我手里的那片叶子，“这片看上去很像是叶一涵那样的完美天选之子。”
　　虽然知道王晨是叶一涵的粉丝，但听到她对他这样的形容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我认真的看着手里的叶子，试图看出它和叶一涵之间的相似点，可除了过分优秀的外表外，我却看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当然，如果可以躲避所有灾难也算是天赋的话，那在天赋异禀方面他们也是非常相似的。
　　“可能是因为我是秋天出生的，我特别喜欢落叶，小时候，我经常会看着落叶脑补他波澜壮阔的叶生……很幼稚吧？”王晨将手中的叶子轻轻的放在地面上后转身看向我。
　　“……有一点，”我对于这种幼稚的行为有些无语，但在说完后还是补充道：“不过这说明你有想象力。”
　　“是啊，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让人羡慕呢……”
　　她站在护栏旁，看着不远处在秋天变得金黄的山。
　　“我有一个姐姐，不过她很早就走了。她从小身体很不好，上学上了没多久就因为身体原因辍学了，因为她常年住在医院，所以我见到她的次数算起来并不多。但在她离开前，我却和她聊过一次天。”
　　她忽然说起了她和她姐姐的事情。

　　“你明天想做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姐姐问我。
　　“上学啊，明天可是周一啊。”我有些难过的说着，此刻我相信我的脸已经皱成了一团。
　　“是啊，明天是周一啊……”姐姐说着转头看向窗外，“那后天呢？后天阿晨要做什么呢？”
　　“周二当然也要上学了！”
　　“那下周呢？”
　　“下周月考啊……”
　　“下个月呢？”
　　“下个月准备期末考啊……”
　　“明年呢？”
　　“……”我不再说话了，我觉得姐姐可能生病把脑子病糊涂了。可姐姐却依然自顾自的问着。
　　“后年呢？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那时候的阿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在姐姐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这种问题，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预言家。
　　屋子里沉默下来，半晌，姐姐忽然转过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明天想出去晒太阳。”姐姐说。
　　“明天阴天，而且你不能出门。”我没好气的回复道。
　　“好遗憾啊……”姐姐嘴上这样说着，可她的表情却是笑着的。

　　“她当天就走了，没看到明天，没晒到太阳。最初她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很伤心，直到我家搬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姐姐的画集，里面有山川，有江河，有夜空，有大海，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那时候我忽然很想问问她，当她说起那些明天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着这样难过的事情，王晨的神情却很是平静，她继续说：“搬家前的那个秋天的晚上，我在窗前翻着姐姐的画集，和一棵树讲了很多关于我姐姐的事情。她喜欢看书，喜欢画画，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曾说希望可以活成画家唐渊那样的人，她说那样的一生虽然短暂精彩，令人向往。”
　　“最初她说那个人的时候我并不了解，毕竟那个时候唐渊也并不出名。可在了解了唐渊这个人之后却也向往了起来——对爱情，对明天，对世界……我常常会对着落叶说这些向往，或许也是说给来不及体验这些的每个魂灵。”
　　王晨转头看向我，笑得灿烂，她说：“我渐渐也开始观察生活，也渐渐发现世间万物都可爱，但落叶，始终是这些可爱中非常特别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她的话，或许是因为她提到了父亲，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日记中频繁出现的雨。他说雨是海，说雨上天入地，说雨自由浪漫，说他希望成为雨滴。
　　很多人在父亲死后因为他优秀的艺术认识他，因为他疯狂的浪漫喜爱他，因为他自由的灵魂崇敬他。他和他爱了一生的人相遇在雨中，相别在雨中，他同样死在雨中。
　　可只有他的家人知道，在他最后一篇日记中，他说他想打伞。
　　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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