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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注
只是上了一天班而已,只是被吸一天精气而已,还能活。
周纡从列车的窗户看到自己蜡黄的面色,内心叹气,这都透出牛马的血统了。
她垂头丧气地出站后,看到气血十足的祁执,惦记着还没收到的上次维修的赔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祁执在旁笑了笑,提过她肩上的包。
距离一近,周纡就闻到祁执的身上有饭香,红烩的香味更清晰,勾人口水,甚至有些催饿,连肚子都叫了两声。
她咳了一声,遮掩尴尬,偏头问祁执:“今天做了什么。”
“香煎脆皮豆腐、干锅土豆片、手撕包菜……”
祁执每报一个菜名,周纡脑子里就划过一道菜色,她吞了吞口水,自然地牵着祁执加速行动:
“我们早点回家,不然……菜冷了。”
祁执任她牵着衣角,逆向的风带走变化的景象,唯有周纡的背影是清晰的前路。
他最近已经解决了周纡在吃食上的“自我折磨”,肉食不吃,太嫩了不吃,太老的不吃,重糖不吃,微酸不吃。
他加深了笑意,这样,算不算更了解她了。
前方,她背后的发丝不断飞舞,起飞、落下,发丝的线条就像蝴蝶羽翼上的纹路,浮动着,吸引着视线。
好像在周纡身边就能一直体会到这一份鲜活的存在,属于她独特内敛背后的鲜活。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甚至连周纡停下后,反应都迟缓了。
差点撞上,他没由来慌了一拍。
但是身体又抢先一步做出判断,托住了周纡的胳膊,即使她并没有倾斜摔倒。
“怎么了?”他问。
周纡低下脑袋,一改刚刚的朝气,左右晃了晃头后,惆怅地边走边说:
“只是突然想到今天拜访的那个单亲家庭,不知道她们吃了没有。”
“我们今天有个工作,和她们有点冲突,那个家里就一个平常上班的妈妈,一个照顾孩子的仿生人,还有一个6岁的、不能自理的特殊小孩。本以为能很快解决问题,带走了仿生人,但目前看来,起码还得一两天才能解决问题。”
如今联想到3473说他想回家,后知后觉才想到,是不是也因为快要到王殊世下班的时间。
“既然担心她们,我们可以带上饭菜去看望。”祁执直言。
“不能。”周纡又晃了晃脑袋,“还是不干预的好。”
祁执看她纠结得可爱,用拧巴的力量,把自己拉扯成苦瓜样。
他笑了笑温声道:“周纡,都有救人的勇气了,为什么一件更小的帮助反而畏缩了。”
周纡反驳:“这不一样。”
她义正严辞:“你才不会懂,人的复杂性。”
“首先,大家都不相熟,没由来的好心反而会造成误解。再者,人是会拒绝别人看见自己的窘迫的。就算再可怜,试图藏起的阴暗面,除非主动袒露,不然多看一眼都会被厌恶,这就是人与人的界限。”
她明确指出自己的看法。
“那你还在担忧什么?”
周纡停下脚步,捂住心口,她好像也问不出答案。
祁执也停下:“因为在意着,你发自内心的善意让你想关爱她们。是否接受是她们的选择,但在你这面,帮与不帮,成了检验自我人格是否善恶的命题。”
周纡更郁闷了,听起来是什么圣母白莲花。
她苦笑:“可我不用这样好心的。”
“我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总有低劣的看法,总会有不作为的逃避。”
“我也不必对别人的人生负责,不指手画脚已经是我的善良了。”
“而且也算不得逃避,我也没辜负谁。”
她越说越没底气:“你……怎么不说话了。”
等了几秒也没动静,就在她不安地往后看时,一只手抚上头顶,一遍又一遍地顺着头发:
“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很累吧。”
“周纡,可以不用管别人的意见,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被评判,你敏锐地觉察了,你只是想伸出手,就这么做吧。”
周纡疑惑。
累吗,可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热衷于把1+1=2,变化成1+1什么时候变成3、变成4……
热衷于一件事的不同结果,反复比较,反复思考利益、得失。
如果有一天大家都抛开深度思考,这世界不就乱套了。
可是,真的会乱套吗?
周纡不敢想,也不是她该想的。
可她现下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她愣神地盯着眼前笑盈盈的脸,拉下还在头顶的手。
“好吧,那我们就打个赌,看会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赌注就是……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好。”他果断地答应。
周纡勾唇笑了笑,带着点自己的小心思。她想,不管怎么样都会好好答应的祁执,就算输了,肯定也不敢提什么要求吧。
然而,直到到达目的地,她才意识到实践比想象更难得的意义。
可是来都来了。
她只能深呼吸几下,默默地预演着打腹稿,防止自己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然后按响了门铃。
按了两遍也没反应,两人从干巴巴地等待,到准备放弃的时候,蓦地,门被快速地从内推开。
周纡见状,下意识地将准备的措辞一股脑地说出:
“您好,我是今天来拜访的周纡,您可能已经提前知道了3473暂时还不能送回来,但是担心您可能因为忙碌忽略照顾身体,我给您带来了晚饭,是刚烧好不久的……”
没等说完,絮絮叨叨的话语被打断:
“不用,拿回去。”
周纡听出了话语的生硬,打扰的歉意漫上脸庞,尴尬地想要道歉离开时,又听到:
“怎么,你们公司这么假好心,之前怎么强词夺理。”
周纡瞪大了眼,不说3473的事没有完结,把这件私事摊在公司份上,恐怕要倒霉,她只能立马补充:
“其实,是我自己的想法。”
“3473还在调查中,是我仿生人告诉我,如果有善意的想法,就勇敢的去做,才不算辜负自己。我……只是想给您送个晚饭”
她匆匆解释,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蠢笨与不正常,而后又做了更蠢笨的事。
她向王殊世大方地指了指旁边的祁执:“他就是我的仿生人,他叫祁执。我们就是很单纯地希望能有所帮助……”
王殊世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很突然地低下头,周纡视力很好,眼睁睁地看着泪水像豆子一样砸在地上。
于是她慌了神,忙把便当袋塞到王殊世手中,转身拉着祁执就跑。
转角处,周纡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手下是一片红扑扑。
“呐,你看,我把她气哭了。”
“我果然还是给人添麻烦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就是故意去添堵啊,天,这被公司知道就完蛋了!”
祁执没吭声,只一味地顺着周纡脑袋上的毛。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就行,我们的赌约还作数。”
周纡始终不敢抬头,她的声音隔着手臂传来,瓮里翁声的。
祁执温柔地回应:“好,你说,要我做什么。”
周纡咬紧下唇,泪水无法立足地从眼眶滑出。
这样懵懂的挣扎,就像搁浅的鱼,顺着打潮的海水,又回归大海。
她大口吞咽呼吸,然后说:“你转过去,背对着我。”
“好。”祁执温声回应。
隔了几秒,他又补上一句:“我转过去了,周纡。”
周纡这才抬起头,面前的背影,干干净净一身白,月色下明晃晃的,让人忽视不了。
更难忽视的是,自己已然察觉到在受他的影响。而她却又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我要你背我回去。”
她坚定地仰望,似乎想找回主动权。说出的话连自己的灵魂也一颤。
然后,避无可避的视线里,祁执缓缓蹲下,双手向后倾斜,托住了虚无的个体。
“怎么背周纡都可以,这个不算赌注。”
“算给我的奖励。”
周纡听完不轻不重地打向他朝上的手心,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手心却热得发烫。
“你的词库里怎么有这样轻佻的话!”她恼怒地指责。
“这不是轻佻,是我认真想说的,因为和周纡在一起很开心,这当然是奖励。”祁执转身偏头笑着说道。
她愣住了。
她意识到今天从录像里观察了3473陪小朋友的一整个白天,却从来也没想过,没有自己的白天,祁执会做什么。
想说的话在舌尖缠绕,最后也只说: “祁执,你傻傻的。”
周纡从抽屉找到诊断书的时候很是慌张,起因是想帮王鹤心小朋友找新的绘画本,却不经意间窥见了别人的隐私。
她怔了怔,按在诊断书上,良心随之蹦跳着。
“你在干什么。”
被吓了一跳后,她扭头看去,王殊世和郑元心站在距离她三四阶的楼梯上,严肃地望着她。
她阖上抽屉,晏然自若地回复:“鹤心的画本画完了,我想重新找一份。”
两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平气和地互相告辞。
她在旁绕着手指,装作透明人。今天刚去公司不久,郑元心就找来了,随同一起又来了王殊世家。本以为会很尴尬,好在王殊世对昨晚的事没有说什么,她和郑元心上楼谈话,留给周纡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孩子。
照顾这个小孩不难,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就连画本画完也只是静静地呆呆地看,周纡还是频频留意着才发现。
尽管不忍看见痛苦,可这样的人生就是有人在咬牙硬撑着,看见的人太少了,以至于时常是幸福的。
离开前,王殊世将便当袋归还给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把盒子洗得干净。
“你昨天又来过了?”上车后,郑元心在一旁问。
“嗯,只是来送了晚饭。”周纡没敢多说,怕说多错多。
“倒是挺出乎意料的。”郑元心说话显老,好像她们不是同辈似的,惹得周纡想继续聊天的话语频频打回肚子。
郑元心也没在乎,只清晰地说了句:“记得回去申请车补。”
“啊?……啊!……谢谢。”周纡一个激动,语言系统都紊乱了。
“不客气,出外勤都是有补贴的。”郑元心淡淡道,“不过先说说你发现了什么吧。”
周纡知道瞒不过去,可这是隐私,她抿了抿嘴,没想说。
“是王殊世的病情诊断吧。”郑元心点破。
“你怎么……会知道。”
“她在我面前都难受成那样了,又是头疼又是呕吐,很难不发现。我已经直截了当地问过了,没什么好替她隐瞒的。”
“胶质母细胞瘤,恶性脑肿瘤。”
郑元心沉默了几秒,点点头,沉稳地说:“现在调不调查没那么重要了,赵昱的意思是把3473送回来,再另外派个仿生人,一个照顾王鹤心,一个照顾王殊世,她再向上申请救助,看看能帮多少。”
周纡听完,原本晦暗的眼神中的光彩慢慢亮起来。
同时,她脑中亮起了公司员工手册的标语:
“文明的发展不是遗弃老弱病残,而是让弱者有力量,生者有依靠。”
原来,大家真的有在努力着。
“你今天还会来送晚饭吗?”
周纡犹豫地摩挲着手里的便当袋,要来吗,她不太确定,她的付出似乎意义不大,可万一人生路上不是因为预知未来才选择做,而是做了才能看到很远的未来呢。
“来,要来。”
郑元心难得地放松皮肉笑了下,说道:“那好,有句话麻烦你托送给她:3473是她的仿生人,还请她好好保管,不要再随意丢弃了,正如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万分之一,她所看到的前路或许也不过万分之一,但人有念力,或抵万难。”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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