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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1)
到了复诊的日子,周真如没等到李弘宁,等到了李弘宁的仆从,是个叫四羽的。
“大夫,我家主子叫我来传话,他今日没法来了。”
周真如估计是他家里有什么事,和颜悦色道:“那我上门去也可以。”
四羽连忙摆手:“我家主子这阵子都没法来,得下个月呢,不过他说您不用担心,因为他住的地方有大夫,可以一起把他的手伤治好。”
这下周真如是糊涂了:“难不成是……”
四羽小声说:“京城马上就下令不许点灯、炒豆、泼水了。”
周真如就明白了:“这是哪位主子得天花了……”
“自然是最受宠的主子了。”四羽提示。
“十七殿下?”
“是。”
那就是十七皇子不幸感染天花,而李弘宁去伺候,所以一时半会儿无法过来复诊。
周真如这才知道,原来李弘宁居然是十七皇子的近侍,那自己以后是不是得对他恭敬一些,如果以后还能再见到的话。
“你家主子出过天花吗?”周真如连忙问。
“出过出过,小时候就出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真如松口气,“那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天花一辈子就得一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呢是呢,借您吉言。”四羽没说太多,打完招呼赶紧回去了。
“等等,”周真如又叫他回来,给了他几个荷包,“强身健体的香包,拿着吧。”
四羽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王府里乱成一团,十七皇子这次天花出得意外,实在不宜挪动,皇帝派了太医院一半的太医去给他医治,还安排供奉了痘疹娘娘,又下旨命令民间不许炒豆泼水点灯,把能做的事都做了。甚至皇帝自己还要去王府探望十七皇子,结果被众大臣拦了下来,即使皇帝自己早就出过天花。在大臣们眼里,皇帝对十七皇子溺爱非常早就惹人不满,现在国事繁忙的时候皇帝居然放着自己的龙体安康和国家大事不管,冒着危险去王府,简直是对不起天地祖宗和弃百姓于不顾。
皇帝无奈,只好派了自己的近身太监姓花的过去守着,还让王府长史和太医每天汇报十七皇子的身体变化,和他每天的用药吃食等一切事务。
痘疹娘娘的造像供奉在王府里,一群奴才不分昼夜地烧香祈祷。侧院卧房里,李弘敏以绸缎遮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花内官和刘内官都快哭了,跪在床前不住磕头请求:“主子,您不用药,陛下会担忧的。”
李弘敏回答:“如实回复父皇,说这都是天命所归,儿臣不孝,得了天花这等不治之症,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父皇生养之恩。因为儿臣不求医问药,所以请父皇万万不能惩罚任何一位太医和奴才,也不需要下旨民间让百姓不燃灯泼水炒豆。”
说着他从床帘里扔出一封手书:“去吧。”
花内官双手接过,上面盖着十七皇子独有的印章。他心想,十七皇子话是这么说,可万一他真的薨了,皇帝不杀了他们陪葬是不可能的,少说也得降职处理,所以还是得劝十七皇子治病。
于是花内官问:“除了您,十七殿下平时最听谁的话?”
这话问得刘内官心里舒坦,心里舒坦了,说话就坦诚:“除了陛下的话,谁的话都不听,就是最近跟新来的伴读聊得来而已。”
“那让伴读过来劝劝?”
“成。”刘内官立刻答允。
于是李弘宁就被拉来,刘内官客客气气地询问:“爷,您见过喜吗?”
“见过。”李弘宁点头。
“您劝劝咱们殿下吧,这不吃药哪成啊。”
李弘宁皱眉:“您们跟着十七殿下多年也劝不动,我就能?”
知道李弘宁出过天花就放心了,刘内官推着他往里走:“求您试试,殿下现在没力气,谁都打不动,最多骂一顿给咱们轰出来,不然殿下非把咱们全砍了,陛下也会把咱们全砍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尽力而为。”李弘宁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
“成成成,只要能劝动殿下吃药,您就是咱的大功臣。”刘内官把李弘宁往侧院里一推,“砰”地把门关上了。
李弘宁没法子,只得往里走,侧院里贴满了各种颜色涂画的符咒,都是祈求平安驱逐天花的,院里还泼洒了各种药物符水,奇怪刺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李弘宁捂着鼻子想,病人住这里面,莫说治病,没病都能熏出病来。
他悄悄推门进来,见侧院房间的布置也很华丽,最里面的卧房中,床上果然有人影,但被床帘隔着,看不清楚。
反倒是里面的人先开口:“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给殿下请安了。”
“都见喜了,还请什么安。”
“那既然不安,殿下为何不让太医诊治,为何不吃药?”
“本王的母妃当年流水一般的药物吃进去,不还是薨了。”十七皇子颇为坦诚。
“陛下当年也得过天花,依然身强体健。”
“本王怎么能与父皇相比?本王自出生就享受了父皇的宠爱,荣华富贵无一不有,当年就有道士和大臣进言说人一生的所能享受的宠爱都有定数,过于偏爱就是借债,果然,今天到了本王该还的时候了。”
“殿下怎么能有如此灰心之言?陛下天威所在,娘娘福分庇佑,必然能使您转危为安。”
“你也这么多废话?再啰嗦就滚出去。”
“微臣只是觉得殿下心里郁闷,过来陪您解闷。”
“本王心里不闷,只觉得屋子闷,你把窗户打开,他们都不许本王开窗户,说治天花不能开窗。”
“是。”李弘宁立刻开窗,清凉的空气传递进屋子里,屋子里的药味瞬间消散不少。
只听见床帘后的十七皇子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像是要憋死的样子了。虽然李弘宁觉得他如果把脸上的绸缎摘了会更好一些,但李弘宁也理解,天花十分恐怖丑陋,但凡是个爱漂亮的,都不会希望自己这幅样子被他人看到。
新鲜气息在卧房里流窜,李弘敏有了点精神气,怒气也上来了:“本王说了好几次,本王不求医不服药,若是死了,也请父皇不要处罚任何人,也不用民间禁止燃灯炒豆泼水,怎么他们还让你过来啰嗦,难道是看本王将死,所以连本王最后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李弘宁心说意思就是这些事你做到了,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去死?哪有这么简单。他就编瞎话:“大约认为是微臣连累您见喜了,毕竟花朝节那天风起尘大,恐怕让您受凉了。”
“本王母妃生下本王,没过多久就得了天花,产房里温暖,可母妃还是薨逝了。见喜与否,与受凉又有何干。”
“所以殿下,您该吃药了。”
“痘疹娘娘请了、符咒贴了、符水洒了,一切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吃药又算什么大事。”
李弘宁无奈道:“神不救人,符咒没贴您脸上,符水没进您肚腹,怎么就该做的事都做了。”
十七皇子给气乐了:“痘疹娘娘有人祈祷,符咒贴外面也已经够了,还想贴本王脸上?”
李弘宁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一些原因,恐怕是十七皇子嫌吵闹并且想念他母妃了,所以他才拒绝吃药治疗。看来这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儿,李弘宁就走到床边准备好言好语再劝慰劝慰。
谁知十七皇子阻止他:“别过来,病气传人。”
李弘宁在床边坐下了:“微臣不怕,微臣出过天花。”
“真的?”十七皇子惊讶了,“可你脸上没有疤痕。”
“手臂和胳膊,肩膀上都有。”李弘宁就掀起衣袖,让十七皇子隔着床帘看,也不知道他隔着床帘和遮脸的绸缎能不能看清。
“你是怎么恢复的?”
“微臣自己在家里吃了三天药,就痊愈了。”李弘宁回想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
“痘疹娘娘呢?”
“微臣自幼父母双亡,谁记得给微臣供奉痘疹娘娘?就两个出了天花的老奴仆照顾微臣,给微臣熬药做饭,微臣用了三天就痊愈了。”
“所以你才以为神不救人?”
“微臣是人,没有供奉痘疹娘娘却天花痊愈;很多供奉了的,孩子依然夭折,成人依然亡故,神自然不救人,但您不是,您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子,您的父亲是当今天子,和微臣不同。”
“生老病死,也没有不同,”十七皇子在床上翻个身,他此时高热不退,意识有些模糊,“我昨晚梦见我母妃了,我们隔着一条河,她找我要一枚金叶,但我身上没有,所以我就醒了。我当时背上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有很多东西,就是没有金叶子,我翻遍了都没有。里面有文房四宝、金印、青玉剑、地图、白玉老虎、甚至还有瑚琏和黄琮,就是没有金叶子。”
李弘宁惊讶了,这可都是宗庙祭祀时候用的器物,但他不能说这种犯忌讳的话,只好回答:“这是娘娘在保佑您,她不想带您离开人世。”
“神不救人,母妃在救我,人在救人,自己救自己。”十七皇子又翻个身。李弘宁听来听去,十七皇子始终没主动提起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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