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壁画的人

　　点歌台的歌被清得所剩无几，大部分人也唱累了，斜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钱致坐回到林迪娜边上，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迪娜被这个开场白频繁骚扰得有些焦躁，但还是老实回答了第六遍。“我七月份回来的。”
　　“听说你也是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具体做哪个岗位的？”
　　“我是财务。”
　　“是外包还是正式？”钱致十分耐心地追究下去。
　　林迪娜停两秒，看着他。“正式。为什么问得这么详细，是不会觉得我会不舒服吗？”
　　钱致听她说话直接，心里也有些不悦，佯装放松下语气，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同行。”
　　“可是我已经辞职了。”林迪娜说。
　　邹帆和孙慧贤手挽着手坐过来，让林迪娜又往沙发里深陷了一些。“钱致你说什么呢，把我们娜娜惹不高兴了。”邹帆用逗小孩的声音说道，和许多年前和她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那时候她还是季霖的女朋友。
　　“在聊娜娜辞职的事情。”钱致起身，又开了一瓶科罗娜，递给林迪娜。
　　“啊，说到这个了。”邹帆亲昵地捏住她的手，“所以你为什么辞职啊娜娜？”
　　一年的婚姻家庭生活尚未为邹帆的手磨出任何一点茧子，那还是一双年轻、柔软的手。林迪娜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另一只攥住科罗娜喝了一口，说：“因为我还没有找到我想做的事情。我害怕万一明后天我就要死了，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过，我就已经不是我了。”
　　两人听过她的回答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然又怜悯的微笑。
　　“娜娜，你确实还小。”邹帆带着笑意说，“哪有那么多你想做的事情等着你做，时间不都是一不留神就被浪费了吗。”
　　“帆帆说的没错。娜娜，你辞职的理由太冲动了。你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钱致推一下眼镜，“如果你还想回职场，我可以帮你内推，看看职能岗位这边还缺不缺人。”
　　林迪娜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孙慧贤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暗暗地笑，又正色说：“哎呀，别拉着娜娜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阿D！”她偏过脖子大声喊道，“快拉大家玩游戏呀，别一会喝得不省人事什么都干不了。”
　　“对对对，正好来了十个人，玩国王游戏，快快快都坐过来。”阿D从沙发上像条鱼一样弹跳起来。
　　齐以松从点歌机旁边的酒吧椅上下来，“大笑着说：“我操阿D，你在这等着呢。”
　　“快点来，别墨迹。”阿D一把压住他的肩膀，推着他走到沙发边上。“今天来了九个人，抽红桃啊，还是以前玩的那样，K是鬼牌。”
　　第一轮照常热身。阿D做演示提前拿了鬼牌，随便点了红桃三和红桃六，说两个人喝交杯酒。林迪娜低头翻开手里的红桃三，抬头想找剩下的红桃六，恰好对上了钱致的视线。
　　“我靠，好你个阿D，发牌是不故意的。”齐以松亢奋地给了他一掌，重重拍在他敦实的后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你他妈能不能别老这么激动。”阿D疼得直抽气，又抬手继续做指挥。“快，两个人站到小舞台上去，端着杯子。”
　　季霖坐在对面，轻弹了下舌头，“阿D你也别那么激动，问问当事人呢。”坐在他旁边的谈欣然深深看了一眼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林迪娜，难得在这个场合说出讲给所有人听的第一句话。“对啊，娜娜和钱致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也得问问人家小姑娘，到底愿不愿意。”
　　林迪娜摇摇头，没说多余的话，端着杯子从沙发上起身，侧过身子去了小舞台。她脸上过于平静的表情让这个游戏丧失了一半的乐趣。倒是钱致，站在她面前总有些不自在，僵硬地喝完酒后又体贴地低声问她，没关系吧。
　　“我真的没关系。”林迪娜简直要被这些人逗笑了。
　　齐以松坐在下面又大声问，“你们俩在上面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钱致转头看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第一轮示范局就这么结束。
　　第二轮还是阿D抽到鬼牌，他故技重施说，红桃三和红桃六热吻一分钟。众人听过哄然大笑，问他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想看戏，又不由自主地语调调高，眼睛发亮，开始互相打量起来。
　　阿D翻开自己的牌，红桃六，抬头惴惴不安地找红桃三。“别看了，是我。”季霖抽出牌在她眼前晃两下，从沙发里抽身，转身搂住坐在吧台椅上的阿D的脖子。“阿D，没想到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我。”坐在沙发上的男男女女爆发出笑声，但多多少少透了些失望。孙慧贤靠在林迪娜身上笑作一团，最大声起哄说，快亲快亲！
　　阿D看着季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我错了还不行。
　　“你哪错了啊！“齐以松的女朋友声音颇为尖细，听得格外清楚。
　　“我错在老想搞点限制级，大家放了我吧，我他妈真不想亲季霖。”
　　“我靠，人家季霖长那么帅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唧唧歪歪的，怎么，还能让你吃亏呀？”孙慧贤大笑着说。
　　季霖慢慢压下胳膊，让阿D的眼睛和他平齐，阿D见状连忙往后缩脖子，险些从椅子上翻过去。
　　“大家别欺负季霖和阿D了，他们两个好说话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谈欣然起身扶住阿D说道，说完后看向林迪娜和孙慧贤坐着的方向。
　　孙慧贤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紧紧搂住林迪娜的胳膊稳住身子。“哇季霖还好欺负，他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里面说不定还藏着几年前算计你那个呢！”她话音刚落，气氛忽然冷了下来，谈欣然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邹帆笑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啊唷我错了姐姐们，我亲，我亲脸总行吧。”阿D满面痛苦道。
　　季霖听他来真的，立马松开手。阿D闭眼撅嘴朝他扑过来，破釜沉舟地亲一口在他脸上，发出响亮的啵一声。
　　操，季霖暗暗骂了一句，看阿D和他拼命使眼色，才打圆场说：“来吧，快开下一轮。”说完后不着痕迹地擦了一把脸。
　　接下来几轮再没什么特殊惩罚，大家只是借着游戏名义多喝了几杯，嘻嘻哈哈间气氛又热络起来。谈欣然渐渐喝得有些醉了，靠在邹帆的肩膀上，眼睛半开半睁地看着季霖。
　　“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孙慧贤喝得有些脸红，也抱住林迪娜的胳膊，用眼神给她指方向。林迪娜觑起眼睛聚了几次焦，也没找见她指的哪里。孙慧贤着急，贴着她的耳朵说：“哎呀你酒量怎么这么差，我让你看谈欣然她们。这会邹帆正等着呐，你等着瞧吧。”她的语气不乏欢欣雀跃，但听得林迪娜脑海里一片混沌。
　　之后半小时里，在阿D的要求下，他们又加了些玩得开的小游戏。齐以松和他女朋友被抽到，当着大家面吃完一颗葡萄。两人为了膈应阿D，借着酒力场面险些失控，被始作俑者立马制止住：“行了行了我规定，再不玩这些了。咱们都熟成这样了，再玩什么限制级以后见面看着怪恶心的。”众人听过再次笑作一团。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包厢里终于开了最后一句。
　　这次抽到鬼牌的是邹帆，她眯着眼睛，伸手点点空气说，红桃A叼着杯子，给红桃九嘴里倒酒。林迪娜见她话音刚落，季霖眉心飞快地跳了一下。谈欣然靠在邹帆身上，迷迷糊糊替她摸出牌，看到后反应了几秒钟，直起身子，声音清晰明确地说：“你就是红桃A。“
　　包厢内再次安静，应是魔鬼经过了几十秒。齐以松仍是不负众望，斜躺在沙发上搂住女朋友说：“旧情人相见，这可怎么得了啊！”
　　孙慧贤立马笑得前仰后合：“齐以松，我现在也特别喜欢你！”
　　齐以松听过后似是警惕，紧紧抱住女朋友说，“你可别听她瞎说八道，我只喜欢你。”
　　女朋友靠在他的怀里大声一笑：“得了吧！”
　　被他们几个人一闹，气氛总算是活泛了些。谈欣然仍捏着那张扑克牌，转头看着阿D，微笑说：“阿D，这种情况怎么办？”
　　阿D像是立马清醒过来，眼睛在几个人间转来转去，说：“这个嘛，应该是要愿赌服输的……”
　　他话还没说完，季霖蓦地开口：“阿D，我一会还得开车，之前那一点啤酒可以，这会再不能喝了，可以换一个惩罚。”
　　“啊对对对，季霖今天开车，不能喝太多，可以换一个惩罚。”阿D如获大赦，一字字地重复季霖说过的话。
　　“果然是季博士，看来对大脑的保养已经细致到了减少酒精摄入，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
　　此情此景钱致应是想要半嘲讽半开玩笑，但说完后在场无人赏脸，双目皆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人。他心里有些不满，偏偏看向孙慧贤，见她听过后翻了白眼，才算放心下来。
　　“那要不国王体谅一下，给自己换一个惩罚？”阿D试探地问。
　　邹帆扶住后脖颈，缓缓转动两圈。“那好吧，我换成真心话，这总可以吧？”她说完后状似无意地瞥向谈欣然。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阿D搓着手说。
　　“那我就问了。”邹帆托住下巴，歪头看向季霖。
　　“你高中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娜娜？”
　　季霖表情一动未动，笑笑说：“我当然喜欢娜娜。”
　　“你别装傻。”邹帆放下手里的杯子，笑意褪去了些。“我说的不是这种。”
　　季霖看着她没有说话，嘴角微微上翘，仔细一看便能轻而易举发现，他的嘴角天生带着一些弧度，就算面无表情，也像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包厢内的蓝绿色光带条到了周期开始跑动，光线一层层镀在他的下颌线，侧脸，眼睛和鼻尖上，像是不断拍打着的外星潮水，他的面孔在潮水下岿然不动，一言未发。
　　邹帆手指在腮边有节奏地敲打，展现出极有耐心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等他。
　　“帆帆姐，”林迪娜突然开口。她因为喝得不少舌根有些硬，只能慢吞吞地说，“你们玩游戏可不可以不要带上我。”
　　季霖听过转头看向她，脸上表情似乎很难瞧清楚。
　　“对嘛邹帆，你和他俩打架也不要带上我们娜娜呀。”孙慧贤靠在林迪娜身上，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极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邹帆倏地面露嘲讽。
　　“你们欺负娜娜，就跟我有关系呀。”
　　邹帆松开手直起身子，完全褪了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表情，让那张清秀美丽的面孔逐渐鲜活起来。
　　“孙慧贤，你别在这里跟我装。你和钱致那点烂事扯清楚了吗，就把林迪娜往他身边推。啊，我差点忘了，郑森人家在国外，你们就假装把他忘了。”邹帆嘴角上翘，吐出几个字。“物以类聚，我看你们都挺贱的。”
　　孙慧贤面上仍是一个甜蜜的笑，两边是两颗可爱的酒窝，像是丝毫没被她的话刺激到一样。“确实，我们都挺贱的，趁着郑森没来拉着娜娜演戏。不过你自己还惦记着当年季霖不喜欢你还跟你搞对象那点事，现在把谈欣然往他身边送，又是想恶心谁呀？”
　　话说完片晌，谈欣然便抓起包拿好外套，转身摔门而出。包厢门做了减噪处理，闭合时速度十分缓慢，在场几个人愣了片刻，只有阿D立马起身追上去。
　　包厢里一片沉寂，齐以松坐在一边抽了根烟，被女朋友狠狠瞪了一眼。孙慧贤不紧不慢地又开了瓶酒，靠在沙发上一口一地口喝。
　　“季霖，你是不是一直挺享受玩弄人心这件事。”邹帆点着一根烟，撑住下巴说。
　　“你喝太醉了。”季霖开口道，说完都被自己这样老土的台词逗笑。他强掩住本能接着说：“我和娜娜一起送你回去吧。”
　　“你不用管我，我刚刚打电话给我老公，他五分钟后就到。”她语气十分平静，转头看向林迪娜那边，面色坚持，缓缓说：“林迪娜都二十四岁了，到现在还跟在你季霖屁股后面。我十年前就看着恶心，现在看着更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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