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助我君临银河系

　　顾瞳瞳回到帐篷的时候，那个假扮机器人的家伙还老老实实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她回来。

　　她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审视面前的男人。

　　他很高，不是特殊军用机器人，一般不会设计得这么高。更高的海拔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消耗和更不稳定的重心，设计难度也随着身高的增加阶梯式上升，得不偿失。

　　除了面部和左手，他全身包裹的都是皮革。如果是真正的修理机器人，恐怕连人形草案都不会通过，更别提为修理机器人制造精密的骨骼和肌肉组织。如果是仿生人，最重要的卖点就是肌肤和五官的拟人性，不可能包裹得如此严密。

　　他不可能是机器人。

　　顾瞳瞳想，是什么让我轻易地相信了他是个机器人？明明冷静下来之后再看，他浑身上下满满的全是破绽。

　　就因为他那只破损的机械义肢？还是因为他那设计可笑的面罩？

　　也许是顾瞳瞳站在门口沉默的长久凝视让他感到不安，他完好的右手虚虚地在空气中抓握，好像是想从虚无中获取力量。

　　他悄悄调整坐姿，背挺得更直，双手不再放在桌面，而是搭在了大腿上。但是头却偏向了另一边，没有看向顾瞳瞳的方向。

　　顾瞳瞳依旧没有说话，她走到桌面，拉开椅子坐下。

　　椅子腿和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浑身抖了抖，如果顾瞳瞳不是一直死死盯着他看，这点微小的反应很可能就会被错过。

　　她在思考如何开始对话。

　　“你不是真的机器人吧。”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依旧不敢抬头，视线聚焦在虚无缥缈的遥远的地方。顾瞳瞳耐心等着他的回应，几十秒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拒绝交流，但没有完全拒绝。

　　“我想让你知道，我非常真挚地想开启这一次对话。”顾瞳瞳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无论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我目前并不生气，只是非常困惑。我希望我们的对话可以用语言沟通的形式进行，而不是你的沉默，可以吗？”

　　他又点点头，头垂得更低了，“我知道了。”

　　“你做得很好。”顾瞳瞳无奈，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小孩，“现在，抬起头，和我对视。你戴着面罩，我甚至看不见你的眼睛，你又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对不起。”他顿了顿，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终于抬起头来。

　　起码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顾瞳瞳点点头，循序渐进。

　　“……不能。”

　　“为什么？”

　　“一旦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你会生气的。”他语气笃定。

　　顾瞳瞳有些惊讶，完全不明白他这样奇怪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你是精神力使者吧。”他好像非常抵触顾瞳瞳问到关于他真实身份的问题，她选择换个角度进攻，“那天沙地车的警报突然响了，是你为了支开我而偷偷用精神力做的吧。”

　　“是的。”他说着，条件反射低头，又想起顾瞳瞳开始谈话的时候要求对视，硬生生把脑袋掰回来，“对不起。”

　　“那么，”顾瞳瞳眯起眼，“这段时间，我把你带回家，对你身上矛盾点的忽视，是不是因为你对我使用了精神力暗示？”

　　部分精神力使者可以感知他人情绪，据说其中最强的一批使者甚至可以对他人心绪施加影响。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可以精细控制数十米开外的沙地车警报器，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韩临沧对精神力的使用范畴了。

　　“没有。”他的右手再次抓紧，“我不会对你用的。而且你的精神壁垒很强，我的精神力穿不透。”

　　这倒是令人安心的消息。但是还是哪里不对劲。

　　“你为什么要在我误把你认作机器人的时候，没有纠正，反而默许了呢？”甚至还被我捡回了家。

　　“我……”

　　他再次开始坐立不安，视线控制不住乱飘，姿势略微后仰，下意识地想要从她身边逃走。

　　顾瞳瞳把他细微的反应都看在眼底。

　　看来关于动机的话题也是禁区。毕竟动机必然和他的真实身份挂钩，解决了后者，前者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但是再这么任由人拖延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看着我。”顾瞳瞳下定决心。

　　他条件反射般地顺从了她的命令。

　　“你是不是认识我？”顾瞳瞳问出最重要的问题，“我，是不是认识你？”

　　只有互相认识的人才会对身份的暴露如此抵触。

　　然而这个问题的真正核心在于，她不可能认识他。她始终生活在这颗荒星之上，七年来没有哪怕一丁点对他的印象。

　　“我要你摘下面具。”顾瞳瞳说得斩钉截铁。

　　他仿佛瞬间被戳中了致命的伤口，整个人在桌面蜷缩成一团，弱弱地拒绝道：“不行。”

　　“那么我来帮你摘下面具。”不容反驳。

　　顾瞳瞳决定要做的事情，谁都不可能阻拦，他好像也明白这个道理。顾瞳瞳的手指一点点靠近他的面具，但是他依旧倒在桌子上，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却没有再躲避。顾瞳瞳几乎能够从机械的呼吸声中听到微弱的泣音。

　　顾瞳瞳双手捧着他的脸，在脸颊两侧摸索着按钮。轻轻按下开关，面具的固定夹应声脱落。

　　她的手很稳，和身下抖得不成样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看到他脸的那一瞬间，顾瞳瞳明悟了。

　　TT驾驶员，七年前突然出现的帝国二把手，银河帝国的最高司令官，银河皇帝第一顺位继承人。

　　三天前，机器人，残肢，Type-AN1910，小安。

　　——安月铭。

　　曾经忽略的一切线索都在瞬间串联起来，几乎让顾瞳瞳痛恨自己怎能如此盲目。

　　她曾经从外环星系解救的阳光少年，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屠夫。

　　她曾经许誓海枯石烂的法定丈夫，变成了银河帝国的刽子手。

　　她曾经深爱的男人，将她曾为之奋斗的联邦付之一炬，甚至还在其灰烬上建起帝国，把她曾热爱的一切送入坟墓。

　　连带着自己也躺了进去。

　　顾瞳瞳想吐。

　　她猛地撞开椅子起身，没有给依旧战栗不已的安月铭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冲出帐篷。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时间。

　　她需要静一静。

　　外面的太阳正当高空，顾瞳瞳置身炽热的阳光下，过去七年恍然如梦的错觉才渐渐散去。

　　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受惊发凉的身体渐渐回暖。

　　七年以前，她有过那么宏大的志愿，她想要改变腐朽的联邦，打造一个真正美好的银河系。然而，她只是轻轻松动了一块砖瓦，远远算不得触碰根基，银河联邦矗立了千年的高楼，竟然就这么轰然倒塌。

　　七年以前，她有过亲密的爱人。

　　而就是她的爱人，一脚踹翻了联邦，还钉死了棺材板。

　　顾瞳瞳头很疼，一想起正趴在她帐篷里的安月铭，便越发头疼。她漫无目的地在营区乱逛，只觉得胸中的烦闷无处宣泄，连带着不想去梳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安月铭，怎么就成了银河帝国的帮凶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红着脸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男孩，因为第一次乘上星舰飞上太空而兴奋到睡不着的小男孩，会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眺望星空的小男孩。

　　那个红着脸亲吻她额头的男人，因为第一次牵手而傻笑的男人，会承诺要帮助她改变银河系的男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瞳瞳想不通。她无能狂怒地踹了脚沙尘，除了把自己呛得咳嗽，什么结论都无法得出。

　　安月铭怎么就成了银河帝国的安元帅？

　　安……元帅？

　　顾瞳瞳突然停下凌乱的脚步。猛然间想起，她刚才把安月铭扯下的断手委托给了韩临沧，希望他能够代为修理。

　　安月铭的义肢，那必然不会是普通的帝国产物。

　　顾瞳瞳乱成一池浑水的心绪瞬间冻结，这个念头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砸得池水冰凌四溅，让她从头顶凉到脚底。

　　是谁发现那只断手都没问题，唯独不能是韩临沧。

　　她迈开步子，迎着沙漠正午恐怖的高温，朝着韩临沧的方向飞奔而去。

　　韩临沧的帐篷，没有人。他经常光顾的流动商贩，没有人。他上午还在踩点的地方，没有人。

　　顾瞳瞳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几乎跑得脱水，扶膝大口喘着粗气，喉咙灼痛难忍，心焦得无法呼吸。

　　然而她就是找不到人。

　　顾瞳瞳心知此事不能随便算了，她咬咬牙，跑回了自己的帐篷。

　　安月铭依旧无力地趴着，她拽起他，接着却又被他软踏踏的身子吓了一跳，赶忙查看安月铭的状态。

　　安月铭靠在顾瞳瞳怀里，对她的触碰却没有多少反应，六神无主的样子就像一个木偶。他睁着双眼，脸颊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泪痕，眸中混沌一片，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安月铭！醒醒！”顾瞳瞳用力摇晃着安月铭的肩膀，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给我点回应！”

　　“……”安月铭的嘴张合了一下，呢喃声轻不可闻。

　　顾瞳瞳闭上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抱起安月铭的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瞬间以为她抱起的是他的尸体。

　　她俯身，凑到安月铭唇边，克制着急促的呼吸，努力听清他说的话。

　　“……面、具。”

　　没有这个面具，甚至无法正常说话和拥有视力吗？

　　她心间酸涩无比，抬手为他扣上面具。

　　安月铭机械地深吸入一口气，好像是终于能够正常呼吸。

　　他说的第一句话。

　　“刚才有别人来过。”

　　是韩临沧。顾瞳瞳不详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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