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陛下他造反啦

　　王承恩处置完杜勋，让其下的提督暂代其职，交代切不可误了皇帝晚膳，也不得再用私刑惩罚底下人。

　　那提督提溜着心应下，待王承恩离开后，也没能完全回神。再度抬眼，只见身边跟着一众低等太监，互相轻微推搡，各自眉眼示意，不由心烦，喝道，“都忙自己的差事去，我这里……”他顿了顿，想到自己是受杜勋提携上来的，不由丧气，“也不敢用你们。”

　　这些太监其实都是专职伺候杜勋的人。按照惯例，十二监的大太监们，都有自己的使唤人手。从最初的几人，逐渐发展为十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专职打帘得有人，侍奉饭食得有专人，净面洗手要有人服侍，保管官袍、官靴、腰带、香囊、束发等等，每样都至少一人。这样算下来，一人只负责一件小事情，做得精而又精，一个眼神下来，便要知道自己做什么。

　　杜勋这还是低调那种，也有五十多人，专职服侍。譬如先前那镟匠小乙，便是其中专职做菜的那个。一些人在直房工作，一些人是要跟着来到尚膳监的。

　　其实杜勋一倒，他们的差事就是服侍新上任的头儿。轮到暂代杜勋的这个提督，正是忧心自己前途，也不敢接收了这批人，只好随口吩咐让他们各自忙差事。这些人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兀自留在院内也突兀得很，那些心思活络的，便动起脑筋来。

　　一些人认为，固然提督说了不让他们侍奉，但若是自己照顾周到了，不也是一条出路吗？服侍妥帖了，自然比那些呆头鹅要强。又有十来人，在宫中日久，有些相熟之人在别的监内，便打算出门打听打听别的出路。

　　刚出尚膳监，便发觉原来皇帝等一行人竟然还没有走远，吓一跳赶紧缩头缩脑地退回来。

　　恰巧此时王承恩正向朱元元回话，也使得她面对着尚膳监的方向。那几人一冒头又退回的动静便被她眼尖瞧见了。

　　“什么人？”皇宫之内，鬼鬼祟祟，怕不是刺客？

　　朱元元登时血液沸腾，兴奋起来。

　　她问了这一句，底下人反应迅速，很快就把方才那几个退回尚膳监的人押上前来。低声讯问了几句，上前报给皇帝。

　　“专门伺候杜勋的？”朱元元不禁好奇。她自己还没能适应皇帝全程被人伺候的生活，正深感罪恶呢，发觉原来这些大太监也一样，分出许多等级。

　　似乎感兴趣，朱元元向其中一个十来岁小宦官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这小宦官在一群人当中个头最小，面相也最稚嫩，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小宦官从未见过皇帝，当然此刻只知道面前身着明黄的便是皇帝，也听到皇帝问话。因为害怕，低着头正是惶恐，一腔情愿希望不是问的自己。

　　王承恩走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搭在他身上，低声道，“陛下问你话呢，照实回答便是。”

　　小宦官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抖如筛糠，哪里还能搭话。

　　朱元元也不忍心吓唬他，看模样跟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也没什么区别，就已经在皇宫里讨生活，心中更觉可怜。不由得走前几步，微微蹲了身子，柔和了声音，用哄孩子的语气开口，“不用怕，朕不罚你，就是问几句话。你好好答，回头便在乾清宫做事怎么样？”

　　进乾清宫，就意味着就在皇帝身边，哪怕是抱官房，也有人争着抢着做。那小太监进宫以来，立志要去司礼监或者乾清宫，这下听着皇帝金口玉言，没有责罚还能去乾清宫，心中大喜，也不那么紧张，回想起方才皇帝的问题，毫不犹豫答道，“奴婢是专门擦汗打扇的。”

　　朱元元差点以为自己没听错，抬头看看天气，明明已经深秋，还擦什么汗，打什么扇？

　　略微犹豫一下，换了人又问对方是做什么的。

　　这回答案稍微靠谱了点，是泡茶的。

　　呵呵。

　　再问旁边一个，原来是奉茶的。

　　朱元元静默，她开始回想今天自己今天喝茶那会儿，究竟有多少个人服侍。

　　“果然，还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朱元元忍不住低声吐槽。

　　她原本还在想，后宫没有多少宫殿主人，怎么会有近万名宦官，却原来太监、少监、监丞等侍奉各宫之主，又有长随、奉御等人同时承上而用下，再有低等级小火者、镟匠等，几乎处于最底端。

　　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吗？

　　“这些人暂且先放了。”朱元元心中隐约有了想法，“大伴，你跟朕回乾清宫。”

　　她看一眼刘应坤，“今日便不去御马监，刘掌印也随朕一道。”

　　刘应坤面上不显，心中大喜，知道皇帝这是要用他的意思。于是连忙应下，让了几步，跟在王承恩后头。

　　先头那小宦官见皇帝离开，忙不迭地跟上去缀在末尾。

　　回到乾清宫偏殿，全程一路无话的皇帝对王承恩说，“朕要削减宫中用度。”

　　对于削减用度一事，王承恩早已知晓。皇帝一直忧心辽东银饷，屡屡叹息宫中花销甚巨。

　　他不知道，回宫路上有意走在前面的皇帝，已经被“科普”了一轮，原来每个有品级的太监，都能得到一定人数限额的私臣。杜勋身为尚膳监掌印，按照配额应有五十人。不过超出限额人数，已是惯例。而且超的还不是一星半点，最多的司礼监掌印的私臣可多达四五百人。杜勋只超出几人，已经是他一贯低调做人，兼之上任不久的结果。

　　声音当时解释完，便问她是否要裁减人员。

　　朱元元低低“嗯”一声。

　　“这都是宫中惯例，且牵涉人数众多，你若贸然裁撤，恐有人心涣散，惶惶思变之忧。”

　　声音的劝说，朱元元并非没有想到。皇帝的利益所在不仅仅是皇宫，因此会为了全国各处急需用钱的兵饷和赈灾粮款而着急，但是皇宫中的宦官便如附在皇帝内库上的水蛭，靠吸血而活。若要强硬拔除，反而容易造成感染。

　　不过这也就是朱元元特地叫上刘应坤的缘由。

　　封死一扇门，总得打开一扇窗，而御马监就是那扇窗。

　　“大伴，朕口述，你列个章程出来。”朱元元不敢自己动笔，一动笔就要露馅。

　　王承恩是从内书房出来的，本就是为了司礼监参理政务的储备人才，立刻研磨铺纸，提笔准备书写。

　　“先从乾清宫开始试行削减。削减目标是裁撤一半人员，减少一半用度。并且御膳数量减半，取消奏乐。”一边吃饭一边听歌，若是音响播放还行，现场奏乐还是算了。“坤宁宫，可问皇后意思，由皇后决定是否与乾清宫一道试行。至于其余各宫，暂不变动。”

　　王承恩运笔如飞，写毕最后一字，放下笔来连忙对皇帝躬身道，“陛下，臣等无能，未能为君分忧。然乾清宫与坤宁宫所用宫人，实在不能减少。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万一因为人员裁撤而侍奉不周，恐怕影响国本。臣以为，裁撤冗员，可从司礼监开始。”

　　“臣率御马监，亦愿裁撤冗员。”刘应坤急忙附道。

　　皇帝要自苦，他们这些身边人怎能不拦着。

　　朱元元叹口气——我就知道。

　　如果她只是为了作秀，这时候就该半推半就接受这二人的好意，对司礼监和御马监进行裁撤人员，然后大力表彰，自己的生活不受任何影响。

　　然而朱元元是抱着要真正做出改变的想法，才提出乾清宫做改革试点，而坤宁宫，以周皇后的性子，应当也是要一道削减用度的。所以她才会提坤宁宫。

　　因为她并不需要那些上行下效，被迫做出的改变，否则总有人觉得自己吃亏，从而寻找规则的漏洞。乾清宫和坤宁宫在二人眼皮底下，不容易被钻空子。

　　“司礼监暂且不动，至于御马监，那就更加不能裁撤了。既然今日撞见了尚膳监的事情，那便从尚膳监开始。”朱元元轻飘飘看了刘应坤一眼，知道他方才为何附议。“乾清宫的裁撤，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不过裁撤下来的人员，也自有去处。”

　　“清点尚膳监人数，除了名录上所有的宫人之外，太监少监及监丞等各级所配私臣，以限额计，留下二成。”原本是五十人的限额，就算变成十人，朱元元都嫌多。不过也不好一次性全部取消了。

　　“这些人的去处，第一便是御马监。”说罢，朱元元笑看向刘应坤。

　　这……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王承恩和刘应坤二人心中无不如此想道。他们不敢觉得皇帝想法荒唐，都留了心去听第一之后是否还有第二、第三。

　　“宫内无宴不提供饭食，内官下值之后在各自直房或者河边做饭十分不便。朕准备新建堂食局，从乾清宫、坤宁宫和尚膳监这三处被裁减的人员招入，并且专供这三处宫人平日饭食。”

　　从听到皇宫不供饭那一刻起，朱元元已有建饭堂的念头。从发现连杜勋都有专门奉茶、沏茶、擦汗等等这些侍奉的人员，这个念头便随着裁撤冗员的计划而逐渐清晰。

　　至于御马监，是除了司礼监之外一等一的好去处。司礼监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枢府”。另外，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相当于“内管家”，银钱往来多的地方，油水更为丰厚。

　　将裁下来的人员放在御马监，能避免一波改革所造成的强烈反弹。

　　“至于隶属六尚局人员，若列在裁撤之列的，可以征询意见，或是放归出宫自行婚嫁，或是留宫待命。”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停顿片刻，想到皇宫之中那些宫女及女官们，蹉跎了年轻美好的岁月，于深宫之中，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便略带怜惜道，“一定要问清她们自己的意愿，若是外头无可靠家人依仗，留在宫中，朕也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

　　事关深宫女子，朱元元便想着最好能和周皇后商议此事，尽己所能地改变她们的命运。

　　“方才说过，裁撤人员的第一去处是御马监。”朱元元正色面对刘应坤，“也不是什么人都去得。年纪在十六至二十五之间，身体康健方可。”

　　瞬间，刘应坤抬头，心脏砰砰直跳。

　　陛下，要新建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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