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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贺弦惊从床上猛地惊醒。
一身的冷汗,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开着暖气的屋里满是闷热,裹围着他的身躯。
贺弦惊凝了凝神。
或许是因为昨天打了场酣畅淋漓的架,他居然梦到了从前的事,梦里的血腥和腌臜冲击着他的太阳穴,使他一阵眩晕。
这阵眩晕虽然没有持续很久,但却使他的精气神跌了下去,直到到教室,人都蔫蔫的。
贺弦惊不指望着靠这种状态学习,很干脆地趴在桌上睡过了一个早前和早读,直到闷重的下课铃在他耳边回荡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早读了。
第一节是数学课,他犹豫了会儿,最终决定去厕所洗把脸。
七班到厕所的路不长,就在这一小段不长的路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
各种各样的、黏黏糊糊或轻轻掠过的、饱含情绪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贺弦惊眉心稍稍缩了起来。
他加快脚步进了厕所,拧开水龙头用手掌捧起一汪汪水,一次次泼到了自己脸上。
榆市三月的自来水还透着寒意,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线条凌厉的眉眼一路往下,在滑入他衣领下的同时也使他打了个寒噤。
这下他终于清醒了。
他想起,周奕和陈存今天似乎都没来,座位是空的。
他想起,刚刚有个女生小小声议论了一句“魔鬼面容天使行径”
他想起......一张纸。
贺弦惊果断转身回班。
不同于他离开时的课桌使他吃了一惊。
只见大包小包的糖摞成堆铺满了他的课桌,一些包装上还贴着感谢的小纸条,十来封信被压在各色糖果下,课桌左上角甚至摆了一束郁金香......
贺弦惊暂时无视了这些,在一堆花花绿绿下寻找到了最初的那张纸。
纸面写得满满当当,真诚而富有文采地倾诉了对昨日救命之恩的感激和仰慕,但贺弦惊只扫了几眼就放下了。
来意是好的,只是不是他以为的人写的而已。
不过要是真给他写东西,那就不像他那个傲气的朋友了。贺弦惊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他的视线回到那堆糖上,其中有张贴在上头的纸条写道『听说您喜欢吃糖,请笑纳!!!』
贺弦惊:?
他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贺弦惊不钟情于糖,但有的是人喜欢。他把收到的糖留了些,剩下的都散给了七班其他人,最后实在分不完,还拿去给王书丰尝了点。
王书丰收到糖的那一刻眼睛瞪得险些把眼镜掉下去。
班里的大多数人则受宠若惊地收下了糖,倒是梁若薇难得不怕他,温声细语地道了谢:“谢谢你!帮忙出头还送糖。”
她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你手没事吧?”
贺弦惊低头扫了眼裹着纱布的手臂:“没事。”
伤口看着长实际上挺浅的,昨天消了毒就没事了。
“那就好,”梁若薇舒了一口气,“我们担心你因为一个口语比赛划伤手耽误学习呢,得不偿失。”
贺弦惊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口语比赛?”
梁若薇:“啊,我们就是我和我姐,你认识她吧?梁若淑。”
贺弦惊点头。
她接着道:“口语比赛你不知道吗?我们班以前口语最好的是陈存,听何一含说,周奕是因为他觉得你抢了陈存的名额,昨天才把你叫去......例会,想找你算账的。”
贺弦惊再次点头。他当然不认同所谓的“抢名额”一说,但周奕在他眼里脑回路与神经病差不多,他也懒得细究了。
几秒后,贺弦惊悠悠道:“何一含是?”
梁若薇:“......你昨天帮的那个同学啊,二班的学委,开学典礼上他是年级第三上去领奖的。”
贺弦惊无话可说了。
那场开学典礼他就只知道第一是小哑巴,第二都不记得,哪还会去关注一个第三?
不过现在他起码知道他爱吃糖的谣言大概率是那位何一含学委散播的了。
贺弦惊挡了一上午的赠礼,头一会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六中人的身份。中午放学后送礼的人少了点,贺弦惊赶紧拎着糖去了一班。
哪怕是临近午休,一班的大部分人还是在做题,满教室只有知识在空气中浮动着。
贺弦惊来到前门,轻轻扣了两下白昙的桌子。
白昙抬头扫了他一眼,不大情愿地起身到了教室外。
贺弦惊把手里的糖递给他。
白昙只看了一眼那糖『哪来的』
他写这三个字时笔尖犹犹豫豫的,好像那字自己有了生命不受他控制了似的,写完给贺弦惊看时,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
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贺弦惊忍着笑:“嗯?我以为是你送的。”
『不是』白昙神色微冷『你还错人了,拿走吧』
“送你好了,不是喜欢吗?”
『不喜欢』
贺弦惊这会总算看出点不对劲了,白昙平时冷是冷了点,但态度不会像今天这样忽晴忽雨的。
在他看出不对劲的同时,白昙也从贺弦惊逗弄的神色中看出了点东西。
『你知道是谁送的。』
贺弦惊:“……何一含,二班学委。”
他还来得及说是梁若薇说的,白昙“刷”地亮出本子——
『拿走。』
“为什么?”
『给你的,我拿着像什么样子?』
贺弦惊察觉得出白昙有点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以为白昙是觉得在施舍他而不舒服。
贺弦惊解释道:“收到太多我吃不完,别人都拿了。”
白昙冷笑『别人拿关我不拿什么事?』
贺弦惊被白昙的语气弄得有些恼了,他耐着性子最后妥协道:“拿点。”
白昙转身就走。
贺弦惊冷了脸,眉心的皱起仿如山水画碰撞在一起,他似警告似通知地说:“我下午有事,你自己走。”
白昙顿了下,仍旧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贺弦惊心里架起了篝火架,鲜明的怒意不断跳跃着,不时还有阴风吹过那篝火,使他一阵一阵的泛冷。
曾经好歹算是半个少爷的他,不,没出事前在别人看来就是少爷的他,极少在朋友方面受气。“小三的儿子”这一身份被知晓的那天,他见识了少年人独有的劣根性。他凭直觉觉得白昙没有那种劣根性,但显然,白昙有比那种劣根性更恶劣的东西在身上。
糖最终是没有送出去。
——
黄昏在天边渡步。贺弦惊坐在面馆里,思绪有一下没一下地写着作业。
兜里的手机出其不意地震了两下。
“孙老板发来一条语音。”
孙老板就是白昙打工饭馆的老板,因为贺弦惊每天都要去那吃饭,所以老板加了他的微信以便提前知道他要吃什么然后做好,贺弦惊到地方就能开饭。
主要是,在手机上他看不见贺弦惊压迫的眼神,可以肆无忌惮地推荐菜品。
贺弦惊缓缓点开语音,孙老板略微沙哑的声音即刻传出:“小贺小贺,今天怎么没来吃饭?”
贺弦惊『今天有事』
孙老板:“有事?我以为你跟小昙吵架了,他今天来上班脸色不太好。”
贺弦惊心里登时冒出一堆念头。
吵架?算不上。
脸色差?那真是够臭的。
……
孙老板又发了条语音过来。
“嚯!真是的!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他弄碎了几个盘,不说了,我先去处理一下。”
孙老板发完这条语音后就没了影,贺弦惊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找自己就是为了那几个盘。
呵,摔就摔了,不关他事。贺弦惊将手机扣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面。
一筷、两筷、三筷……心里的烦躁一个不留神就没压出,火急火燎地往上蹿。
贺弦惊拽过一旁的书包“蹭”一下起了身。椅子被撞击后刮擦地板发出了更令人烦躁的嗡声。
贺弦惊咬咬牙。
他就偷偷过去看一眼。
一眼而已。
贺弦惊仿佛做贼般,路过一家小药店还买了个口罩戴上。他忽然庆幸三月下旬的榆市天气像他那个垃圾爸一样冰冷得装模作样,让他恰好在校服外套里套了件卫衣,不仅可以实现保温或加热自由,还可以在此时把帽子套上……像个变态似的去蹲点白昙。
他在饭店对面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点了一碗关东煮和一杯热奶,夜间气温骤降,便利店的玻璃落地窗起了大雾,窗外的五色灯光变成了一片模糊。
快到点时,贺弦惊拿纸巾在上头擦出了一个长方形,片刻后,白昙就出现在了那没有水雾的框框里。
少年低着头,照旧将卷起的衣袖拉直,拭去鼻尖晶莹的汗珠。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径直离开,而是去了前台。
经过一阵纸笔的交流后,贺弦惊看见那颗有着浓密柔顺黑发的头颅垂了下去,它的主人沉默一会儿后在衣兜里翻翻找找,良久,翻出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
钱被老板几乎以硬抽的方式拿走了。
白昙背对着便利店,贺弦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莫名从那倔强的背影和弯曲的指尖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沉默。
白昙迎着寒风出了饭店。玻璃窗又重新覆上水雾,遥遥一路之隔,贺弦惊只看清了白昙紧抿的唇。
望着人走远后,贺弦惊进了饭店。
“老板。”他叫道。
老板一惊:“嚯,你这打扮,做贼去了吗?”
贺弦惊:“白昙怎么了?”
老板摇摇头,把那皱巴巴的一叠钱塞进了柜子里:“不知道,有心事吧。一晚上摔碎了整整五个盘!”
贺弦惊瞥了那柜子一眼:“那是他交的罚款?多少。”
“这怎么能是罚款?”老板拍拍柜子,“我这是小本生意,摔碎东西不得赔钱吗?”
贺弦惊冷冷的:“多少。”
老板噎了下:“……这态度,要不是常客我真不惯着你……70!”
“XX到账,100元~”
“钱你明天还他,别说是我的。剩30等下次他摔盘子用。”贺弦惊语气淡淡的。
老板瞪大眼:“你这小孩真是钱多烧的……行,我知道了。”
贺弦惊点点头,裹紧了外套走出饭店,寒风直往他的卫衣帽里灌,吹得他脖颈发麻。
在他的身后,老板一边招呼新客人一边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追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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