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庆江湖日志

　　8
　　傍晚时分，聚英堂传人来请，说是大寨主回来了，请二位叙旧。

　　二人面面相视。

　　方月怀再次检查了自己的妆扮，和少年出了门。

　　大堂点挂起了红灯笼，沿面有石灯笼，金箔、琉璃瓦照得透亮，远远望去，一眼可见的多彩夺目。透着窗纸，堂内亦是通明透亮，亮如白昼。

　　一个逮人用的小山寨，居然修得这样气派？

　　方月怀拿眼看少年，他面上波澜不惊，依然是不慌不忙地迈步前行，她很喜欢看他走路，端着袖子，迈得稳重有礼。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少爷究竟有多少本事，至少表面功夫已经修行到位了。

　　她扶着他进了大堂。堂上是三张虎皮大椅，和白天时无异，只是又添了两张桌子，三方相对，倒是有几分正式的意味。少年和她一张长桌，席列东侧。

　　北面自然是三位寨主。

　　大寨主身长近六尺，莫约不惑，一把美髯捋得齐顺，着装贴合、一派精神。腰间别了一把短刀。

　　三位寨主，单从相貌上看，就不会是小寨之人。纵然是此刻浮夸之装潢，在这五人的衬托下，也显得凋薄。

　　方月怀低着头，极力将自己的气场压到最低。

　　卑谦地为少年添菜斟酒。

　　对面坐着几个山寨的高层，其中有一个五尺五寸左右的男子，微福体态，虽然着装乡野粗蛮，也有高声附和几句，安然端坐间，却看得出心平如水的难得心境。

　　他坐在第二桌，似有似无地瞥了少年几眼。

　　“来，咱们敬任少爷！”三当家的起了头，其它人轮番而上，少年是半喝半倒，不要多时便有了迷醉之态。

　　少年早早绕出桌来，看着是喝出了兴致，和几位勾肩搭背，把酒言欢。逐渐离方月怀越来越远。

　　方月怀想起他在毓云山庄的话，只觉得好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人在屋檐下，总是得低头。

　　各位男人摇摇晃晃、自斟自饮，她索性也就退到一旁，和几个小侍卫并立。看起来都是童子，但凡年纪大些的，都已经领了赏酒喝上了。

　　一片酒肉臭。

　　方月怀见那微福体态的男人，接近少年。果然。

　　她提醒得不错。少年有死死保持着和那人的距离。

　　退进来往之间，那人几次下手不得。

　　方月怀又不好一直盯着，也看看别处，谁料刚一离神便听见那边一堆吵闹。

　　“诶！二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一个踉跄，直接撞了那人一个满怀。她一口凉气，此时挤进去，未免太刻意。但不出意外，他们就是安排那人下手。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少年的衣里顺出了一个锦缎缠绕的包裹，从露出的一端看，是一个玉管。

　　虽然只露出一个角来，但她看得出，那是他一直揣在里衣宝贝着的东西。那并不是什么假冒的劣质品。又见那人拿出一个相同的玉管塞回去。错不了了，连仿品都准备好了，一定没有偷错。

　　方月怀闭上二目，倒吸一口凉气。

　　少年被扶起后，与她交汇的一眼，也确定了她的猜想。

　　“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

　　眼里分明这几个字。

　　方月怀一时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你分明有千叮咛万嘱咐，可他就是不听有什么用呢。

　　他偏偏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方月怀跟着端菜的队伍出了大堂，恭敬地等在侧旁。借着窗，看那偷子的一举一动。不过多久，男子便揣着东西出来了。她紧跟而上。

　　两间屋后，是大当家的卧房，他径直走了进去。她则躲在屋顶上，撬开一片瓦，借着缝看着。脱去丫鬟的外衣，里面是一套紧身的夜行衣。把发簪去掉，利落简洁地盘起头发。又从腰间扯出一块黑方巾，扎在自己脸上。

　　又一会，大当家便来了。

　　那人将东西转交给他，便开始嘀咕。

　　“这怎么打开？”

　　“我也...我也不知道呀。”

　　那玉管其实是一个锁瓶，里头应该封着了什么东西。方月怀看两人如此焦急，想来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罢了。这个我去请教上头。”

　　大当家将玉管收入屉柜的锦盒内。

　　方月怀默默祈祷他少上两层锁。

　　正在此时，聚英堂那边突然传来两声巨响，紧接着起了烟雾，黑夜之中渐渐有了火花。

　　糟了。

　　不仅是方月怀着急，屋内的两人也是听到声响连忙出屋，紧接着火急火燎地往大堂跑。

　　那不如她把东西先拿回来吧。纵有千分万分蹊跷，既然是恩人如此都不愿透露的重要东西，她一定要拿回来。

　　于是，翻身进屋，利落地撬开几层锁。

　　正要伸手探出那小盒子，一阵厉风从背后袭来。方月怀一个转滚，接连着和另一个黑衣人接上手来。

　　黑衣人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黑衣里还夹塞了不少东西，以致整个身形看起来软塌塌的不着力。

　　那人出手利落迅猛，身姿挺拔矫健，方月怀于他拳脚来往不过十回合，自知不敌。久战必败。几枚银针才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勉强让她喘息一会。

　　但恩人的东西不能不拿，她几番接近屉柜，都被他阻拦。

　　“你别逼我。”

　　她用着一种男人的假声与他交涉。

　　“是吗？”

　　他的嗓音则是嘶哑难听，难辨其言。

　　他一迹双龙出洞，逼得方月怀一退再退。黑衣人一把拿出小盒子，方月怀一脚正中锦盒，盒子空中一翻又到了她的手上。

　　“你好好交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那黑衣人说道。

　　“是吗？”方月怀使出看家能力，打不行，逃确实数一数二。说话间已经在房梁上蹿了好几米。

　　“我可放火了。”黑衣人掏出火枪，晃了晃。

　　“大侠自便。”

　　“哈哈哈哈好啊。”黑衣人可谓是一秒不多，话音都不曾落地，一发火炮已经打在了方月怀的脚边，房梁被烧断，连响几声，和方才的巨响一致。

　　“那边也是你烧的？”

　　半边屋子已经是燃透了天。

　　“是呀，可不得调虎离山吗，谁知道遇到了你。”

　　“哼，那你还不跑？这边火起来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方月怀被逼得无路可去，开始与他周旋。

　　“不会了，这一块我都点了，他们根本过不来了。”

　　方月怀此时借着房子坍塌出的空隙往外一看，山寨已经是火光连天，星红一片。

　　“够狠。”方月怀微微蹙眉。

　　“他们能逃出去的。”

　　“那又有多少人逃不出呢？你良心难道不会痛吗？”方月怀并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但通常与人周旋总是这些套词。万一对面是个有良心的人呢。

　　“你少和我扯这些，他们都是草寇，无恶不作，死不足惜，倒是你，如果你把东西交出来，保你不死。”

　　想的美。

　　方月怀心里想着，脚上已经起了云中燕，横踏着燃着的侧柱，一个飞身，翻身在黑衣人上方。

　　“好轻功！”

　　黑衣人还有心情称赞道。接着就地一蹬，伸出火枪一勾。

　　方月怀躲避不及，无奈侧了身，玉管还是被他一把夺去，所幸她也夺了火枪。

　　顷刻之间，主宾颠倒。黑衣人在内，背后是熊熊大火扑面而来，方月怀挡在当前，拿枪指着他。

　　“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如果我不呢？”

　　“你试试！”

　　那人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那就一起死吧。”

　　屋子四周火苗渐进，倘若再不逃命，便再无路可走了。

　　另一边，少年找遍了大堂四周，不见方月怀的影子。心知不妙，想着救人要紧，茫茫火海却连往哪边找都不知道。

　　“任少爷，咱走吧！”

　　几个逃跑时擦肩而过的高层也算义气劝了一句，大部分人已经躲去了防火沟外了。防火沟本是为防外头的林火，谁能想到今天为林子防了里头的火。

　　不行。

　　少年继续往里跑，可是谁知道她人身出何处呢？

　　她应该是追着玉管出去的。他们能把东西放去哪呢？

　　他这么想，于是往寨主们卧房的方向赶。以她的轻功，一直不见踪影，想来是有歹人阻拦，所以又按照之前听到的枪响的方向前进。但到了此处，枪声不再，也看不清火海内的情形，不免停滞了。

　　火围里，方月怀咬牙：“别怪我。”

　　“有本事开枪啊。”黑衣人又是一笑。语气之中全然是不在乎。

　　“好啊。”方月怀悠悠点头，眼里却已经满是不耐烦。悠然之态下猛得就是一炮。

　　黑衣人也是吓得一哆嗦，利落地滑步到一旁，只是衣服上沾了几点火星。但身后的屋子又塌了大块。

　　按照一发火枪十二炮，枪里还剩最后一炮。

　　“只有一炮了，你还要犹豫吗？”黑衣人知道她没下杀手，滑到一旁后再次激她。晃着手中的锦盒，嘚瑟，“只要一炮，我和它都没了。”

　　方月怀有些烦了。她原先以为这人只是也来抢东西，现在看来他是来销毁的。哪怕是人玉同殒。疯子。

　　“你...”

　　黑衣人见她这副样子，笑了两声，接着，居然转身将玉管向身后一抛。

　　“你疯了！”

　　方月怀几乎是没有思考，将火枪往空旷处一扔，紧接着，人往火海里冲。

　　少年听着枪声，赶来，正看到这一幕：“别！那是假的！”

　　可惜方月怀已然进了火场。

　　黑衣人本要拦住他的去路，一看他的脸，后知后觉方月怀是个女子。又将他放去。

　　少年看了一眼让开道的他，没言语，紧接着也冲进屋去。

　　“这一个两个的。”黑衣人啧啧两声然后飞速消失了。

　　方月怀一路向前，那人臂力好，丢得很远，如果不是锦盒护着，玉管碎后，里面的东西已经烧烬了。直到里屋，她才找着锦盒，它已经发烫。她在火中呆了如此久，头脑发晕，知觉退化，全然不觉得手已经被灼伤。

　　回头看，几处出路都已经坍塌，火堆之上虽有空隙，却都被火焰包围。

　　唯一一处出口，将要走到跟前，却横空掉下一块燃烧正旺的房梁。斜拦住了出口。木梁被熊熊烈火包围。让方月怀只能三思。

　　“方月怀！”

　　“嗯？诶！”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应。

　　“你别动！”

　　和那天一样，火海之中，她已经看不清是什么劈开了那截火棍。只是电石火光间，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她又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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