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魈]煮黄粱

　　便是钟离自己，也不知他是如何直盯着屋中更漏，挨到天明的。

　　自探知魈身怀有孕之后，他的心里便是翻江倒海，一刻未曾停息平静过，那时恍如地崩山摧，天海倒转的晕眩感，他是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那时钟离强自抑制住了想要将昏迷着的魈带走，锁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再慢慢清洗掉别人留下的痕迹的欲望，只踉踉跄跄地离了望舒客栈。

　　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于是不久以后，层岩巨渊之中新添了一方深邃仿若无底洞一般的岩洞。

　　只是钟离却发现，他分明一点也不能冷静下来。即使竭力克制，他的脑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浮现魈与别人在一起，被别人抱在怀中的模样，甚至于……那些更加亲密的事情，那些未曾在他眼前发生过的情景，竟也会叫他历历在目，仿佛曾亲眼见过魈宽衣解带，未着寸缕的样子一般。

　　但是，怎么可能。

　　钟离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胡思乱想，再继续下去，不是磨损胜似磨损，他将会性情大变，做出一些不是他的性子会做出的事情。

　　……他不想，更不愿伤到魈，但若再这样……恐怕便是他，也无法自控。

　　只是，在他的心底深处，摩拉克斯的声音在低沉萦绕，愈演愈烈。

　　……你真的甘心吗？

　　他是你的，他本该是你的。

　　只要你愿意，他就会是你的。

　　从前他未曾想过，只觉得那时最重要的是为魈找到解除业障烦扰的法子，至于其他的，可以稍后再说，但是现在……当有人捷足先登，而他心中生出暗沉阴霾之时……便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而克制……那是更加虚无缥缈的。现在的钟离无时无刻不在克制，也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清晰明了，他竟时时刻刻都处在失控边缘。连他自己也无法探知，失控会在哪一刻突然来临。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再也无法忍耐魈与别人有何关联，要下手将他抢夺过来了……

　　……

　　尽管这次遭罪不小，魈却并未昏迷多少天，他在第二日就醒过来了。而后便得知，除知道了他的状况，特来探望他的钟离大人之外，还有一个自称伤了他的凡人，要向他赔礼道歉，兼之这几日全负责照顾他。

　　刚醒来时，魈的心神全被乍到的钟离大人占据了，便没有立时拒了那个叫阿连的凡人，等他反应过来时，便更是难以推拒了。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现如今，钟离沉默地看着满脸坚定，表示会竭尽全力照料受伤的魈的阿连，点头道：“好。”

　　至于到时候是不是真的会让阿连照顾魈，便只有钟离自己知道了。

　　不过忍耐着的钟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从他重新踏入望舒客栈，便想问的问题：“你说他伤势是拜你所赐，那其他的……”

　　阿连想了想，觉得钟离所指大概是魈昏迷至今还未醒来的事，而其中原因怎么想都和钟离让旅行者帮忙送，却别他截了胡的那包药有关。毕竟那药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魈究竟有没有吃到……恐怕只有魈自己才知道了，或许吃了药，他便能早些醒过来，但是现在……

　　于是阿连点头说道：“应也是我的缘故。期间有一段时间我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如此了……抱歉，虽然我也不愿如此，但事已成定局……我会尽力补救，必定会好好照顾魈的。”

　　其实阿连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被望舒客栈的老板说完被李大夫说，李大夫说完这位客卿大人看样子也想说两句，他实是有些心中不耐了。但无奈魈确实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卧床不起，被魈的亲友数落一阵也是情理之中，于是阿连只能努力说服自己忍耐。

　　不过，钟离却并没有说教他的意思。

　　听了阿连的话之后，钟离便沉默了，阿连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此刻钟离想的很简单，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若这个人表现不佳，他自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将之驱走，也不必再纠结能否对一介凡人动手……虽说他先今也只是一介凡人，但再怎么说，岩之魔神摩拉克斯的身体，和一般凡人体质还是大不相同的。

　　于是，下手轻了他觉得不解气，下手重了，不但是魈，连他自己也会觉得多此一举。

　　但那是理智上的想法，于他私心而言，他更想将这人扒皮拆骨，挫骨扬灰，再将那些痕迹从魈的身上、心里一一抹去，只留自己的痕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若真那样做了，且不说魈会作何想法，光是他自己，就接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或许这也是磨损的一种吧，但他心甘情愿，亦或者，只怕求之不得……

　　凡人寿数与他们终究不同，或许几十年之后，曾相交甚笃的老友便会化为一抔黄土，一切爱恨都会随之尘封。因此钟离很清楚，最佳做法应是放手远离，让他饱受磨难的降魔大圣享这几十年的自在逍遥。

　　他若插手，只会让魈惊疑不定，继而委曲求全，与自己的心中人分开，顺从他的意愿。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魈的帝君，大抵也只会是他的帝君，不论过了多少年，在魈的心里，他只是高高在上的岩王帝君，即便他已经化为凡人钟离在人间行走，魈的一声“钟离大人”，也让他看得分明，魈眼中的，分明仍是摩拉克斯，而非钟离。

　　与其让魈委屈与他在一起，倒不如他放手，反正阿连只是个凡人，几十年时光于魔神仙人而言，都太过短暂，他很快就将迎回他的降魔大圣。

　　至于魈与那凡人分开时的苦楚……钟离相信，即便是业障也只能“为之奈何”的魈，绝不会输给别离之苦。

　　但终究，他还是不愿看到魈意属他人。

　　……或许，到璃月以外的地方游历的计划，可提上日程了。

　　“唔……”

　　钟离正有些难受，阿连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并未在意，便在此时，两人身后的床榻处忽的传来了些许动静，一声闷哼过后，便是布料摩擦的响动，钟离和阿连转过头，就看到睁开眼睛了的魈正从床上坐起。

　　他正要朝魈走去，就看到一身轻便短打的阿连已经动作迅速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扶住魈的胳臂帮助他起身，又拿了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而后十分殷勤地用桌上放着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捧着送到魈面前，笑道：“你醒过来了？应该口渴了吧？来喝一口？”

　　钟离：“……”

　　此人动作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虽然心中腹诽，但钟离也未就此退却，他同样上前，却是对阿连说道：“方才李先生已经将药方给了你，既然魈醒过来，也该着手让他吃药了。”

　　“对！”阿连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手掌上，恍然大悟道：“我这就去抓药！”

　　说完，便是风风火火地又一溜烟出了魈的房间。

　　而钟离这时施施然坐在魈的床边，微笑说道：“魈，手伸出来。”

　　如果直接问魈感觉如何，他必定回答无事，因此还是他自己看看为好。靠坐在床上的魈果然应了，将手腕伸到钟离面前，而钟离也顺势探入对方脉门探查脉象，略过了滑脉，只专心审阅魈现在的身体状况。

　　比起之前，确实好了些许。

　　不过还是得吃药。

　　钟离点头道：“还好，只是接下来一段时日魈需要好好修养，降魔一事便先放一放吧。”

　　魈犹豫了一瞬，点头应了：“好。”

　　“既是要喝药，这茶水便不能喝了。”钟离带着沁人心脾的微笑，轻巧地将魈手中的茶杯取走，又轻描淡写道：“毕竟茶水解药……或者魈愿意饮一杯温水？”

　　魈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任由钟离从自己手中取走茶杯，又置入了一杯盛满温水的杯盏，魈双手捧着，将手中温水一饮而尽，又急急忙忙要从榻上起身，他低着头匆忙道：“多谢钟离大人，我……”

　　“不必匆忙。”钟离浅淡微笑着，同时手上不容置喙地将他按回了榻上，又安抚说道：“你的身体尚未痊愈，还需将养几日。”

　　“是……钟离大人，方才那个人是……”

　　钟离眸中神色一瞬暗沉，却到底在被察觉之前恢复如昔，他缓缓说道：“那是旅者的友人，代替旅者为你送药，谁知……”

　　被钟离这么一提醒，魈也想起了自己业障发作之时的事。他确是看到了一个璃月人忽然出现，并且在对方被业障沾染的时候察觉他身上有钟离大人的连理镇心散，也多亏了那药，魈才不必杀死对方，而让对方得以摆脱业障的控制。

　　尽管他身上的累世罪业已算得上是负债累累，但再添一笔的话，他还是不愿的，尤其是一想到帝君不赞同的冷淡目光，他便越发觉得心中惊悸了。

　　好在，那些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不会有成真的一天。

　　“原来如此。”魈轻轻点头，接了钟离的话头继续说道：“当时我业障复发，他忽然出现，不慎沾染了业障，我不能像对待妖物那般杀死他，便只能尝试着将连理镇心散给他服下……”

　　钟离不赞同地蹙眉道：“连理镇心散药力非同小可，不是凡人能够承受。”

　　而且……与其变成如今这情况，倒不如这人直接死于药力要来得更好。

　　当然，那样的念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罢了，他不会将之付诸实现，只是偶尔，脑中会不自禁地浮现这些阴暗想法，真要做的话，曾为璃月的缔造者的钟离是必然不会的。事实上钟离现在的思绪仍旧烦乱，甚至难得的逃避着去思考问题，因此便也忽略了魈话中的一些莫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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