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七人共同出行的第一山，定在了南山经的柢山，主要原因一是大家首次出行，种种方面都需要熟悉及磨合，还是找个较近的地方比较稳妥，根据大家的推测，柢山现为福建省龙岩市梅花山，深圳去福建十分方便、周末即可来回，二是秦阳玉对柢山上的“鯥”十分感兴趣。此外，梅花山的动植物资源非常丰富，原始森林郁郁葱葱，有“自然基因库”之称，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华南虎的繁衍基地，同时有着独特的地质地貌及多种多样的地下矿藏资源，是生物、地理学者和探险家的理想圣地，因此所有人都同意先去往梅花山看看。
　　梅花山地处中亚热带边缘，是福建三大水系闽江、汀江、九龙江的发源地，符合书中所述“多水”的特点。世界上同纬度其他地区，大都是荒漠地带，是什么原因，使得此山如今层林迭翠呢？这里是否也曾寸草不生？带着这些疑问，大家兴致冲冲地出发了。
　　本次徒步计划为两天一夜，因为要寻鱼，所以要往溪水的源头去，他们决定探秘梅花山北缘核心地带——铁山罗地村附近的七口龙潭。此行注定要跋山涉水，除了基本的户外装备外，经验丰富的胡刻还为大家准备好了溯溪鞋、攀爬绳索等用具。
　　周五中午，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由深圳北乘坐动车前往龙岩。因为他们都是各自在网上订票的，所以座位并没有挨在一块。岳观晴、江临朔和徐子善此前一同出行过，这次依旧是徐子善同时买了三人的票，他们共同坐在了一排；姜齐坐在距离他们五排开外的地方，他大部分时候是闭着眼睛在听音乐，偶尔睁开观察一下三人；另外三个人都不在一个车厢内，于是都在做自己的事情，秦阳玉在筛选人事处给她发来的研究助理的简历，周祥林在Pad上看文献，胡刻接了两个客户的电话，难得不用处理太多公务，他借机跟过往关系较好的几个老战友一一联络了一番。大约四个半小时后，动车抵达了目的站，七人接着乘坐大巴去到梅花山北面的朋口镇住宿。
　　第二天一早，从朋口镇出发到达铁山罗地村大概是八点半钟，众人稍事休息了一下便开始登山了。
　　起初村子后方的小路还比较平坦，不怎么费力，尔后便是一段攀升到赤家坪水库的陡坡，约莫半小时的光景，徐子善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走到哪都自带着背景音乐，急促的喘气声像喋喋不休的碎纸机，他把双手插在肩带与身体中间，想要缓解肩膀上的压力，腰背弯得像个七十岁的小老头，一想到这才刚刚开始，眼皮都绝望得不想动弹。他应该是七人里面体能最差的一个了，平时只爱去些比较休闲的旅游之地，几乎没怎么爬过山，更别说这种负重的户外方式，上次去太鲁阁走的都是些休闲步道，他以为梅花山也是差不多的，完全没想过会如此艰辛。
　　胡刻见状，走过来掂了掂他的背上的背囊问道：“善哥，你咋样啊？我包里还有些空间，要不你捡些重物出来我帮你背吧。”
　　徐子善大喜过望：“真的吗？胡老板！你实在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这包包真的是越背越重，把我肩膀都压垮了。你们都没觉得重吗？是不是有人悄悄给我包里塞砖头了？”
　　岳观晴看着他，想起了在猫儿山的自己，心想：倒也真是苦了这个宅男了，幸好有胡刻帮忙观察着每个人的状态，调整负重，并把握行进的节奏。
　　水库的后侧方，是一条村民上山砍柴走出来的小路，并不难找，众人沿着小路一路向上攀登而去。然而这条路子比较野，十分不好走，不仅茂林重生、地上到处都是掉落的枝干，还有被雨水冲刷得露出地表的老树根，更有不时突起的岩石拦路；头顶也是枝叶横生，藤蔓乱坠。所以大家连能正常直立行走的时间都很少，要么得以各种姿势跨越脚下障碍，要么得弯腰俯身躲避上方阻挡。加之首次出行，大家都还不熟悉彼此的行事风格、兴趣事物，节奏步伐都还不十分一致，时不时要停下来，等队伍中的某人去采集他所需的样本，还要间歇照顾体力不支的徐子善，他们花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了一个山梁上。仰望山顶，峰峦叠嶂，似梅花怒放；俯瞰山下，沟壑纵横，如苞朵紧含。根据GPS显示，山梁下方的峡谷便是七口龙潭的所在之地了，只是被植物遮挡，这会还不得见真容。
　　沿着山谷直插向下，大伙半小时后到达峡谷底端的溪流处。这里刚开始的河道还比较宽敞，随着众人溯溪而上，河岸两侧的山壁越来越陡峭，溪流也变得狭窄湍急起来。不一会，第一口龙潭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清冽的溪水从约四米高的岩壁上奔流而下坠入潭中，水花四溅，像一团团棉絮在劲风中快速地飞舞。潭水在有树阴遮蔽的地方墨绿沉静，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翠黄鲜亮，有如一块双色翡翠镶嵌在灰褐色的山体间，闪烁着熠熠光芒。
　　“真是个徒步的好地方啊！不多出来走走，还真不知道这里藏有那么美的水潭。”胡刻用手探了探潭水的温度说道。
　　周祥林站在一旁的青岩上，叉着腰抒发道：“不，不，应该说到处都是大自然刻画出来的风景，只是我们有没有用心去发现而已。”
　　秦阳玉本来是在水潭里寻找鱼类的踪迹的，听到他俩聊起，也加入了进来：“对的对的，现在大多数人都太依赖城市生活了，可能一辈子都不太涉足这样子的野外环境，只是通过别人的镜头拍摄出来的影像去观察世界。”
　　早把背包丢下来在一旁休息的徐子善一听就皱起了个苦瓜脸道：“阳玉，你这是在挖苦我吧，这样鄙视老同学好吗？”
　　“哈哈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秦阳玉昂起下巴，挑衅地说道。
　　徐子善只瞄了一眼她犀利的眼神就乖乖认怂道：“诶诶诶，对对对，我们闻名中外的秦大教授能有什么不对，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
　　“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哈哈哈哈哈……”岳观晴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江临朔显然也是被逗乐了，但她没有前者那么外扬，面带笑意地拍了拍身边的姜齐：“他们几个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太闹腾了？”
　　“那倒不会，我觉得活泼得刚刚好，如果人人都跟我一样，恐怕就太沉闷了。”姜齐说罢看了一眼被飞溅的潭水打湿的裤脚，犹豫了两秒，还是忍不住又往后撤了一大步。
　　随后的二、三、四潭连接比较紧密，尤其是四潭上方的悬崖绝壁，让人难以逾越，大伙需要往溪流侧方，向上绕行一段路再向下行，才能到达五、六、七潭。
　　因为靠近水流，这里山路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树木都是从石缝中生长出来的。这样湿滑且复杂的路段，使得众人上行时得手脚并用地在岩石上攀爬，下行时得握着两旁树干小心地挪动，不然极易摔倒，尽显狼狈。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来到第七个潭口。
　　从第七潭到第五、六潭，首先要由第七潭淌河而过方能到达，因此鲜有人至。为了保证安全，胡刻和姜齐两人打头阵牵着绳索先过到了对岸，让三位女士在中间，徐子善和周祥林则负责殿后。
　　前面的人都过得挺顺利的，岳观晴在上岸之后，回头猛然瞧见水里有一条黄褐色的小水蛇游过，惊喜地轻呼一声：“哟，那小蛇好可爱！”把正在准备上岸的徐子善吓得脚底一滑：“什么？！有蛇？！”整个人应声跌进水里。
　　后面的周祥林见状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胡乱扑腾溅起来的水花湿了一脸，眼镜片上挂满了水珠，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凹凸不平起来。周祥林好不容易抓住徐子善的手臂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正在起身抬头时，忽然发现侧前方的密叶覆盖下的岩壁上好似有一个洞穴，赶紧招呼大家前来确认。
　　胡刻拨开枝叶后，那里果然出现了一个约一米五米高，两米宽的洞口，洞内漆黑幽深，神秘莫测，秦阳玉突然有一股很强的直觉，里面一定藏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众人决定进入一探究竟。
　　“呃，你们进去吧，我还是留在外面晒晒太阳，把自己弄干好了。”徐子善望了一眼那深不可测的洞口，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说道。
　　大家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他，又相互对望了一下，都大笑起来。他需要晒干是事实，但对于山洞的恐惧也是不言而喻。
　　“话说，你们要进去多久啊？”徐子善冷得打了个哆嗦问道。
　　周祥林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已经五点快半了，估计我们一来一回，天完全黑了。”
　　“啊！不会吧，我要自己在这荒山里呆到天黑啊，不会有华南虎什么的下山吃人吧？”徐子善惊恐万分地说道。
　　“嘿嘿嘿，难说哦。”胡刻故意坏笑着吓唬他道。
　　看着徐子善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鸡找不到妈妈惊慌失措的可怜样，岳观晴心下一软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往前走点，找一块空旷平坦的地方，你们把重物放下之后进山洞，我和‘扇子’在外面扎营等你们好了，留他一人在外面确实不太安全。”
　　大家听后都没什么异议，于是往上走了约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小草坡。因为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其他五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江临朔回头看了一眼在柔和的夕阳中收拾东西扎营的岳观晴和徐子善，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爬山不咋地，但是干起“家务活”徐子善还是挺得心应手的，岳观晴主动留下陪他，他也显得格外高兴，虽然正是岳观晴发现水蛇惊吓到他，他却并没有责怪之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哼着小调，落水的不快早忘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那五人轻装上阵，倒也很快就回到了洞口，戴上头灯，弯着身子便往洞中探去。地面上浅水没脚，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外面的潭水灌入所致，后来才发现山洞是往上走的，所以这水其实是从这洞内往外流出去的。
　　越往内深入，山洞越是沁凉幽静，只有众人脚下淌水的声音和一些细小的水滴声。胡刻和姜齐主要负责在前方探路，其他三人则是打着手电在水里、洞顶和岩壁上寻找是否有什么值得研究之物。周祥林陆续看到一些红褐色的铁矿石，都敲了样本保存。
　　有一次，胡刻见周祥林敲得太慢了，就返回头来想给他帮忙，一边问着：“周教授，你是不是饿了？我帮你敲吧？体力活我在行！”一边伸手就想拿他手里的地质锤。被周祥林一把挡开，紧张地说道：“不不，我自己来就行了，这个是需要慢工出细活的。你没做过，不能乱来！”
　　胡刻被他嫌弃得一脸尴尬，正不知道要说什么。
　　忽然，前方传来姜齐的呼喊声：“祥林，你快来看看这些是什么？”
　　在他们的手电照射下，墙壁上出现星星点点浅紫色、浅粉色的闪烁物，“喔，是水晶呢！这可是大发现呀！”周祥林欣喜地说道。
　　不一会，那边又传来胡刻的叫声：“艾玛，这是什么鬼，好丑！”
　　秦阳玉应声赶到，几乎是脸贴着壁面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惊奇地叹道：“这化石也保存得太完整了吧，unbelievable，‘鯥’竟然就是海蛾鱼，太神奇了！”但见灰色的石壁上，有一片炭黑色的纹路，时深时浅，勾勒出了一种海洋生物的骨骼轮廓。
　　江临朔听到秦阳玉的评论也赶紧凑近来观看，又发出一阵惊呼：“这还真的是‘蛇尾有翼’啊！简直不可思议！”
　　胡刻见她们两人这般珍视刚才被自己说“好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脸都红到了耳根子，还好黑暗掩盖住了他的窘迫，他感觉自己真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随后，众人又继续深入了一段距离，没再有新的发现，见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于是开始返程。出了山洞后，为保护洞内的发现，大家重新用树枝把洞口给遮盖上了。
　　此时天已尽黑，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岳观晴和徐子善燃起的篝火，再接近些，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早已饥肠辘辘的大伙全都加快了步伐。
　　众人早上在铁山罗地村里买了两只大土鸡和一些野生菌菇，徐子善把一只鸡用来煮了菌菇汤，另一只则做了豆角土豆炖鸡。岳观晴做了火腿炒饭、腊肠炒西兰花，还烤了些玉米，这在半山腰上已经算是非常丰盛的一顿晚餐了。
　　劳累了一整天，所有人都吃得特别津津有味，谁都顾不上说话。直到吃得七八分饱，才开始聊起天来。
　　“小扇子，手艺不错啊，以后我们上山都不愁吃喝了。”胡刻打趣道。
　　“啊……我感觉，我以后还是多留在深圳大本营吧，做你们坚强的后盾，这荒郊野岭对我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徐子善一脸认真地说道，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
　　“为什么啊，小扇子，我们以后看紧点你，不会让你再落水了，还不行嘛？”因为和大家渐渐熟络了，周祥林竟也顽皮了起来，要是在实验室里，他可从来不会这样。
　　“咦？你们怎么都叫我小扇子了，早上胡总还叫我善哥的！为什么只有我有外号啊？不公平。你，祥林嫂，我以后要管叫你‘嫂子’”。徐子善嘟囔着嘴说道。
　　所有人都被逗得笑出声来，周祥林倒也没生气，回应道：“哎，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还是被人发现了我的老外号。”
　　胡刻借机跟江临朔搭话：“临朔，你的外号是什么？”
　　江临朔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好像没被人叫过什么外号，可能是我名字有点拗口吧，大多数人都是叫我小朔。估计在这里，我跟姜齐可以是个组合，他是大姜，我是小江，我们两江相汇。”
　　“你要这么说，那我和阳玉也是个组合了，她是前秦，我是后晴，我们两情相悦……”岳观晴接腔道。
　　“God！你起的外号就没好听过，干嘛硬要扯上我。”秦阳玉给她翻了个大白眼。
　　“嗯，那还剩胡刻了。哦！我知道了！浩克！你是绿巨人，哈哈哈哈！”在把所有人都引进这个话题里捣腾了一番过后，徐子善满意地笑了。
　　胡刻正觉得还不是很饱，但又不好太抢着吃，此时见大家都放下了碗筷，就问道：“你们都不吃了嘛？那剩下的这点汤和菜我都包了啊？”说罢他左顾右盼地确认每个人都点头之后，三下五除二便把锅盘清得干干净净。
　　之后，他们又聊了聊洞内的经历和一些有的没的，火红的篝火，映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岳观晴环顾了一下漆黑的四周，又看了看眼前这一群投契的伙伴们，心想：85后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这七人里面就只有胡刻还有个弟弟。相较孤独的成长环境，使得这一代人特别容易在聚集起来的小团体里，产生如同兄弟姐们般的情谊。
　　夜深了，大家都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外面还剩岳观晴和江临朔两人在做最后的收拾。
　　“咱们团队里的这些人，每一个我都好喜欢呢。”岳观晴笑着对江临朔说道。
　　“是嘛？那就好啊！哈哈。”江临朔一边回应着，一边往篝火里又添了些干树枝，发出噼啪的响声，四溅的火星子像跳跳糖一样在火舌上蹦跶。
　　“真的，我就欣赏这样有着独特个性同时又十分包容的人，这样的相处方式是我最喜欢的：我坦诚地做我自己，同时我也不妨碍他人去做他自己。”岳观晴边说着边想把手中将满的垃圾袋扎好口子，看见江临朔还在收拾就餐区的残渣，便往她那边走去。
　　江临朔温柔一笑，说道：“嗯呢，我也是啊，对于身边的人，我们都应该多些理解与支持，少些干涉与批判。哇，这是谁的位置啊，骨头啃得这么干净……”
　　“嗯？是胡刻的吧……”
　　“他该不会是还没吃饱吧？”
　　“不”，岳观晴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都还亮着灯的帐篷，用手掌捂着江临朔的耳朵小声说道：“他吃东西真的就是这样的，能下肚的绝不吐出来……”
　　“噗，你这描述吧，让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呢？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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