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妻

　　夜青泽走后，十一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会，因着伤痛却是睡不踏实。迷糊之际，脑门上传来一阵清凉，整个人顿时清爽不少。
　　“妻主，你醒了。”夜青泽见十一醒来，暗暗松了口气，“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头晕、无力罢了。”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揉了下太阳穴道。
　　“那是因为妻主发烧了。”夜青泽挡了下十一乱动的手，取走她额上的毛巾，放入一旁的水盆里，“药正熬着，一会喝了再睡一会，很快就会退烧的。”说着话，人也坐到了床沿上为其按摩太阳穴。
　　被冰凉的指腹接触，十一不由楞了楞，更加想不明白夜青泽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夜青泽，你不用做到如此，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肖十一和夜青泽都不可多得的帅才，可以为了所谓的大局，放弃很多相比较而言略逊一筹的东西。
　　对于夜青泽射的那一箭，十一悲痛过也心寒过，但这几日躺着，也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事若换做自己，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妻主嘴巴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怨的吧，要不怎会连名带姓的唤我？”
　　手上的动作不停，夜青泽继续道，“以前，是妻主顺着我、迁就我，完全以我中心的活着。日后，换我来听妻主的话，守着妻主、伺候妻主可好？”
　　“夜青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回不去了，你可明白！”撩开脑门上的大手，十一扭头看着坐在床沿的夜青泽，眼里透着陌生的冷意。
　　“我是倒插门的赘妻，没有办法主动断了这份联系，但求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人前，我们可以是夫妻，四下无人时……”
　　“妻主！”泪湿眼眶的夜青泽打断了十一的话，叠膝跪倒在床前道，“你别这么说，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赘妻的身份！我对你淡漠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你相处罢了，后来……后来我们不都默认了这种相处方式……”
　　眼泪不受控制的滚滚而落，这样的结果夜青泽早就想过，只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却是如此难以接受。
　　“那是你的默认，你有问过我的意愿吗？”
　　十一同样红着眼眶，眼前是自己爱的人，又怎么忍心说伤害他的话，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挽救不了了。
　　“妻主……”夜青泽再难维持往日的清冷模样，满眼泪光语带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
　　“并非你自以为是，而是你特意疏远!”十一是大大咧咧了一点，但心思细腻，“我们成亲时，你疏远我，我看得出来你是怕我强迫你。可自秋猎以后，你便是刻意疏远，特意把我往外推，为了磋磨我才把我弄进军营的是不是！”
　　“我……”
　　夜青泽无言以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努力压抑着满腹委屈，可事实却真的如十一所说，他是想借军营的苦让她知难而退。
　　看着眼前向来坚强的男人被自己逼的如此狼狈，肖十一也是心疼的。可自己心疼他，人家却不愿意接受，还一个劲的折腾自己，又怎不让人心寒。
　　“没话说了？”十一看着语噎的男人，气的体内血气翻腾，“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血顺着嘴角滴落，吓的夜青泽急忙上前探视。
　　“不用你管！”十一挥开夜青泽伸来的手道，“我若死了，你我便能各自安好！”
　　“妻主！”
　　“少将军的这声‘妻主’，十一消受不起！”肖十一看着眼前急红了眼的男人道，“等十一的身子好些，便会自行回侍卫所，这些被褥您看着碍眼，让人烧了便是。”
　　“妻主，你别这么说！”肖十一的决绝让夜青泽慌乱不已，“不管你是恨是怨，我都认定你是我的妻主！”
　　“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吗？”肖十一握拳擦去自己嘴角的血继续道，“夜青泽，我肖十一在你眼里，就不配拥有自己真正的爱情吗！”
　　“不是的，不是的！”夜青泽摇头，用袖子胡乱抹了下眼泪的，“是我不配做妻主的夫君，委屈了妻主。日后，我一定好好学做饭、学做衣、学着照顾妻主……做一个合格的夫君！”
　　“夜青泽！”肖十一沉重的唤了一声，“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说的话！”
　　“妻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夜青泽抬起泪眼恳求道。
　　“少将军，不如您休了我吧。”十一再不想与其多费口舌，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妻主，你……”夜青泽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做梦都没想到十一为了离开他，竟会选择自请下堂。
　　赘妻被休，较男子被休完全不同。男子被休，只要自己立的起来，出卖些力气还能养活自己，但赘妻不同。赘妻被休，那就是男人们的笑柄，女人界的耻辱，若不奔走他乡，想在京城立足求存根本不可能。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夜青泽的眼泪漱漱而落，扑到床沿握着十一没伤着的手哭道，“妻主，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会做好一个夫君的本分，不会再让你被人笑话、抬不起头做人！”
　　“可我现在不需要了！”肖十一抽回自己的手，“感情不是你想给，别人就必须接受的!”
　　看着空荡荡的手，五指卷起紧握，夜青泽泣不成声，“妻主……”
　　“住口！”这声妻主以前得不到，现在也不稀罕，“你给我滚出去！”
　　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的十一，是夜青泽从来都没遇到过的。心头像是被猛锤了一下，心塞的差点晕厥。
　　看着肖十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夜青泽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好，我走。妻主，你消消气！”
　　十一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情深意切的妻主是多么讽刺，以前强求不到，如今却是口口声声，轻而易举！
　　“滚……”
　　许是身体虚，这会说多了话，十一只觉得胸口难受，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吓得夜青泽大惊失色，“苍祈，快去请顾惜之！”

　　顾府，下职回来的顾惜之一进大院就见弟弟蹲在假山边逗弄一只小奶狗。
　　正准备上前搭话，就听门房那传来熟悉的声音。
　　“谁找我？”
　　正在和门房说话的苍祈见顾惜之走来，立刻上前道：“惜之小姐，快跟我走，十一娘子情况不太好！”
　　回家都来不及放下药箱的顾惜之，就被苍祈这么匆匆忙忙的带走了。
　　等蹲在地上玩狗的顾家小弟弟后知后觉的站起身，看向大门口时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当怨念不休的顾惜之看到夜青泽通红的眼睛、满眼泪痕的样子才暗道一声“不好”！
　　“怎么了，这是……”
　　见着顾惜之前来，夜青泽潦草的抹了抹眼泪，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落入他人眼。
　　“惜之，你快去进去看看，十一吐了好多血！”
　　“十一的内伤不是已经稳住了吗？”顾惜之对自己母亲配的药是绝对信任的，“怎么会吐血？”
　　“这个稍候再说，你先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背着药箱进门的顾惜之在看到床上人的脸色时，不犹大惊失色，“肖十一，你别吓我！”
　　着急忙慌的放下药箱的顾惜之立刻给十一把脉，“我天，十一的内伤怎会急转而下？”
　　“夜青泽，你立刻进宫，把我老娘给请出来！”顾惜之冲着门外大喝，一边翻出针包给十一下针。
　　这一吼，让夜青泽的心沉了又沉，差点站不住瘫倒。
　　好在一旁的夜青晴扶住了他，“安吉，你马上进宫，把顾大院士请来，就说十一娘子病危！”
　　“是！”
　　看着安吉离开，夜青晴才看向有些狼狈的夜青泽，“大哥，怎么才一会功夫就出事了？”
　　“十一……妻主，要与我……断绝关系……”夜青泽缠着唇，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
　　“……”
　　青晴闻言一怔，看着大哥备受打击的样子，才默默的看向主屋。难道，大哥与嫂子真的就这么散了么。
　　夜家派人进宫请顾大院士的事，很快传到了轩辕凌墨的耳朵里。
　　“汪梅，你说这个肖十一，难道真伤的那么重？”
　　汪梅看着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
　　但终究是在深宫打滚多年的人精，汪梅躬身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肖十一自与少将军成婚以来，一直是把人当掌上明珠似的护着。这次受伤，还是被少将军亲手所赐，定是伤了心才会养护不好身体。”
　　“这个夜青泽虽然是男儿身，却是个狠人。就算是为了大局，可那烽火台上站着的到底是宠爱他的妻主……”轩辕凌墨想想都觉得心寒，不由勾着嘴角抚摸着手边的盆栽道，“这一箭，怕是要毁了两人的情义啊！”
　　“皇上可是在为他二人惋惜？”
　　“惋惜？朕为何要替他们惋惜？”
　　闻言，汪梅笑了，“夜少将军虽说是男子，但家国天下面前，他担负的责任不是老奴这等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抛开偏见，老奴还是很敬佩少将军的。回想这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少将军一人的刀就屠了金兵将近五六万啊！更顺利的夺回秦川十二州，换得边关一片安宁，这一点即使是女人也未必做得到！”
　　汪梅一口气说完，不由看了看帝王的脸色。不想，却与轩辕凌墨的看来的眼神撞在一起，“继续说。”
　　汪梅躬身领命，心里却明白自己说对了圣意。
　　“再说这个肖十一吧，抛开她儿女情长的个性，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老奴可还记得他们成婚那年的年节上，皇上出题为梅，肖十一力压群雄，最后与新科状元并列第一！”
　　汪梅陪着笑上前，看着轩辕凌墨道：“夜少将军与肖十一无论是从性格上，还是能力上都是相得益彰的，这中间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走到这一步。”
　　“嗯，朕也这么想！”轩辕凌墨走到窗前，看着园里的景色双手负立道，“朕欣赏夜青泽的能力，更欣赏肖十一的容人之量。这世间男子多是温婉贤良，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像夜青泽这样的，你说能有几个女人受得了？偏生，就对了肖十一的胃口。”
　　“也许，这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呵呵呵呵……”轩辕凌墨高兴的笑着，“这年轻人的事，朕不想管，也管不了啊。”轩辕凌墨感叹着。
　　看着满园的秋瑟，轩辕凌墨深色了一会做出决定，“汪梅，朕记得顾院士给朕炼制过几颗珈曳丹。你带着东西，去替朕跑一趟吧。”
　　“珈曳丹？”汪梅一愣，有些替肖十一受宠若惊，“皇上，那可是堪比起死回生的丹药啊！总共也就三颗，若是赏赐了那肖十一，就只剩两颗了！”
　　“无妨，夜家大功在前，朕施恩在后。夜家人只要不傻，便会明白朕的意思。你只管把药送去就是，什么都不用说。”
　　“是，老奴遵旨！”

　　顾孝贤赶到夜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处，看来肖十一的情况很不好。
　　“顾姨！顾姨……你一定要救救妻主，一定要……”
　　一看到顾孝贤挎着药箱赶来，夜青泽迎了上去，整个情绪看着就在崩溃边缘。
　　“怎么了这是？接人那天，十一的伤势不是很稳定吗？”
　　“孝贤，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进去看看十一！”夜重楼拉开完全失去冷静的儿子，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好友沉重的说道：“那丫头的情况不太好，你快帮忙进去看看。”
　　看着老友出面说事，顾孝贤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丫头不会真的快不行了吧？
　　心里想着，脚下一紧，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子，就见女儿正在房里给昏迷不醒的肖十一行针。
　　“母亲，快来救命，十一快不行了！”顾惜之已经猩红了眼，她一直自命名神医，却在好友命在旦夕的时候束手无策，真的是太不无用了。
　　女儿有多少能耐顾孝贤自然知道，能让女人开口求救，那肖十一的情况真的是很糟糕了。
　　触及肖十一脉象时，顾孝贤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怎么才一天多，内伤就恶化成这个样子？
　　“丫头，就这情况，你用的套针法已经没有用了！”顾孝贤一边撤针一边嘱咐道，“一会你好好看着，母亲教你一套祖传的救命针法。原想再等两年，让你再历练历练，如今赶上这个档口，就顺水推舟了！”
　　“女儿一定好好看着！”
　　一套特制的金针总共八十一根，几乎半数都扎在了肖十一身上。
　　接过女儿递来的帕子，顾孝贤一边拭汗一边说道，“这针法吊的是人体精元，垂死者求生意志强的话，在一刻之内便能起效。反之……”
　　“母亲，十一她……”
　　“母亲已经尽力，就看一刻钟后有无效果了。”顾孝贤说着看了眼窗外的人影道，“让他们进来吧，若是无用，见的便是最后一眼。”
　　闻言，顾惜之看了眼床上的肖十一，心情沉重的出了门。
　　“惜之！”
　　夜青泽一直关注着门内动静，见顾惜之走出来，立刻一个箭步上去道，“惜之，十一怎么样？”
　　“不太好，我母亲用祖传针法为十一调息续命。但这种法子也是险中求胜，一切得看天意与十一的求生意志。”
　　“十一的伤，真的沉到如此地步了？”夜重楼闻言，英眉不由紧蹙。
　　这个半女，夜重楼很满意。虽然小丫头草莽出生，是府里的一等侍卫。但她的能力与对儿子的态度，却不是任何人能睥睨和做到的。
　　顾惜之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一刻之后，脉息若还绵软无力的话，怕是……过不了子时！”
　　顾惜之的话音未落，夜青泽脑袋嗡的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浮现的都是那围着自己奉茶、研墨，在槐树下给小老幺推秋千的身影。
　　“不会的……”夜青泽勉强站住身，神情激动道，“妻主不会死的！”
　　说着拨开眼前的顾惜之，迈着虚浮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冲进屋里，“妻主！”
　　看着夜青泽满脸泪痕的扑到床前，顾孝贤起身让开。一抬眼，就见老友也跟了进来。
　　“孝贤，这丫头……当真没救了？”
　　“十一的脉息无力，且越来越弱……” 顾孝贤摇了摇头道，“怕是过不了今晚！”
　　“这怎么可能？一个时辰前，人还好好的。”纳兰珏不敢相信这人说没就要没了，“还让阿泽带话，说是要几个丫环伺候。”
　　“十一丫头内腑受伤严重，心口一箭虽未射中心脏，但却伤了附近心脉，需要好好静养。一旦情绪激动，血液流速过快便会加重伤情，甚至……”
　　“是我……是我害死妻主的！”
　　跪坐在脚踏上的夜青泽怔怔的看着面前毫无声息的十一，粗糙的拇指抚着她光洁且依旧滚烫的额头。也就这骇人的高温，还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不让我叫她妻主，我听着就是了，为何非要同她争论！她说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了，为何非要赖着！她要同我断绝关系，我……我答应就是了，为何……为何要同她争辩！……”
　　夜青泽泣不成声，道出了十一病情急转直下的根源，可众人却说不出来一句指责的话。
　　这夫妻俩，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的一路走来，看似争执不断，却自成一脉、相处和谐，在场的都是见证人。
　　最初，顾惜之束手无策的时候夜青泽还能强自镇定。如今，连顾孝贤也无能为力的时候，夜青泽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才显露出男儿家脆弱的一面，哭的像个泪人一般。
　　“顾姨，求求你，救救妻主！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跪在脚踏上的夜青泽满脸泪痕，抓着顾孝贤的袍子哭求。
　　垂眸，看着跪在脚踏上的夜青泽，顾孝贤缓缓蹲下身，语气轻缓道：“阿泽，顾姨并不想骗你，十一的情况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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