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焰火舞

作者:逗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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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祸心



      前朝末年,烽烟四起,乾坤颠倒。

      朝堂之上,宦官专权,党争祸起,奸佞当道,政令混乱如麻;民间之中,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旱涝蝗灾接踵而至,饿殍遍野,流民载道,哭声震彻四野。

      江湖更是沦为人间炼狱,邪派势力如附骨之疽,趁天下大乱之机蜂拥而起,各立山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他们劫镖银、屠村寨、炼邪功,将“弱肉强食”奉为圭臬;而正派势力则因门户之见、利益纠葛四分五裂,或各自为战苟延残喘,或避世不出明哲保身,任凭黑暗吞噬天地。

      时任禁军教头的朴靖远,出身武学世家,更怀满腔浩然正气。他亲眼目睹宫墙之内的肮脏交易,亲见城郭之外的生灵涂炭,亲闻流民口中的血泪控诉,胸中正义之火如烈火焚心,再也无法容忍朝堂的腐朽与江湖的沉沦。一日,他毅然挂冠而去,抛却一身功名富贵,将家中世代积攒的金银财宝、武学秘籍尽数打包,孤身一人踏遍千山万水,只为寻一处能庇护忠良、抗衡黑暗的净土。

      行至江东明月峰下,他见此地山清水秀,峰峦如屏,既远离尘嚣纷争,又便于联络四方,当即停下脚步。此后数月,他携家人、仆从披荆斩棘,凿石开路,伐木建屋,躬身劳作。昔日朝堂上的禁军教头,化作了田埂间的耕夫、山林中的匠人。终于,在一片荒坡之上,一座庄院拔地而起,飞檐翘角,隐于青松翠柏之间。

      朴靖远取“明月”二字为庄名——愿此庄如皓月当空,驱散乱世阴霾,照亮长夜行路之人;愿以一己之力、一家武学、一生积蓄,撑起江湖正义的孤灯,护佑流离失所的百姓与正派人士,终达“以明月照长夜,以正义安江湖”之愿。

      明月山庄,便在这乱世的风雨飘摇中,悄然立下了根基。

      建庄之初,朴靖远并未张扬,只是悄悄庇护流离的武林人士与难民,为受伤的正派弟子疗伤,为贫困的门派资助粮草。恰逢当时正派联盟十三寨因地域分散、互不统属,屡屡被邪派各个击破。朴靖远知晓后,主动联络当时的武林盟主谢韫台,提出“资源共享、情报互通、抱团抗邪”的主张,将山庄作为十三寨的联络枢纽与后勤基地。他开放山庄武库、藏书阁,让十三寨各大门派弟子切磋武学、查阅典籍,又以山庄的产业——茶田和玉矿,支撑十三寨的物资消耗,甚至亲自主持调解十三寨间的矛盾。

      重要一役之后,明月山庄与十三寨结下生死盟约,成为江湖正派的“精神支柱”与“实权枢纽”。传到第二代庄主朴渊手中,山庄进一步拓宽规模,立下“海纳百川,守正不移”的祖训:无论出身门派、武功高低,只要心怀正义,皆可在山庄暂住;对落魄的有识之士,庄主必以礼相待,量才任用。朴渊曾收留过被邪派追杀的凌霄宗弃徒,也资助过寒门出身的铸剑师,这些人后来或成为山庄臂膀,或在江湖中为山庄扬名。

      明月山庄已成为江湖无人敢撼的存在:正派联盟的重大决策,需经山庄点头;十三寨的物资调配,由山庄统筹;甚至武林中的纷争调解,也以山庄的判定为准则。而山庄“资助正义、宽厚能容”的行事风格,让无数正派人士心向往之,纷纷投靠门下,或成为山庄客卿,或成为外围眼线——这也是为何“与明月山庄为敌,等同于与整个武林正派反目”的根源。

      明月山庄后山别苑的暮色染得漫天霞红,檐下的铜铃被晚风拂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这里并非明月山庄的核心区域,却在鸿飞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分量。每当山庄面临重大决策,或他内心纠结时,都会来别苑小住,对着祖父的遗物梳理思绪。这里没有山庄的喧嚣,没有联盟的束缚,只有纯粹的宁静。

      鸿飞选择将火舞与七星安置在明月山庄后山别苑,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策。明月山庄是正派联盟的“精神支柱”,十三寨皆以山庄马首是瞻,没人敢擅闯山庄抓人——哪怕邱沙祷煽动人心,也不敢公然与山庄为敌。将两人藏在此处,能暂时隔绝正派的追杀,给他们喘息之机。而且后山别苑远离山庄主院区,位置偏僻,往来者只有鸿飞的亲信,不易被外人察觉。且别苑有隐秘密道,若情况危急,火舞与七星可从密道脱身,万无一失。

      安置好火舞与七星后,鸿飞并未留在山庄,而是带着两名亲信,悄然离开了明月峰——他要去做两件关乎全局的事。临走前,鸿飞曾对亲信交代:“若我十日未归,便将书房暗格中的‘十三寨盟书副本’交给火舞,她若遇危,可凭盟书求助十三寨中的凌霄宗宗主玄清道长——他欠我朴家一个人情。”

      院角的修竹随风摇曳,筛下斑驳的光影,落在火舞手中的玄鸟纹玉佩上。那玉佩温润如脂,触手生凉,上面的玄鸟纹路雕刻得极为精巧,羽翼舒展,眼含精光,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玉而飞。

      火舞指尖轻轻摩挲着纹路的沟壑,眼底满是迷茫。这玉佩是她记事起便戴在身上的,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可她始终不知这玄鸟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些日子,无论是红花楼的真假楼主,还是邱沙祷的步步紧逼,似乎都绕着她的身世打转,让她愈发看不清前路。她将玉佩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玉石传来的微凉,却摸不透这背后沉甸甸的宿命。

      “舞儿。”

      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火舞抬头望去,只见七星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七星叔叔!你怎么下床了?山庄的廖神医不是说你还要多休养几日吗?” 火舞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他。

      七星目光落在火舞手中的玄鸟纹玉佩上,眼神复杂,沉声道:“之前我与邱沙祷交手时,他假意示弱,趁我不备,用淬了‘锁魂散’的□□偷袭了我的左臂。”

      他抬手按了按左臂伤口,眉头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狠戾:“那刀上的‘锁魂散’霸道得很,瞬间便麻痹了我的经脉,让我运力受阻。他趁机用‘雷震八荒’的全力一击逼退我,又故意扔了火弹,借着浓烟掩护,踩着事先备好的替身傀儡,从密道逃了。”

      火舞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玉佩,指节泛白:“‘锁魂散’?那可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阴毒暗器,他竟藏着这样的后手!” 她想起邱沙祷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正道盟主模样,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果然从头到尾都在伪装,那些悲天悯人、拯救苍生,全是演给那些正派蠢物看的!”

      “不止如此。”七星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他逃跑前,还故意留下了伪造的绢书,上面写着你我勾结红花楼,要用皇室血打开前朝秘库的鬼话。我担心,他此刻已经回到正派联盟,正借着‘重伤逃脱’的戏码,煽动那些掌门围剿咱们百鸠宫。我们要尽快计划如何防守。”

      “我本以为我不问前尘,便能避开这些纷争。” 火舞轻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疲惫,像被风霜浸过的花瓣,却很快被坚韧取代,“可现在看来,邱沙祷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正派联盟的围剿,怕是很快就要到了。”她攥着玉佩的手指紧了紧,玉石的温润硌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惶然——她从来不怕厮杀,却怕这场无妄之灾,会拖垮百鸠宫,拖垮身边的人。

      七星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指腹先轻轻碰了碰她的衣料,似在试探力度,生怕牵扯到她分毫。左臂的伤口被动作扯动,尖锐的疼顺着经脉往上窜,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多了几分,下唇被悄无声息地咬出一道白痕,却硬生生压下了闷哼。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带着一丝因失血而有的微凉,却异常沉稳,像山巅的磐石,给人安稳的力量:“别怕。”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哑些,却裹着化不开的疼惜,“百鸠宫上下同仇敌忾,我会守着你,我们定能拆穿邱沙祷的阴谋。”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她蹙起的眉头,到她抿紧的唇瓣,再到她眼底未散的疲惫,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这些日子,她为身世奔波,为纷争烦忧,本该是肆意张扬的年纪,却要扛起这么多。他多想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手中玉佩的秘密,知道那玄鸟纹不仅关乎秘库,还藏着她身世里最凶险的一环;多想告诉她,当年救下襁褓中的她时,身边还留着一封信,说她的血脉既是钥匙,也是催命符。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怕她知道真相后,会被恐惧压垮,更怕她会不顾一切去探寻,陷入更深的漩涡。

      “这枚玉佩,你要好好收好。”他的指尖从她的肩膀滑下,轻轻覆在她攥着玉佩的手上,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指节,带着粗糙的暖意,“贴身放着,别让任何人看见。别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不到万不得已,玉佩不要轻易示人。”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那玉佩不是信物,而是能护她周全的最后屏障。

      火舞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与颤抖,知道他此时正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安慰她。她抬眸望进他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浓得化不开的疼爱,像浸了蜜的酒,让人心头发暖,可眼底深处,又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犹豫与闪躲,像是有什么秘密,被他死死锁在心底。她想问,想问他是不是还有话没说,想问玉佩背后是不是还有更深的隐情,但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面容,看着他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轻轻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像是在给他力量:“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我会收好它,也会守住百鸠宫。七星叔叔,我们一起。”

      晚风卷起她的衣袂,拂动她鬓边的碎发,七星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拢到耳后。指尖刚碰到发丝,左臂的剧痛便骤然加剧,他的指尖猛地一颤,动作僵在半空。火舞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问道:“是不是牵扯到伤口了?”

      “没事。”他飞快地收回手,垂眸掩去眼底的痛楚与复杂,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声音里的沙哑更重了些,“一点小伤,不碍事。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歇息,我去安排鬼面他们加强戒备,以防邱沙祷那边有异动。”

      他转身时,刻意挺直了脊背,却还是没能掩饰住左臂无力下垂的僵硬,湛青色长袍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火舞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掌心的玉佩,玉石的温润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可心里那份隐约的疑惑,却像院角晃动的竹影,忽明忽暗,挥之不去。

      而七星走出院落,拐过转角,才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廊柱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左手死死按住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廊下的青石板。他望着火舞房间的方向,眼底满是挣扎与疼惜:“火舞,再等等,等我解决了邱沙祷,等我能护你万无一失,我一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只是他不知道,这场阴谋的漩涡,远比他想象的更深,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秘密,终将在不久的将来,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摊在两人面前。

      残阳如血,泼洒在正派联盟的营地上。连绵的青灰色帐篷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铺展开去,帐篷顶端的杏黄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十三寨”三个字被暮色染得暗沉,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营地间的石板路被马蹄踏得坚实,缝隙里还嵌着未干的泥渍与零星血点——那是昨日与红花楼死士交锋留下的痕迹。巡逻弟子身着劲装,腰佩利刃,步履沉稳如铁,脸上无半分嬉笑,唯有眼底的警惕,衬得整个营地肃杀如战场。

      十三寨大帐外,几堆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烟,火星偶尔噼啪跳起,又迅速湮灭在微凉的风里。帐前悬挂的铜铃被风拂动,发出断断续续的脆响,却压不住远处隐约传来的兵器碰撞声,那是弟子们在操练。空气中混着硝烟、篝火的焦糊味与草药的苦涩,后者是从大帐内飘出的,愈发衬得帐中那道身影的“狼狈”与“顽固”。

      大帐内,邱沙祷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锦袍,领口袖口磨出了淡淡的毛边,像是刻意穿来彰显窘迫,可锦袍料子却是上等的云锦,只是被他用草药汁染得暗沉,掩去了原本的华贵。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窝深陷,衬得那双狭长的眸子愈发幽暗。他唇瓣干裂起皮,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是久未进水般憔悴,可嘴角却下意识地抿成一道紧绷的弧线,透着不易察觉的隐忍与掌控欲。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几缕,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只余下肉眼可见的“虚弱”。即便如此,他手中仍捏着一卷兵书,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泛着青白的指尖时不时在书页上轻点,似在强撑着规划围剿百鸠宫的部署。

      帐帘被轻轻掀开,晚风吹进帐内,卷起案上的几张信纸。率先踏入帐中的是凌霄宗的宗主玄清道长,他身着月白色道袍,道袍边角绣着细密的太极纹,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八卦佩,随着步履轻轻晃动。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角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沉淀,手中拂尘轻挥,目光落在邱沙祷的绷带上时,原本平和的眼神瞬间凝住,快步上前两步,声音带着难掩的关切:“邱盟主,您伤势如何?”

      玄清道长的话音刚落,帐帘外又陆续走进几位掌门。芸山派的静虚师太一身素色僧衣,衣料虽朴素,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绣着淡淡的兰花纹。她手中握着一串紫檀佛珠,指尖不停捻动,脸上带着悲悯之色,目光扫过邱沙祷苍白的面容与渗血的绷带,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暗道:“邱盟主素来以苍生为念,此次为阻拦百鸠宫妖邪,竟受此重伤,当真是武林之幸。” 她上前一步,声音温婉却坚定:“盟主万金之躯,当以休养为重,何必如此操劳?”

      紧随其后的是璇玑派掌门李慕然,他身着青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穗是标志性的烟紫色。他面容刚毅,下颌线紧绷,眼神锐利如鹰,平日里素来不苟言笑。此刻他快步走来,目光在邱沙祷的绷带与案上的卷章间来回扫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抬手拍了拍邱沙祷的未受伤的右臂,沉声道:“盟主,围剿之事不急在一时,您若倒下,正派联盟群龙无首,岂不正中魔教下怀?” 他心中对邱沙祷早已敬佩有加——昔年璇玑派所在的泰川大旱,是邱沙祷捐出大半家产购置粮草,救了他全派弟子的性命,此刻见邱沙祷重伤仍心系大局,更是感动不已。

      最后进来的是聚义帮长老钱四海和其他八位掌门。只见钱四海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黑衣,腰间别着一根黝黑的玄铁棒,棒身光滑,显然是常年摩挲所致。他脸上沟壑纵横,带着风霜的痕迹,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帐中稍远的位置,双手抱胸,目光落在邱沙祷渗血的绷带上,喉咙动了动,粗声粗气道:“邱盟主,你这伤看着就疼!百鸠宫那帮妖人太不是东西,老子这就带弟子去踏平他们的宫门,为你报仇!” 他性子最是直爽,往日里最服邱沙祷——聚义帮都是一帮江湖草莽,弟子常受其他大门派排挤,唯有邱沙祷始终维护,此刻见邱沙祷为正道受此重创,早已怒火中烧,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

      十二位掌门或站或立,目光纷纷聚焦在邱沙祷身上,神色间满是关切与敬佩。

      邱沙祷见状,缓缓放下手中兵书,脸上挤出一抹虚弱却坚毅的笑容,声音沙哑:“多谢诸位掌门关心…… 只是百鸠宫妖邪一日不除,江湖便一日不得安宁,我怎能安心休养?”

      邱沙祷叹了口气:“诸位掌门有所不知,百鸠宫圣女火舞野心勃勃,勾结红花楼墨寻,要用皇室血炼蛊,激活血莲坞的前朝兵符。我本想暗中阻止,却被他们察觉,联合七星设下陷阱,若非我的大弟子陆亦铮及时赶到,我早已命丧黄泉。”

      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卷绢书,上面“谋求复辟”四字赫然在目——实则是他仿着火舞的笔迹伪造的,内容句句指向 “祸乱天下”。“这是我从百鸠宫暗探手中截获的,他们竟要屠尽清风寨百姓,嫁祸给正派,挑起江湖内乱!”

      凌霄宗的宗主接过绢书,见上面字迹与火舞之前留的拜帖如出一辙,顿时怒拍桌案:“岂有此理!这妖女竟敢如此猖獗!”

      邱沙祷见状,适时补充道:“更可恨的是那魔子七星,他被火舞美色蛊惑,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企图颠覆朝纲。”

      这话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玄清道长握着绢书的手指青筋暴起,羊脂玉八卦佩在掌心摩挲得发烫。他素来憎恶魔教邪派,想到百鸠宫多年盘踞一方、残害无辜,如今竟妄图复辟祸乱,顿时须发皆张,拂尘猛地一甩,木柄重重敲在案上:“妖宫妖主,沆瀣一气!邱盟主放心,凌霄宗弟子定当全力出击,绝不叫这对奸邪得逞,护江湖安宁!”

      静虚师太捻动佛珠的速度陡然加快,紫檀珠串发出急促的碰撞声。她悲悯的面容添了几分决绝,素色僧衣的衣角因心绪起伏微微颤动:“百鸠宫滥杀无辜,还妄图借前朝兵符搅动风云,此等妖邪,断不可留。芸山派弟子虽多为女子,却也有护佑苍生之责,愿随邱盟主出征,荡平这万恶妖窟!”

      璇玑派掌门李慕然眼中寒光乍现,手按在腰间烟紫色剑穗上,剑鞘内的长剑似有感应,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想起当年泰川大旱,邱沙祷雪中送炭的恩情,又念及绢书上“屠尽清风寨”的字句,胸中怒火熊熊燃烧:“盟主,璇玑派弟子已整备好行囊,愿为先锋,直捣百鸠宫山门!我倒要看看,那魔教百鸠宫如何挡得住正道之师的雷霆一击!”

      “说得好!” 聚义帮长老钱四海猛地一拍大腿,玄铁棒在地面顿出沉闷的声响,震得帐内烛火乱颤。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狰狞,双目圆睁:“老子早就看百鸠宫不顺眼了!那七星当宫主这些年,纵容手下为非作歹,聚义帮弟子也遭过他们的毒手!如今盟主为正道受伤,老子这就带三千弟兄,连夜拔营踏平他们的狗窝,为盟主报仇,为江湖除害!”

      几位掌门你一言我一语,帐内的怒火几乎要掀翻顶篷。他们或为正邪不两立的执念,或为报恩,或为自家门派的旧怨,此刻尽数被邱沙祷的言辞点燃,看向他的目光里,只剩全然的信服与拥护。

      邱沙祷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快得如同烛火的跳动,转瞬便被 “感激” 取代。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 “虚弱” 晃了晃,被玄清道长连忙扶住。

      “盟主小心,” 玄清道长语气恭敬,此刻的邱沙祷,在他心中已是正道的核心,“围剿大计,还需盟主坐镇指挥。您要好好休养。您说如何部署,我等便如何行事!”

      其他几位掌门纷纷附和:“愿听邱盟主调遣!”“全凭盟主做主!”

      邱沙祷 “勉力” 稳住身形,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多谢诸位掌门信任……事不宜迟,咱们兵分四路。” 他指尖落在案上的舆图,忍着“疼痛”勾勒路线,“玄清道长率凌霄宗弟子,封锁百鸠宫东侧山道,断其退路;静虚师太带芸山派弟子,守住南侧水源,防他们突围;李慕然掌门为先锋,率璇玑派弟子正面强攻山门;钱长老及其他各派掌门带弟子,绕至西侧密道,直捣百鸠宫中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重:“百鸠宫地势险要,七星的幽昙夜影剑、火舞的青蛇剑配合默契,又有血引蛊相助,此战定是硬仗。但为了江湖安宁,为了天下苍生,我等只能拼死一战!若我伤势好转,必会亲自前往前线,与诸位并肩作战!”

      “盟主保重身体!”众掌门异口同声,神色愈发坚定。他们全然未曾察觉,邱沙祷指尖划过舆图时,刻意避开了血莲坞的方向,也未曾提及火舞的真正下落——他要的,从来不是 “荡平妖窟”,而是借正派之手,除掉百鸠宫,坐收渔翁之利,夺取兵符。

      待众掌门躬身行礼,转身离去部署兵力时,帐内终于恢复了宁静。邱沙祷缓缓坐回榻上,脸上的虚弱与坚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冷笑。他抬手揭开绷带一角,左臂的伤口早已愈合大半,那渗血的痕迹,不过是他用特制染料伪造的假象。

      “火舞,不,慕容云嫣和七星……” 他摩挲着掌心的老茧,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待你们与十三寨拼得两败俱伤,血莲坞的兵符,便只能是我的囊中之物。到那时,整个江湖,补,整个天下都要听我邱沙祷的号令!”

      帐外,晚风吹得杏黄旗猎猎作响,正派联盟的营地里,号角声、操练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激昂的战歌。不知情的弟子们摩拳擦掌,只待天明便奔赴战场,却不知自己早已沦为他人夺权的棋子,正一步步走向邱沙祷布下的血腥棋局。

      当晚,邱沙祷便偷偷派亲信乔装成百鸠宫弟子,夜袭清风寨边缘的一个小村落——乱石村。

      夜色如墨,泼洒在清风寨上。村落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几声犬吠零星飘在风里,混着蟋蟀的鸣唱,衬得夜愈发静谧。村口老槐树下,拴着的黄牛正垂首反刍,鼻息在月光下凝成淡淡的白雾——谁也没料到,一场淬着阴谋的杀机,正顺着村外的荒草坡悄然蔓延。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矮墙,落地时足尖未沾半分尘埃,正是邱沙祷座下最得力的三名亲信弟子。

      领头的是吴钩,他身着仿百鸠宫的玄色劲装,扮作“毒蝎手”,衣襟缝着半露的蛇纹刺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淬了毒般的三角眼。他腰间别着两把尺许长的短刃,刃身刻着细密的蛇鳞纹,正是邱沙祷特意为他打造的 “双蛇匕”,刃尖喂有“绝命哑毒”,中者气血凝滞,连呼救声都发不出便会毙命。

      左侧是“影猫”温灵雪,身段纤细如柳,同样一身玄衣,跑动时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最擅轻功 “踏雪无痕”,足尖点在翠竹之上都不会压弯茎秆,发间藏着三枚银质透骨针,指尖缠着细如发丝的“锁喉钢丝”,专司潜行暗杀。右侧的“缠魂索”周猛则截然相反,身材魁梧如熊,玄衣下裹着隆起的肌肉,腰间缠的九节锁链足有碗口粗,链头铸着张开獠牙的蛇头,蛇口内嵌着锋利的铁齿,一看便知是力敌型狠角色。

      “按计划行事,速战速决,留好蛇纹旗碎片。”吴钩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话音未落,柳媚已如纸鸢般飘向村口的老槐树。她指尖一弹,锁喉钢丝如灵蛇般缠住黄牛的口鼻,那黄牛连呜咽声都未发出便软倒在地;同时发间透骨针激射而出,三枚银针分别命中守夜村民的眉心、咽喉、心口——那村民刚睁开眼,便直挺挺倒在草垛旁,鲜血顺着针孔缓缓渗出,皮肤瞬间泛起淡淡的青黑,正是哑毒发作的迹象。

      周猛见状,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九节锁链 “哗啦啦” 展开,蛇头链头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砸向最近的土坯房。“轰隆” 一声,木门被砸得粉碎,木屑飞溅中,他铁链一甩,使出 “蛇盘柱” 的招式,锁链如活蛇般缠住屋内惊起的村民脖颈。他手腕猛地一拧,“咔嚓” 一声脆响,村民的头颅便歪向一边,眼中还残留着未尽的恐惧,脖颈处的皮肉已被蛇头链的铁齿撕得血肉模糊。

      “有贼!”村西头的猎户张老三被声响惊醒,抄起墙上的硬木弓便冲出门。他常年打猎练出一身蛮力,眼神锐利如鹰,借着月光瞥见吴钩衣襟上的蛇纹,惊喝道:“是魔教妖人!” 话音未落,吴钩已如离弦之箭般扑来,双蛇匕交叉划出“毒蝎剪的招式,寒光一闪便逼至眼前。张老三反应极快,抬手举弓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硬木弓被匕首削成两段,刃尖顺势划破他的胸口,哑毒瞬间顺着伤口渗入经脉。

      张老三闷哼一声,只觉胸口发麻,四肢迅速无力,他死死咬着牙,抓起地上的猎刀便想反扑。柳媚却已绕到他身后,锁喉钢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脖颈,她足尖点在张老三的肩头,借势向后一拉,钢丝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钢丝滴落在地。张老三的身体软软倒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至死都没看清身后人的模样。

      吴钩踏着满地鲜血,双蛇匕在手中一转,使出 “蛇吐信” 的招式,匕首刺入旁边一间茅屋的门缝,轻轻一挑便挑开了门闩。屋内熟睡的一家三口还未反应,便被他的匕首接连划破喉咙,鲜血染红了炕席。柳媚俯身从怀中摸出一面小巧的蛇纹旗——这是邱沙祷仿百鸠宫样式特制的,旗面粗糙,边缘故意留了撕裂的痕迹,旗上蛇纹歪歪扭扭,恰像是仓促间缝制的——她抬手一扯,将旗面撕下一角,又用匕首在碎片上划了几道杂乱的痕迹,仿佛是打斗中被蛮力扯下。

      周猛则提着锁链在村内巡视,凡是还有气息的村民,都被他一锁链砸断头颅。他走到院落中央,将一具孩童的尸体踢到显眼处,又把蛇纹旗碎片压在尸体手边,确保明日有人发现时,能一眼看到这“铁证”。柳媚则在村内四处撒了些百鸠宫常用的“暗夜迷魂”残末,进一步坐实百鸠宫作案的假象。

      三人再次聚在村口时,吴钩抬手抹去匕首上的血迹,玄衣上的蛇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走,回营复命。” 话音刚落,三道黑影便再次掠向荒草坡,柳媚的身影如飘絮般先行,吴钩紧随其后,周猛的锁链收回腰间,脚步声沉重却迅速,只留下满村狼藉与浓重的血腥味。

      次日天刚蒙蒙亮,凌霄宗的弟子清风便带着三名同门在清风寨外围巡逻。“师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好,是血腥味!” 一名年轻弟子皱眉大呼。清风心中一紧,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循着气味向乱石村走去。

      越靠近村落,血腥味越浓烈,还夹杂着淡淡的暗夜迷魂独有的芍药气息。清风脸色骤变,加快脚步冲进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土坯房倒塌大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村民的尸体,有老人、妇女,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鲜血浸透了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这……也太没人性了!” 年轻弟子惊得声音发颤,不忍再看。

      清风强忍着心头的翻涌,俯身检查一具尸体的伤口,发现脖颈处有明显的锁链勒痕,皮肉撕裂的形状与百鸠宫常用的蛇头链极为相似。他又走到院落中央,看到了那枚压在孩童尸体旁的蛇纹旗碎片,捡起一看,旗面上的蛇纹赫然是百鸠宫的标志。“是百鸠宫!他们竟屠了整个村落!” 清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手中的蛇纹碎片被捏得发皱。

      一名弟子检查完其他尸体,跑来禀报:“师兄,所有尸体要么是被匕首割喉,要么是被锁链绞杀,还有几人身上中了毒,症状与百鸠宫的七步蛇毒一模一样!”

      清风猛地站直身体,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快,回营禀报掌门与邱盟主!百鸠宫妖人残暴至此,我们绝不能姑息!” 他转身看向同门,声音铿锵有力,“传我命令,立刻封锁乱石村,不许任何人靠近破坏现场,待盟主与各派掌门定夺!”

      弟子们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清风握着蛇纹旗碎片,快步向正派联盟的营地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百鸠宫血债血偿!他全然未曾察觉,那蛇纹旗碎片边缘的撕裂痕迹过于规整,旗上的蛇纹也与真正的百鸠宫旗帜有着细微差别——这些刻意留下的 “破绽”,恰恰成了邱沙祷嫁祸的最有力“证据”,将正派联盟的怒火彻底引向了百鸠宫。

      营地内,邱沙祷听闻消息后,立刻“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脸上满是“震惊”与“悲愤”。待清风呈上蛇纹旗碎片,他看罢便重重捶打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此等惨无人道之事,唯有百鸠宫做得出来!七星、火舞,你们丧尽天良,我定要率正派弟子,踏平你们的妖宫,为死去的村民报仇!”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的怒火,各大门派的弟子纷纷请战,喊杀声震天动地。邱沙祷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景象,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的得意——他的棋子,已尽数落位,一场针对百鸠宫的血腥围剿,即将拉开序幕。

      邱沙祷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寒光,面上却愈发谦恭:“多谢诸位信任。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围困百鸠宫山门,一路,我亲自带一队人马,去营救被掳的慕容云嫣。” 他算准了七星与火舞会拼死守护百鸠宫,届时一番厮杀,他便可坐收渔利——既借正派之手削弱百鸠宫,又能趁机夺取慕容云嫣的皇室血。

      夜深人静时,邱沙祷在帐中卸下绷带,左臂的伤口已用特制金疮药处理妥当。亲信呈上密报,说正派弟子已在百鸠宫外围安营扎寨,只待明日发起总攻。邱沙祷摩挲着手中残图,上面的 “血莲坞”三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传令下去,明日交战时,重伤慕容云嫣后记得故意放她一条生路,逼她逃向血莲坞。布置妥当后再派人散布谣言,说慕容云嫣受了重伤,藏在了血莲坞,引诱七星、鸿飞跟过去,再一举歼灭。”

      亲信领命退下,帐中只剩邱沙祷阴毒的笑声。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冷笑:待火舞与七星进入血莲坞,他便可以“平定叛乱”之名,带领正派弟子紧随其后,用事先布置的机关除掉两人,再夺走兵符。到那时,他既是铲除“魔教”的功臣,又是掌控兵符的霸主,整个天下都将臣服于他。

      而此刻的明月山庄后山别院内,火舞与七星虽猜到了邱沙祷阴险的下一步,却尚不知他还布下了更大的陷阱。他们未曾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们自投罗网。一场席卷江湖的血雨腥风,已在邱沙祷的操纵下,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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