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四艺

　　这辆面包车被人改造过，外头被贴上了一层黑色的车膜，要不是有几只追着小孩玩闹的野狗突然围着它狂吠不止，也不至于招人报警，发现这里头的猫腻——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一具被麻绳勒死的尸体，还有一套熊本熊的玩偶服装，正歪着嘴冲他们笑，像是无声的嘲讽。
　　此处临近一家修葺翻新、将在6月1日儿童节当天重新开张的游乐园，看这一切准备妥当的样子，也许凶手的本意是只要等到那天把这箱子推进去，再找个地儿给尸体挂起来，就能给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想想若是当真出现那样的“盛况”，北江市刑侦支队在网络上的名头，也该从无能变成与犯罪分子同流合污的阴谋论了吧？这种情况冲浪达人懂的都懂，老千层饼、套娃之娃了。
　　张局被这番言论气得捶桌，杜城你这是什么态度？
　　杜城交叠手指，眉头微蹙，似是正在思索，又似是老神在在。
　　“姚青青的社会关系网里头，好像捞不着这条大鱼。”
　　什么意思？张局眯着眼，凶手犯案不涉及个人恩怨，无差别杀人？
　　说不好，杜城迎着张局眸中的暴风骤雨咧开了一个笑，也许杨刚可以给我们答案。
　　现在外边还不知道这两个案子之间的关联，张局气势万钧地盯着他的眼睛，她可是提着枪上过前线的优秀女警，一点也不怵杜城现在这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我不想因为你们的拖拉从而看到外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天飞，明白吗？
　　知道，杜城起身往门外走，大家都热爱令人愉快的结局，然后转身去寻觅另外一个故事。
　　你小子又在犯什么混？张局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进来不敲门就算了，出去给我把门关上！
　　人已经窜到门外的杜城倏忽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呲着牙笑，遵命！

　　何溶月说杨刚的死亡时间为昨天（5月26日）下午4-6点之间，推测是醉酒之后被人带到车上才勒死的。
　　蒋峰恼恨地锤了一把桌子，草，我们就晚了一步！
　　但是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沈翊说，因此做了一些多余的事，反而留下了破绽。
　　他的声音又冷又静，若是细听，甚至有一种“终于抓到你的尾巴了”的隐约兴奋，只是他始终戴着温和的面具，那种感觉便是模模糊糊地藏在了雾里，又浅又淡，还看不清。
　　杜城翘着二郎腿坐在首座上，手里转着笔但是没有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第一，他见我们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宏途酒店彻底拉走，反而转移到了北江棋院甚至他的既定目标杨刚本人身上，迫不得已，只好提前动手了。
　　想要在6月1日那天引起轰动，最好的动手时机当然是前一天的晚上，就像对待姚青青那样，而不至于像是现在这般，还来不及向公众展示他的“杰作”，就被警方没收了个彻底。
　　第二，杨刚此人，并不是什么与人为善的性情，能让他不设防备开门饮酒的，想必于他不会是个完全的生面孔，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至少是有迹可循。
　　杜城摩挲着笔杆，补充说要注意他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想了想，吐出了“棋友”这个词，又似是觉得不妥，咬了咬舌尖，把“友”字吞了半截音儿。
　　还有他之前的学生，沈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是说，关系相对比较好、甚至至今可能保持联系的那些。
　　第三，就是那个诡异的黑色车膜。你说姚青青案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会让一个罪犯非要选择偷窃一辆白色的车子去杀人，又在几天以后可能被警方察觉异常时宁愿花钱给它镀上一层黑色的膜，也不要弃之不用、到街边去重新物色一辆呢？
　　小马举手，这偷来的车，开习惯啦？
　　蒋峰抢答，车上放置的东西太多，懒得搬！
　　李晗一视同仁，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白眼，可能是为了避免在其他地方留下生物痕迹？
　　何溶月翻了翻报告，但是痕检那边暂时没找到可疑的……
　　杜城啪地一声将笔扔到桌上，把离他最近的蒋峰和李晗吓了一大跳，叫魏小天过来问话！
　　老闫张了张嘴，被沈翊一个轻快的眨眼拦住了——某机关枪正愁没地方扫射呢，咱们可不要上赶着去做那个炮灰。
　　会后，老闫偷偷朝沈翊抱了抱拳，感谢人美心善的沈老师！
　　拉足好感度的沈翊柔柔地笑，客气客气。

　　回到办公室的杜城找他抱怨，又借着我的坎儿收买人心呢？
　　知道你压力大，沈翊给某位丝毫不顾及形象、将腿架在桌子上的队长大人揉了揉太阳穴，我在奉劝他们善良。
　　再不善良，看着你是善良不起来了。
　　捡好听的说没用，杜城闭着眼，往他腰上掐了几把，又向着自己这头拉了拉，才忿忿地说，你也得留下来加班。
　　沈翊拍了拍那双作乱的爪子，这个时候谁敢开溜啊？张局办公室里的灯可还亮着呢！
　　杜城夸张地嘟了嘟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翊，竟然是因为张局的压力才……
　　沈翊对他其实是有可爱滤镜的，但也没能抗得住这招，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说你说得太好了，不要再往下说了，求求了。

　　他被杜城拉着坐在一块儿看从李磊那儿要来的监控视频，城队的意思是你想坐在我腿上看也可以，被沈老师严词拒绝，妥协着拖了个椅子过来，反正也不知道是椅子自己长了脚还是怎么的，中间距离越挨越近，偏偏当事人不知是毫无知觉还是视而不见，讨论得热火朝天，就是谁也没想着往后撤点。
　　敲门进来而后目睹此情此景的李晗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但她很快就掩饰住了。汇报说查到被杨刚体罚的学生叫做田荣，当年就读高三，从那以后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学校为了平息事端，不得不开除作为他班主任却不干人事的杨刚，可是……
　　杜城心情不佳，逮着谁都没啥好气，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说！
　　杨刚被辞退之后，疯狂酗酒，他的儿子杨文没过几天就……就跳楼自杀了，老婆受了很大打击，得了抑郁症，跟他离了婚。

　　杜城蓦地一抬眼，目光凌厉，又是跳楼自杀？原因呢？
　　——那个因为姚青青遭受网暴和精神迫害的大学生刘湄，也是跳楼自杀的，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李晗翻了翻资料，说是档案记载得语焉不详，家长老师同学众说纷纭，也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杨文是那种传统意义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成绩优异，乐于助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可以考上北京最好的大学，去到一个全新的天地。他的自杀对这间学校来说无异于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而且当时正值高考冲刺阶段，又是换老师又是离家出走又是自杀，整个高三年级风雨飘摇，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差点全军覆没。

　　沈翊撑着下巴问，杨刚为什么要体罚田荣？他之前有过类似的行为吗？
　　这事儿最开始是学校内部处理的，田荣的父母见儿子久久不归去警局报了案，才去学校那边找人做的笔录。开始的时候杨刚什么都不肯说，有学生反映田荣失踪之前被他狠狠揍了一顿，才一口咬定是因为那小子不好好学习，他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动的手。至于之前，至少没人出来指认他有做过像是这样拿起教鞭追着学生打的事儿。

　　杜城又问，田荣的成绩怎么样？
　　李晗说一直不上不下，也就那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值得老师特意为此大发雷霆的样子。
　　沈翊咬了咬嘴唇，这是小画家有些情绪不稳的表现，那么杨文和田荣的关系如何？
　　李晗又开始翻页了，纸张哗啦啦的，有人说，他们俩感情好得像是亲兄弟……她像是很快地想到了什么，立马惊呼出声，不会吧？这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要去看沈翊，结果与正一脸玩味的杜城瞅了个对眼，感觉药丸。

　　她的这位上级语气平静地问她，你说田荣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对吗？
　　李晗慌乱地点了点头，嗯。
　　她其实不该慌的，但着实经不住杜城那种像是无意掠过又像是路过领地的狮子俯身审视的目光，小丫头年纪轻，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搞得心情很复杂。
　　沈翊的眼里藏着忧郁，可以去杨刚之前住的地方，或者是那个附近找找，田荣……

　　杜城知他心有牵挂，故意让李晗领着沈翊一起去处理这件陈年旧事，他自己则跟蒋峰一道儿，去会会这辆失车的车主，魏小天。
　　沈翊张了张嘴，想道谢，又觉得别扭生分，索性闭口不言。
　　杜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都是工作，又转头过去跟李晗讲，杨刚老家离得太远，不方便过去，辛苦你们同那边的人往来联络了。
　　小姑娘抱紧手里的资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辛苦。
　　杜城笑着说，等这个案子结束，带你们去那新开的游乐园，好好玩上一趟。
　　李晗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真的吗？
　　他的观察没出错，小女孩几次目光流连，果然是喜欢这个。
　　于是灿然一笑，哪里还能骗你呢？
　　沈翊跟上李晗明显变得欢快的步伐，心中默默感慨道，咱们城队平常万事不入眼，做事雷厉风行，从来不假辞色，这不是挺会的嘛，真是薛定谔的直男。
　　所以沈老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并不是那么直呢？
　　可惜沈老师还处在被年长者不动声色包容了的甜蜜与“他对女孩子好会啊”的纠结之中，勿扰。

　　当地警方在杨刚的老宅附近挖到了田荣的白骨，是后脑为锐器扎中致死，被连夜召到警局问话的杨刚前妻痛哭流涕地说，当年老杨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急火攻心，推了那孩子一把，谁知道往后一仰，就这么没了，更加没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会因为愧疚……
　　田荣才被杨刚追着打了一顿，偏偏还要上你们家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杨文的自杀，真的只是因为亲眼目睹父亲过失杀人的愧疚吗？
　　听到这么一问，女人便哭得更加厉害了。
　　都是孽缘，是债，他们欠债的还债的，如今可都走了。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田荣与杨文是一对同性恋人，爱意借着好兄弟的名头，你来我往地传得火热，不想被父亲兼班主任杨刚撞见了他们在角落里紧紧相拥的情形，立刻暴跳如雷地追着田荣打了几十里地，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杨刚老师在体罚不听话的学生，只是打人的跟被打的都像是那锯嘴的葫芦，半晌闷不出一个屁来，所以原因不明。
　　至于杨文，他被杨刚锁进了屋子里罚跪，对外只是称病。
　　可是田荣是个胆子大的，竟然想着跑去杨刚家里捞人，不料在推搡之间送了性命，目睹恋人为父亲所杀，杨文万念俱灰，便也生出了随他而去的轻生念头，从天台一跃而下。

　　沈翊念及杨刚初见时对自己毫不掩饰地憎恶，倒也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只是有些伤怀。
　　他的手中拿着画笔，笔下是十七八岁的田荣和杨刚，他们站在画面的两头，隔着大片未知的空白，遥遥相望。
　　沈老师，李晗给他端了一杯温水，忙了一整天，先休息一下吧。
　　沈翊揉了揉眼睛，冲她浅浅一笑，谢谢。
　　小姑娘连忙摆着手说不用，便低下头整理那些堆在一起的繁琐资料去了。
　　沈翊轻轻抿了一口水，按着眉心问，了解过田荣父母的动向么？
　　李晗也学他那样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人，他们一直待在老家，没有来过北江这边。
　　查一查杨刚当年带的……那一届高三所有学生的花名册，尤其是跟田荣或者杨文关系好的那些，沈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不小心又给你找了一个大工程，咱们一起吧。

　　李晗扑闪着她美丽的大眼睛，能跟沈老师一块儿工作，这是我的荣幸！
　　沈翊很是无奈，怎么你也学着同蒋峰一样，贫不拉几的。
　　谁爱跟他一样？李晗娇嗔道，成天疯疯闹闹的，没个正形。
　　沈翊看她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抿嘴偷笑。
　　姑娘你别嘴硬了，一起提蒋峰，脸都红了好不好？
　　两百多号人，确实是个大工程！李晗对着长长的名单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去扒拉自己的小方包，沈老师，来块巧克力提提神吧！
　　沈翊客观评价，准备工作还挺充分的哈！
　　那是，城队三令五申，让拦着您少碰点茶咖，尤其空着肚子的时候……等等，我是不是聊爆了什么？
　　沈翊笑得清新自然，如沐春风，愣是装作没有听到，这巧克力味道不错，甜滋滋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