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

　　万籁俱寂，人反而不困了。
　　陈宁隔着一道帘子轻声喊：“徐嘉言！”
　　“嗯？”
　　“我在这儿，会不会影响你睡觉？”
　　“不会。以前不是在这里睡过一晚吗？”
　　……要是因为我在这儿，影响到你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然后呢？再回去继续睡沙发？”
　　“……”
　　“那么明显的黑眼圈，问你两次都不肯说。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跟我说一声搬过来多好！最后还是靠你妈跟我奶奶开口！你跟我不熟？还是觉得我会拒绝？”
　　“我……对不起啊，徐嘉言。”
　　“以后再这么生分，就痛痛快快把补课费接过去，彻底当陌生人算了！”
　　“不会了……”
　　“还有没有别的难事，有就现在告诉我。要是让我再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你就……”
　　“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就好！睡觉！”
　　过了一会儿。
　　“徐嘉言。”
　　“嗯？”
　　“我有点儿冷。”
　　“把空调调高点儿还是换条被子？”
　　“你冷吗？”
　　“不冷。”
　　“那我换条被子吧。”
　　徐嘉言从柜子里拿了条被子换了陈宁身上的毛巾被。
　　想起昨晚自己还躺在赵远家闷热的客厅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晚却躺在安静的空调房里盖着棉被，陈宁就觉得有些兴奋。人一兴奋，就不觉得困，一不困，就容易多想。
　　“徐嘉言。”
　　“嗯？”
　　“明天早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明早起床，曹奶奶一定会让我在你家吃早饭的。”
　　“那你就在这儿吃。”
　　“我不想在这儿吃，想回去吃。”
　　“那你就回去吃。”
　　“我怕我走不了，曹奶奶一定会让徐爷爷拉住我的。”
　　“那你就在这儿吃好了。现在是暑假，你有时间回去吃。过些日子开学了，你从这里起床、洗漱，再回去吃饭，不觉得浪费时间吗？还是不好意思吃我家的饭，又在跟我客气？”
　　“没有，不是客气……我在你家吃了两次饭，每次都撑得难受。”
　　“吃不下你就别吃。嘴上说不吃，奶奶给你夹一个你吃一个，她当然会一直给你夹了。”
　　“曹奶奶对我太好了，我不好意思不吃……你去跟曹奶奶说，让她以后吃饭的时候，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好。”
　　又过了很久，“徐嘉言？”
　　“你再不睡，就真影响我休息了。”
　　“啊？噢，对不起，对不起，这就睡，马上睡——我再说一句行不行？你一定要考上二中啊！你考上了，我就不算在你家白吃白住了。”
　　“好。”

　　从酷暑到严寒，初三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徐嘉言的成绩排名全校第13。
　　徐伟平这个春节回来的更早，腊月二十六就到了家。不过，只能呆三天，二十九下午就要返回北京。虽然不能在家陪父母和儿子过年，但是看着徐嘉言期末考试的试卷，徐伟平的脸还是笑开了花儿。
　　“好！好！嘉言，考得相当不错啊！”
　　“……”
　　“数学和物理都答得挺好，化学也不错，比我那时候厉害，我理科不行。你像你姑姑。秀伟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数理化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你跟她比，还是有些差距的。嘉言，不能骄傲，要继续努力啊！咱们就保持着这个状态，考上二中，指日可待啊！”
　　“……”
　　陈宁赶紧道：“放心吧，徐叔叔，嘉言心里有数。”又笑道：“您不用担心，有人比您还操心他呢……我们五个班都没有超过五十人，只有3班是五十四个同学。人多不说，成绩还总是最后一名。张老师刚大学毕业就教了他们，听我们班主任说，每次考完试，张老师就在办公室里发愁好几天。结果，从上次期中考试开始，小张老师突然就扬眉吐气了。上次全校的前二十名里，3班占了五个，这次期末考试占了六个。他们班虽然平均分低，但是高分的学生多。这段时间，小张老师几乎天天给3班的尖子生和潜力生开会，督促他们认真学。嘉言这次能进前二十，多亏有了小张老师。”
　　“是吗？那这位张老师还挺不错的。年纪轻，没经验不可怕，只要对学生认真负责，就是好老师啊！”
　　“嘉言这次进了前二十名，等开学了，小张老师更不会放过他了，一定会日日督促、天天提醒的，您就不用惦记了。”
　　徐嘉言道：“快别提他了，烦死了。以前真是小看他了，如今每天跟念经一样在耳边唠叨，比你还要……”
　　陈宁瞪过去。
　　徐嘉言改口道：“比你们焦老师还能说。”
　　徐伟平笑道：“小张老师是有功，但最大的功臣可是宁宁你啊！哎呀！自从前几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在想该送你点儿什么才好。想来想去，还是给钱最合适，宁宁啊……”
　　“那个，徐叔叔，快到时间了，我该去给别人上课了，我先走了……”

　　陈宁去给张一诺补了两小时的课，又回家吃了晚饭，再去徐嘉言家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觉的那张床上竟被摆得满满当当：一件羽绒服，一身运动衣，一双运动鞋和一个新书包。
　　“看看喜不喜欢！都是嘉言给挑的。”徐叔叔满脸笑容地说道。
　　“不用买这些啊，徐叔叔，我在您家又吃又住，曹奶奶一分钱都不收我的。您还买这么多东西，我都不好意思……”
　　曹奶奶站在门口：“说我什么呢？给你你就收着！小小年纪，跟你妈一样轴。你把超超教那么好，别说几件衣服了，就是几千块钱都收得起——伟平，你出来，让宁宁试试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明天赶紧去换。”

　　“愣着干嘛，试试啊！”
　　陈宁看着满床的东西发呆，还在纠结要不要收下。
　　徐嘉言看他不动，直接上去开了陈宁的书包，把里面的文具拿出来，旧书包随手一扔，换上了新的。
　　“别扔啊！”陈宁从地上捡起旧书包，用手拍了拍。
　　徐嘉言把文具放新书包里装好，正合适。他从抽屉里拿出把剪刀，剪下吊牌扔到一边。
　　“去试衣服，快点儿！不试就默认合适。”
　　“哎，你别剪啊，我试还不行？”陈宁从徐嘉言手里抢过衣服，“这么急着剪吊牌做什么？剪了就不能退了。”
　　“买了就是要穿的，合适就留下，为什么要退回去？试了这身去试羽绒服。”
　　“又买羽绒服！我现在穿这件不是前不久韩阿姨刚给买的？才穿了这么短时间，跟新的一样。羽绒服不试了，明天拿去直接退掉吧！”
　　“这件是长款。你不说赵远老家很冷吗？过两天回去穿正好。”
　　“这些东西都是你给我挑的？”
　　“嗯。”
　　陈宁拉上外套拉链：“好看吗？”
　　“好看。把鞋也换上！”
　　陈宁打开鞋盒，眼前一亮：“这鞋很贵吧！”
　　“不贵，很便宜，快试试。”
　　“很便宜是多少钱？”
　　“三十。”
　　陈宁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傻？”
　　徐嘉言挥舞着剪刀笑：“试不试都行，你肯定能穿。”
　　陈宁怕他又把吊牌剪了，赶紧把鞋抱在怀里，“小票在哪儿呢？我看看。”
　　“扔了！”
　　陈宁踹他一脚，撩开床单让徐嘉言看他的床下：“你穿不了的鞋，奶奶刷干净都放这了。你看看有多少！家里这么多鞋穿不过来，还买新的干什么？衣服和书包我收下，羽绒服和鞋咱们明天拿去退了吧！”
　　“这些都是我穿过的。”
　　“跟新的一样，哪双鞋你也没穿多长时间。”
　　“别废话，赶紧试！”
　　对牛弹琴！
　　陈宁懒得理他。试了衣服、鞋，又套上羽绒服，确实都很合适。
　　“在哪买的？人民商场吗？”
　　“嗯。”
　　“谁去买的？你和徐叔叔？爷爷、奶奶去没去？”
　　“没有，在家忙着炸丸子呢。”
　　“肉丸子还是红薯丸子？”
　　“红薯丸子！”
　　陈宁一愣。
　　“哈哈，骗你的。你不在家，她可能炸红薯丸子吗？”
　　陈宁瞪了徐嘉言一眼，不解气，又怼了他一拳，然后才道：“……徐嘉言，徐叔叔还年轻，肯定是要结婚的……他和杨阿姨在你上三年级的时候就认识了，却一直等到你小学毕业才结婚，你不能为了这个一直和他……”
　　徐嘉言的脸马上就冷了：“我奶奶跟你说的？她还什么都不瞒你。”
　　陈宁看他一眼，接着收拾床上的衣物：“他大老远的回来，你不怎么搭理他就算了，连声爸爸也不叫，你没发现徐叔叔特别难过吗？他和韩阿姨，在你面前都小心翼翼的。他们除了离婚，没有和你生活在一起外，还有别的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能不能……”
　　“这么几件破衣服，就把你收买了？我说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热衷给你送东西，原来是……”

　　陈宁把收拾到一半的东西连同包装全抱到徐嘉言床上，又拉开书桌上的书包，把里面的文具“哗啦”一下全倒在桌上，新书包也还给了徐嘉言。
　　这还不算，连来时身上穿的徐嘉言妈妈买给他的羽绒服也一并塞到了徐嘉言怀里。
　　“陈宁，我不是这个意思……”
　　“衣服和鞋的吊牌都没剪，明天拿去退了吧。书包如果不能退的话，我付钱给你，还有韩阿姨买的衣服，我穿过了，你问问韩阿姨多少钱，我也把钱给你。”
　　“陈宁，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不该乱说别人的家事的。我也不该收你爸妈的东西。很小我妈就教我，拿人手短。上次收下韩阿姨的衣服，她就说了我很久，这次如果再收徐叔叔这么多东西，她一定会生气的。”
　　“我去跟张阿姨说，行不行？”
　　“……”
　　徐嘉言认识陈宁快两年了。他见过他生气，却没见过他这样生气。陈宁道过歉后，就低着头把桌上的书本慢慢往自己的旧书包里塞。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徐嘉言明白，这才是陈宁真正发火的样子。
　　“该道歉的人是我。陈宁，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长这么大，一直活得很硬气的徐嘉言还是第一次给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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