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忘川有条船

　　其实，皮狗子从大户人家落到老皮手里的过程绝不是用一句走丢了就能解释通的事情。

　　先不说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是如何“走丢”的，但凭襁褓里写的生辰、小名就能看出这大抵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走丢”。

　　沈清宏显然知道的比沈清愁多得多，但他也吃不准沈清愁到底知道多少，在马车上踌躇了很久，方才挑起话题：“这个给你。”

　　他的手里是两粒金子，沈清愁双手环胸一挑眉：“我不要。”她看着沈清宏笑了下：“沈家的补偿不应该给我，应该给那个糟老头子，毕竟把我养这么大，马上就轮到我养活他了，结果我又跑了，他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沈清宏看着她的表情，眼睛暗了暗：“皮老伯的补偿沈家会给他的，这是……”他顿了顿，“这是皮老伯让我给你的，说他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让你吃了很多苦……”

　　沈清愁这次不等他再劝，直接把两粒金子从他手里扣走了：“那我要收着。”
　　——以后找机会还给他。

　　沈清宏眼尖，瞧到了她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泥，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圈慢慢红了：“清愁，对不起……”

　　沈清愁扫了一眼他，“你是对不起我，要是没有你，我兴许还能跟老皮耍到他走不动路。”
　　沈清宏喉头动了动：“那你……”

　　沈清愁把手掌垫在脑袋后面：“但老皮那个人吧，要是知道我为他放弃这么好的日子，肯定更难过，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做不来跟他哭哭啼啼的姿态，倒不如直接走了——大家都爽利。”

　　沈清宏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看她托着下巴看着后面那个雕花粉色小轿，心头涌上几片苦涩：“你也应当是……”

　　“那个娇娇是你的娘子吗？”沈清愁没让沈清宏的话题继续下去，用下巴点了点后头的秀气的小轿。

　　“尚算不得，只有两家交换了拜帖，定好日子行过礼节，方才算得上夫妻。”沈清宏大抵是想到了美好的事，嘴角笑得好像擒了一汪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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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规矩也多得多，比如在正式成亲之前还需互赠拜帖，还需定日子，下聘礼，日子不算好订，两家请了神棍，最后把日子定在了半年后，沈清愁在听了一耳朵后，就难受地要挠头。

　　沈清宏倒是神色坦然，在找回了自己的同胞妹妹后，心情也好了很多，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拉着沈清愁给她上刑——哦不，是让她学习认字。

　　想到这里，沈清愁忍不住瞪了一眼跟自己一样趴在书桌上的粉衣娇娇女，暗自磨了磨牙。
　　——都怪这个娇娇，把那天破庙前告诉她的话都告诉了沈清宏，沈清宏自然是体面的，而且他还真心实意地想让沈清愁也跟着一起体面。

　　叶盛娇给了她一个得意地挑眉，沈清愁脸热了下，又急忙把脑袋埋下去——眼瞅着沈清宏的板子就落在自己脑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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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愁知道，沈清宏大抵是真的为自己好的。
　　沈清愁曾趴在房梁上看着沈清宏为了自己同一个老女人吵架。

　　吵架的内容也无外乎是老女人似乎不太满意自己还继续呆在这个家里，而沈清宏则与她据理力争，结果往往都是俩人的不欢而散。

　　有次沈清愁照旧听墙角，却被到后院找沈清宏的叶盛娇发现了。

　　她慌忙跳下屋顶，堵住叶盛娇的嘴巴，在确定她不会突然叫出声让屋里的人发现之后才讪讪松开了手。

　　叶盛娇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在偷听，你站那么高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吗？”

　　沈清愁把头偏过去：“能听到。”

　　听到那老女人说，双生子是不详，是怪物。

　　听她说，双生子的运道是一起的，只有一方过的极为艰苦，另一方才会诸事顺遂。

　　双生子后生的那个更是妖邪是要分走前者的阳气，分走他的运道，是应该去喂给大蟒蛇的。

　　所以，我是清愁，愁苦的愁。
　　他是清宏，大展宏图的宏。

　　所以才会有老皮在破庙捡到一个皮狗子，才会有在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妹妹的沈清宏在订婚前不远千里去找她。

　　沈清愁恍然，叶盛娇突然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不是的哦，既然是双生，在我看来就是上天格外喜欢你们这样的人，所以才又造出的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双生子任何一个拉出来都不是完整的，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方才是完整的沈大哥，和完整的沈小妹。”

　　沈清愁一愣，就听到叶盛娇接着道：“我可以不同沈大哥讲你上房揭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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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天，上房揭瓦的人变成了两个。

　　沈清愁担心她掉下去，一直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最后娇娇小姐觉得刺激有些大，索性躺在房顶上不肯走了，沈清愁纠结了一会儿，也跟着她一起躺下了。

　　叶盛娇见她妥协了，歪着头冲她笑：“我现在倒是好奇沈小妹之前跟皮老伯他们都学了什么东西……”

　　于是，沈清愁便同她讲自己顶着皮狗子的皮时做的一些好事，免不了添油加醋，但两人一人听的开心，一人讲的尽兴，倒也无伤大雅。

　　叶盛娇很快就困了，她只眨着眼睛瞧着沈清愁，沈清愁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头看着她，叶盛娇感叹了一句：“你倒是适合去做个说书的。”

　　沈清愁心头一动，“若没有这一遭，我说不定还真的去说书……”

　　叶盛娇没有接话，沈清愁看着她，发现她已经窝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沈清愁鬼使神差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然后把胳膊垫在脑袋下看着天：“我想老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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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与叶家的婚期还早，沈清愁却已经和叶盛娇混到很熟了。

　　沈家大哥也乐于见到两个姑娘要好，上街买胭脂都会买上双份——当然，沈清愁的都扔给了叶盛娇，因着是沈家大哥送的，叶盛娇也都来者不拒，两人形影不离，沈清宏都还时常酸溜溜的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不了俩人的小团体了。

　　沈家经商，加上婚期尚有一段时间，很快沈家大哥就被安排去外地行商。

　　沈清愁目送着马车离开，等到众人散去，自己去马厩偷了一匹马，跟了上去，因为她不常出现在沈家公众面前，老女人也不喜欢她，那她当空气，所以溜走地很顺利。

　　在入夜前，她才终于赶上了沈清宏的商队。

　　沈清宏看着她还有些诧异，但沈清愁性子犟，沈清宏也知道她野惯了的性子，最后还是无奈的把她留在了商队。

　　谁知即便是在驿站里，沈清愁也没逃过读书识字的命运，不过课本从四书变成了账本，沈清宏仔仔细细地给她解释账目，沈清愁被他的魔音绕的昏昏欲睡，最后无奈投降：“我困了。”

　　沈清宏看着她，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困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沈清愁这辈子没被人摸过脑袋，身子一下僵住了，沈清宏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望了下驿站外，见有风慢慢起来，便又把窗户封好。

　　沈清宏收拾好之后，瞧着沈清愁僵硬的睡姿，最后用手掌轻轻在沈清愁肩膀上拍了拍，沈清愁更是一动不敢动，就听到沈清宏有些沙哑的声音哼出一首不成调的曲子：“索索风来哟，莫带走门板撒，娃子还小哟，留些续命火撒~”

　　沈清愁长在破庙，破窗烂帘每到风起都发出恐怖的声音，她小时候害怕，就往老皮怀里钻，老皮就会拍着她的肩膀，用自己编的破曲子哄她。

　　后来老皮搞了个不小的破柜门挡在门口，起风的时候两个人就躲在柜门后生火，倒是暖和了许多，不过风特别大的时候，不合身的柜门就会吱哇乱晃，担心门板倒下来砸到人，沈清愁小时候老皮会抱着她，用后背顶着柜门，后来沈清愁长大了一点，就变成她环着老皮用后背顶门。

　　沈清愁记得沈清宏当时与老皮聊了很久，却原来连这个破歌都学会了。

　　沈清愁这一晚趴在桌上，着实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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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是沈清愁真的分走了沈清宏的运道，商队在起步十几天后就遇上了马匪。

　　沈清愁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勉强能躲下去，护送商队的镖人和沈家的打手也还能抵挡，但沈清宏作为商队首当其冲的人物，被马匪死死盯住，一下竟完全走不脱。

　　沈清愁犹豫了一下，还是念着沈清宏每天晚上的安眠曲猫着腰从马车下面钻进车里，把沈清宏拉了出来。

　　两人躲躲藏藏，在镖人的护送下入了密林，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安稳的山洞，沈清愁才骂骂咧咧地把沈清宏放下来。

　　沈清愁骂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清宏竟然难得没让自己注意女子形象，诧异地看着他。

　　沈清宏笑了笑：“你骂的挺好的，我也觉得那些人实在太坏了，不过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词汇去表达而已。”

　　沈清愁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沈清宏无所谓地擦去嘴里溢出的血迹，看着他笑着说话：“除了第一次见面，我还是头次见你这么活泼生动的样子，也许我当时就不应该把你带回沈家。”

　　沈清愁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抖，沈清宏把胸口露出的箭头往下按了按，比划了一下方位：“幸好我当时在你后面，不然你要是刚刚回家就受了伤，你该多难受啊……”

　　沈清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沈清愁要趴到他胸口才能听到沈清宏的声音。

　　他看着沈清愁同他一般的脸，笑了：“是沈家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从未觉得双生子是妖邪，你我都是常人，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一个能体谅自己的人而已。”

　　他说：“我知道你讨厌沈家给你的名字，因着这个名字也受了很多苦，现在好了，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把我的名字送给你了，拜托你，请你以我的名义活下去，余生不再愁苦，可以大展宏图……”

　　“希望你这一生啊，不用再担心会有能被风吹走的门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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