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

作者:钫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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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周末毫无例外的回家,接到喜讯,舅妈怀孕了!她被外婆强迫性质的安排在床上躺着安胎,无奈的对我说,“去帮舅妈跟外婆讲情,还我自由啦。”

      “请您安心休息,”我装模做样,促狭的调侃舅妈,“有什么差遣,小的给您办。”

      外公又想开酒庆祝了,我妈和外婆在厨房猛研究菜谱。

      我去舅舅的书房恭喜舅舅,顺便说,“我喜欢弟弟,妹妹不好玩。”

      舅舅心情不错,拉拉我的长辫子,“收回你的话,请说,无论弟弟妹妹你都喜欢。”

      我没收回我的话,只是仔细研究舅舅的脸。

      “看什么?”舅舅疑惑,摸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我摇头,“没长花,我是想说~~舅,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有了孩子,会不会还更幸福一点?”

      “等待一个新生命来临的感觉,都是幸福的,”舅舅安然微笑,“就象你出生的时候,我把那么小小的你抱在手上的感觉,就很幸福很幸福。啊,你看,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舅舅感慨

      我心里暗暗叹气,舅舅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有些遗憾,纵然是举案齐眉,终究是意难平。

      被酒莫惊春睡重,睡重迟迟不起床。春天温暖,缠绵,懒洋洋的气候很适合睡觉,我依旧活的琐碎平凡,日子无聊,睡觉倒成了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睡得连饭都不想吃。从不翘课的我,在极度瞌睡的情况下有很强烈的翘课欲望。问题在于我们寝室全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姑娘,唐可欣把我拍起来,小舞帮我买了饭回来,不过我没时间把粮食填到胃里,肖瞳瞳象监工一样催催催,“今天新老师第一次上课,麻烦你给我快点好不好?”

      “新老师?”我边刷牙边呜呜噜噜的问,“旧的呢?”

      “旧的不是调到南京去了吗?”肖瞳瞳叫,一向甜美的声线被气到变尖利,“黎咏哲,你笨得应该被埋到土里去。”

      好无辜,我确实没什么印象。抓了把草莓当早饭和中饭边吃着边混在人流里往教室跑,肖瞳瞳还念,“我不要和你一起走,边走路边吃东西很丢脸。”

      管她咧,我根本无暇她顾,楼梯上遇到姜佑谦,就和姜佑谦并排走,百忙中注意到的脑袋,“好稀奇,你什么时候换发型了?改长头发了诶,装艺术青年是不是?”

      姜佑谦带了几分忍无可忍的苦恼,“小姐,我改这个发型已经很长时间了。”

      是吗?我仔细看看他,又发现新大陆,“你头发一长就很象一个人,就是那个日本的~~什么来着?”冥思苦想ing~~。我前面走着的一位穿米白长裤橄榄绿外套的男人,他沉静的背影让我分了点心。

      “象什么?”姜佑谦在我旁边追问。

      我回神,“江口洋介,”我叫,“就是那个小鼻子小眼的江口洋介。”

      “啊,真的哦,”姜佑谦腼腆的用手去摸鼻梁,傻傻的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日本明星的?她们说你不看长剧。”

      我指指身后的单小舞,“她们逼我看的,一套片子还没看完,拖沓到不行,我没觉得好看。”

      “你看的片子根本就是群白痴在打架,也很难看的好不好?”小舞抗议。

      我本想和小舞就动作片问题争一争,却听姜佑谦说,“那你喜欢看什么?”他低头数着楼梯台阶问我,“我可以请你看电影。”

      “请我看电影?”我略有吃惊,上次被男生请看电影是我师傅阿冲,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个~~

      教室门口在望,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仍走在我前面,估计是我们班同学。我回头盯住一直陪我左右姜佑谦,“你不是电机系吗?干嘛来我们这边上课?”

      “不是,我在等你答复,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可以看动作片哦。”

      难道又来一个?我停下脚步,愁眉苦面,直视姜佑谦的眼睛,忍不住提高声线,“喂,你想追我是不是?”

      跟在我后面的小舞差点摔倒,扶着走廊上的窗棂,哈哈哈的笑不可抑,肖瞳瞳拿她手里的书敲我后脑一下,丢了一个字,“瞎。”

      姜佑谦整张脸都红了,连头发都象在冒烟,手足无措,末了,朝我欠欠身,“不好意思,我去上课了。”快步逃走。

      咄~~不知所谓。上课钟这当口火烧火燎的响起,我急忙把最后一个草莓塞到嘴里,转身欲进教室,却见教室门口立着那位穿橄榄绿外套的人,他向我微笑,很智慧的,有点点狡猾的,带着书卷味的笑,“草莓公主,该上课了,进来。”我对着他呆怔两秒,无意识的咽下那粒还来不及嚼的草莓,也忘了计较自己差点被噎死,机械性动作,木头人样走去自己的座位。上帝~~怎么会在这里,那夜失踪的狐狸?温哥华蓝天下的神祗?他是谁?

      “大家好,我是廖书伟------”橄榄绿外套站在讲台上,开始做介绍,我近乎痴呆的听着,原来他就是我的新老师,他竟然是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行径古怪,他做了自我介绍后对我们这群学生提出一个要求,“大家不想上我的课的话可以翘课,去约会,去看电影,去上网,甚至去睡觉,去怎样都可以,但是,只要是来上课的,就请集打起精神,不要给我混-------”

      凭的心虚,这话好象是说给我的听的,小女子生平别无所长,只会打混。再说,现在让我专心上课实在也太难了点,呃~~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他专注着讲事情的时候习惯的双手抱胸,手中的一卷教案撑在下巴上--------。新鲜,我第一次听到有老师公开原谅学生翘课。

      “第一堂课,做个小测验,
      廖书伟一言惊醒梦游的我,还要测验?好狠~~
      “这张卷纸上的题目请同学们尽量在十五分钟内完成,都是选择题,不需要紧张,答不完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大家的程度如何。”我们的廖老师捧着卷纸,叫我身边的肖瞳瞳,“瞳瞳,来帮忙发一下。”
      咦?新老师喜欢漂亮女生~~

      我们这一组的卷纸是廖书伟亲自发的,发到我的时候,他向我微笑,“咏哲,加油哦。”他的眼睛深沉温润,笑容浅浅的,象春天湖面上的那层柔波。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交张白卷,大概老师会找我去单独训话吧?God~~,我在想什么?当然我只敢这么想,不敢这么做,虚荣心作祟,我不愿意他觉得我是个没大脑的烂学生,遂下笔如飞,拼命作答,读书读这么久,第一次主动表现出我力争上游的决心,我妈要是看到一定乐坏了。

      十五分钟一挥而过,我答完试卷,廖书伟则洋洋洒洒写整黑板的蚯蚓字。他的字笔锋刚健,颇有风格,看着很是眼熟。我无心追究眼熟的感觉何处而来,只眩惑于他的动作间的斯文优雅。板书内容与课文无关,应该是哪篇故事里的片段,我妈以前教过我的,嗯,狐狸与王子?什么书里的来着?

      “下面是游戏时间,以后,我会在每堂课和大家玩这样的游戏。”我们的老师跟我们玩的是英文情景剧,这样要求,“大家暂时忘记国籍,请把自己当洋鬼子,当然,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是会说英文的外星小王子和会说英文的狐狸就太棒了。游戏时间我们要使用自己的英文名字,请大家称呼我hurricane。”
      我对着廖书伟的英文名字感慨良多,有这么文质彬彬的狂风hurricane吗?他不是狂风,甚至不是个男人,他是朵穿着裤子的云。

      Hurricane老师说小王子的故事应该太多太多人有读过,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他要求我们读的时候发音一定要标准,感情要充沛,不可以怯场。他先示范了一遍,他的示范过程让我头晕,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太太~~~,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他读,“the fox said,But if you tame me, it will be as if the sun came to shine on my life . I shall know the sound of a step that will be different from all the others.------------”
      (狐狸对王子说,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u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 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k the thought of you.
      And I shall love to listen to the wind in the wheat..."
      (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小王子的故事,我妈曾经是拿教科书用来教我英文的,不过,我在之前,从来没觉得这个故事特别过,现在,廖书伟的解读却令我心跳。春日下午的微风穿窗而入,醺人欲醉的,一丝丝,一缕缕,一小波一小波,夹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在教室里吹来吹去,熨贴的仿佛廖书伟铮容有致的声音,我眩惑着,傻兮兮的,一厢情愿的,重新理解狐狸和王子的故事。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我与某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那么这个人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别人的声音对我而言,千篇一律,并无特色,而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就是音乐,就是天籁,就是幸福的旗语。就象唐可欣的男朋友那样,当他拖着长音,在楼下叫着可欣的名字的时候,可欣就会幸福的,甜甜的答应。因为我和一个人建立了某种关系,当我走在林荫路路上,看到那些摇晃在枝头的树叶,就会想起他的绿外套,想起他的眼睛,我就会微笑,游在他眼睛的森林---------

      said the fox.书伟仍继续读,said the fox. "If, for example, 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I shall feel happier and happier as the hour advances. At four o'clock, I shall already be worrying and jumping about. 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

      (狐狸说道,“比如,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深如夜海的眼,都生动的象挂在树梢上笼在一团月色里的甜梦。

      said the fox :“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有人提问,“I shall show you how happy I am!该怎么解释?是说让你看到我有多快乐还是应该说我就发现幸福的代价?可以用I find the happy cost-------”

      幸福的代价?那是什么?我神思翩然,听不到教导者的文法解释,眼睛对着黑板上的英文发怔。一卷教案轻轻的在我脸上拍拍,是廖书伟,他略有责备,“Attentive。(专心)”我脸红,他越过我身边,叫两个同学演板书上的故事。一个演狐狸,一个演王子,实在不算精彩的演出,两个同学磕磕绊绊,全无感情。老师评论,还不错,发音算标准,就是今天的状态不好,“like sick fox(象狐狸病了)。”大家善意发笑。

      “Lee, tell me , what do you think about this story, OK? ”廖老师在台上发问。
      (Lee,告诉我,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好吗?)

      我仍在神游水星,没听到是在叫我,主要是我一直不能完全习惯自己的英文名字Lee,虽然它够简单。直到老师的问题重复了两遍,肖瞳瞳拉我的辫子,我才收心,一下子跳起来,出鬼了,今天一直跑神。至于想法?我的想法很多啊,可我该怎么说?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等着我的答案,斯文的狂风Hurricane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摸着下巴上重长出来的碎胡茬,双目熠熠,面孔温柔而诚恳,我好象听到风吹过教室的声音,把我的语言功能给吹走了,完了,无论国语还是英语,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沉默着,额上冒出一层细汗,脸上慢慢发热。

      有同学竟然起哄。“天啊,黎咏哲脸红诶,谁带了V8,快拍。”

      廖书伟诧异,“怎么?黎咏哲脸红是新闻吗?那太妙了,本来我以为自己的课上的太烂,同学听不明白,颇有遗憾,现在倒觉得赚到了。”

      不知道哪个白目的开始居然带头鼓掌,实在不了解,兴奋点在哪里啊?一时间教室里掌声喧哗,还有人喊,“老师,很棒----”

      廖书伟被逗乐,侧着头,笑,鼻梁皱起来,眼睛挤成两条线,糗我们,“拜托,你们都是大学生诶,顾点自己的面子好不好?无聊不无聊啊,这有什么好鼓掌的?好啦好啦,黎咏哲坐下-------”

      我的问题换了肖瞳瞳回答,肖瞳瞳说的很好,她说,我们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与那个人建立了一种关系,也就是故事里所说的驯养,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是唯一的,是不能替代的。肖瞳瞳果然比我适合说人话,不过接下来她就扯出一个理论,对于读小王子这个故事的人而言,她说,“All of us are foxes taming by the prince (我们都是王子驯养的狐狸)”我被这个逻辑引的大笑,不敢出太大声音,趴在客桌上,肩膀抽动。

      下课铃适时响起,廖书伟走到我面前,“给我理由,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好站起来,尽量压抑,“我是觉得,千万只狐狸对着麦田幻想王子的头发,实在太壮观了。”

      我的老师轻蹙着眉头,手摸摸额角,很无奈很无奈的,责备,“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都没有感动吗?吼,我真想打你。”

      惨,我的脸又熏熏的热了上来,不敢看他,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太失态。

      廖书伟倒是很轻易的放过了我,“OK,我们下课了。”

      Hurricane前脚走出教室,我还没等整理自己的情绪,就被肖瞳瞳掐住脖子一通乱摇,“黎咏哲,你去死-----”

      我当然不会去死,我去了图书馆,还特别挑晚饭时间避开众人,在图书馆森然耸立的书架间,啃着一只面包,重新翻阅《小王子》的故事。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副德性,一向洒脱不羁的黎咏哲因为上了堂英文课就突然间来翻旧书,我害怕人家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半夜时分,我被饿醒了,一天下来只吃了点草莓和面包,实在撑不住,起床找饼干吃。体贴的唐可欣在帐子里迷糊着跟我说,“我桌子上还有几盒牛奶,喝了吧,只吃饼干干巴巴的。”真是个小甜心,瞧瞧小舞,睡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象只老鼠样坐在黑暗里喀喀嚓嚓啃饼干,喝牛奶,蓦然想起廖书伟读的那段,“They are what make one day different from other days, one hour from other hours---”

      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现在,我坐在这里,想着这样的话,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境是不是和其他日子,其他的时间也有什么不同?有不同吗?

      “你在笑什么?”我头顶有个轻轻的声音问,吓的我差点把牛奶当暗器丢。费力咽下口饼干,我抬头小声骂,“肖瞳瞳,你想吓死人啊。”

      肖瞳瞳的脑袋露在帐子外面,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宝光流转,“你好象特别清醒,没在睡觉吗?”我惊魂稍定,问。

      “你在笑什么?”肖瞳瞳固执的,继续问我这个冷到闪腰的问题。

      “我哪里有笑?”好奇怪,“再说你的脑袋在我上面,我又低着头吃东西,你怎么看到我笑了?”

      “你就是在笑啊。”肖瞳瞳幽幽的说。

      我翻眼睛,不耐,一字一顿的回她,“我没有在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狐狸与王子的故事,你没感觉吗?”

      我的心跳了跳,说没是骗人,可我的感觉不太能说清楚,秉承一贯做人的原则,说不清楚的事情绝对不说,我斩钉截铁,“没有。”

      “没心没肺。”肖瞳瞳冷冷丢下一句,钻进帐子,再没理我。我不知道她睡了没有,不过被她一闹,我也没那么饿了,还以为自己半夜起来找东西吃够神经的了,敢情还有更神经的。我抬腕看看手表,呼~~,后半夜两点,这个时间还能保持清醒,而且是在肚子不饿的状况下,那就应该是失眠了?肖大小姐日常事物里,有可以提供失眠理由的事情吗?我只能说,象我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象肖瞳瞳那么敏感的末梢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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