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叔父每天都想害我

　　傅显醒来的时候已到了第二天黄昏了，他浑身是伤，痛苦地哼了两声睁开眼睛，正看到眼睛红得兔子一样的丁香。

　　丁香见他睁眼了，立刻抢上来问：“少爷你醒了！”

　　傅显刚想说话，只觉喉咙火烧似的，发出两个沙哑的音节，丁香见状，便小步瘸着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了。

　　傅显喝了一杯水才问她：“你腿怎么了？”

　　丁香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茶水，道：“你先别问我，快告诉我你遇着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傅显想坐起来，丁香便去给他拿了一个枕头，替他垫高些，好倚着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拿了账册去找彭记粮庄，走到一半忽然遇着先前那几个骂我的混混，二话不说就把我捆起来，打了我一顿。”

　　丁香闻言，先骂道：“这些成日欺男霸女的流子，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来，真的就没人管了吗？”又问，“他们为什么总与你过不去呢？”

　　傅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满镇上都知道我是买来的，家中无人放在心上，便觉得我好欺负吧。”

　　丁香听着这话觉得心酸，又知道是实话，便也没法子安慰他，只得转了话头问道：“那你是怎么得救的？”

　　傅显蹙起眉头：“我也不太记得了，只是我迷迷糊糊好像听见叔父的声音，我——我——”

　　丁香问：“你什么？”

　　傅显看了看丁香，还是把那句“我还抱了叔父”咽回了肚子里，说道：“我那时脑子里天旋地转的，只记得叔父好像带我去看了大夫。”

　　丁香噗嗤一笑：“胡说，你定是迷糊了。二爷昨儿去莫家庄看地了，老晚才回来，怎么会去彭记那偏僻地方救你，还带你去看大夫？”

　　傅显被她说晕了：“叔父去莫家庄了？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叔父的声音，我还看到叔父的脸——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丁香道：“是江平，他昨儿晚上忽然扛着你进来，吓了我一跳，他说在后院停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老伯送你回来，见你浑身是伤，怕老太太老太爷知道了不高兴，便悄悄把你送来了，叫我好生照顾你，别把此事声张出去。”

　　“江平？”

　　丁香想到自己崴了脚，江平一路背自己回来，不觉脸颊悄悄红了，但男女授受不亲，丁香心内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少爷，所以轻轻“嗯”了一声，权当答应。

　　傅显倒没注意那许多，而是问丁香：“那叔父呢？现还在家里吗？”

　　丁香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把傅显的心一下吊了起来，傅显急问：“怎么？叔父出事了？”

　　丁香道：“出事倒没有，只是昨儿回来之后不知怎的，一直咳到后半夜，咳得实在瞒不住了，惊动了老太爷老夫人，急忙请了好几个大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二爷就是不给看，发着高烧就往外轰人，老夫人哭得险些背过去，闹得好一通鸡飞狗跳，老太太这会儿还守在二爷床边呢。”

　　傅显闻言掀了被子就坐起来，起得太猛，脑袋里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下去，丁香瞧见了，赶忙扶住他道：“你又怎么了？二爷现使性子，你也跟在后面学上了？！”

　　傅显一手撑着床沿，摇了摇脑袋，想甩去如影随形的眩晕感：“我得去看看叔父。”

　　丁香劝道：“你可别去添乱了，老太太本就心情不好，再看到你这样，还不定怎么生气，老太太舍不得跟二爷计较，到时候都把火撒在你身上，你不是自讨苦吃！”

　　傅显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他自生下来，被卖被骂被打，各种各样的苦就没少吃，难道还怕这点子责骂？

　　丁香见他不听，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傅显本就受了极严重的外伤，脸上好几处还涂着酱黑色的膏药，走了两步失衡摔下去，丁香急忙去扶，但她自己还崴着脚，真个是一人残着头一人残着脚，搅在一处就齐齐摔在硬邦邦的地上。

　　丁香被压在傅显下面，脚踝不知绊到了哪里，疼得不行，眼泪痛得流出来，她心内又暗暗地喜欢少爷，此刻与他如此亲近，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便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傅显只当自己压伤了她，忙道：“丁香，你怎么样？”再望她时，只见她颊边晶泪盈盈，望着自己的眼神蛛网似的千丝万缕，欲说还休。

　　傅显伸出一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丁香？你摔傻了？”

　　丁香嗔怪了啐了他一口：“你才傻了！”

　　傅显讪讪地收回手，自己撑着凳子站起来，丁香见将他还是要去，想到他最听二爷的话，便道：“你去二爷处，十回有九回二爷都不让你进的，况且你这一脸的伤，叫二爷看到，不是叫二爷添病吗？还不养几天再去？”

　　傅显听了这话，真的住了脚，想了半天，才慢吞吞走回床边。

　　丁香这才笑道：“这就对了，我去给你熬药，你好好躺着，可别乱跑。”

　　她见傅显点头答应了，便放心出去了，等她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傅显人已经不见了。

　　立雪堂后面是一片竹林。

　　傅映白喜欢细竹，老太太便下令在他屋子周围栽了许多，竹林后头一墙之隔，又是一个小小的花园，那花园原是供宅子里主子游玩的，眼看太阳将要落山，将满园的枯叶子都染得红红的，皆上了釉一般。

　　傅显伏在一个假山后面，一双眼睛正盯着那高墙外的竹林。

　　已将冬日，晚上的风已渐渐有了刺骨之态，傅显望着立雪堂二层上的小楼，知那是叔父的卧室，他呆呆地看着，想着叔父身体如何，想着叔父可还生他的气，想着昨日救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叔父，他脑子里闪过千百种的念头，独独没有想到自己满身的伤，没有想到这凌冽的冷风刮得他肌骨刺痛。

　　他知道丁香说得对，一来老太太在跟前，二来叔父向来不肯见他，他若巴巴地从正门进去，怕是连立雪堂的门槛都跨不进去，就要被轰出来。

　　但是他念念不忘，吊在心上想着，想见叔父一面。

　　哪怕是见他一面就走。

　　于是傅显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这里，鬼使神差地盯着那道灰色的高墙，懊悔自己怎么不像话本子里武功盖世的大侠，双臂一展就轻松飞进去。

　　傅显左右看时，只见距高墙不远处有棵高大的合欢树，灰黑色的虬壮枝干上头冠盖翠密，花虽落尽了，叶子还茂盛着，必定藏得住人。傅显心中一喜，摸到那树下就要爬上去，站到树冠上兴许能看叔父一眼。

　　傅显虽是个顽皮的主，但也从来没上过树，合欢的树形虽不像松树杉树似的笔挺，但下头没有树杈，傅显一时也爬不上去。

　　他原地跳了两下，待跳起时用力抱住粗糙的树干，想分别用胳膊和腿圈住树干，再一节一节往上蹭。他往上蹭了两截，蹭出一头的汗来，脸上的药膏蹭在树皮上，胡乱抹开，摸了他一脸青一脸红一脸紫，他自己也不知道，卯着一股劲儿好容易够到了第一个树杈，他手上力气不够，便将身体扭得像个虫子，连下巴都用上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树杈。

　　如此缓慢地往上蹭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傅显才气喘吁吁坐到高处一根树杈上，伸着脖子往立雪堂的小楼里够着瞧。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傅映白本就不能吹风，这么冷的晚上，他人又病着，屋里窗户早关得严严实实，漏不进半点风来，傅显忙活了半天，只看清了小楼雕花窗户上的象眼格子。傅显一时不知该去该留，正灰心时，忽听“嘶嘶”的两声异响，傅显转头看去，竟是自己头上的树枝上正盘着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

　　傅显也不怕蛇，只是他陡然撞见那近在咫尺的蛇头，心内没个防备，本能地往后一避，瞬间失了平衡，惨叫一声就从那树上摔了下来。

　　傅映白刚刚送走了老太太，正让江平服侍着换手臂上的纱布，听着动静便吩咐江平出去看看。

　　江平循声去到后面竹林，见一个人摔在泥坑里，满身淤泥，脸上花花绿绿糊了一片，竟像个泥猴一般，江平一下竟没认出来是傅显，远远问了一声：“什么人？敢乱闯二爷的宅第！”

　　傅显痛得龇牙咧嘴，轻声叫道：“江平！江平！是我！傅显！”

　　江平一惊：“少爷？”走近了去看，只见那泥人的声音轮廓确是傅显，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道：“少爷，你怎么摔这了？”

　　“我——”傅显吭哧吭哧犹豫了半天，胡编道：“我——在树上赏月，不小心失脚掉下来了。”

　　“赏月？”江平抬头一看，黑秃秃的夜空，干净得像是厨房的水缸，连一片云都没有，哪来的月亮？

　　傅显不尴不尬地抓了抓鬓角：“刚……刚刚还有月亮的……”

　　江平道：“要我送少爷回去吗？”

　　傅显不答反问：“我……我能向叔父请安吗？”

　　江平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二爷还在发烧，刚刚睡下了，怕是见不了少爷了。”

　　傅显忧心忡忡道：“叔父可严重吗？”

　　江平道：“二爷身底子弱，这次又着凉着得狠了，才高烧迟迟不退，好在人还清醒着，比昨日已好多了，少爷不必担心。”

　　江平也不送他从前门走，只掩护他悄悄走到西边廊檐，开了一个小门，同他道：“少爷你赶紧回去洗个澡吧，莫教人看见这样子笑话，认出来倒也罢，若认不出来当了你是贼，又惊动了老太爷老夫人。”

　　傅显被他催着往外走，抓着江平最后问了一句：“昨日叔父除了去看地，可去过别的地方吗？”

　　江平一愣，傅映白历练傅显的事情江平也知情，必要帮二爷遮掩着，免得傅显知道真相以后怨恨二爷，便摇头笑道：“昨日少爷前脚去彭记，二爷后脚就去莫家庄了，晚上才回来，中间并没有去过别处。只是二爷派我去过彭记找少爷，我没找着少爷，却碰上了丁香，后来和丁香一起回来了。”

　　江平后面说的什么，傅显已全然没放在心上了，他呆呆怔着，一股巨大的失落堵在心口，像无处宣泄的羊皮筏子，堵得他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小门出来，怎么回到了自己屋子，自是一夜无眠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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