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妈，你回来了。”莫央轻声说。

　　杨俊芳的脸色莫名沉重，进了房间，出口的语气含着责备：“你怎么回事，怎么弄得这一身伤？”

　　莫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了，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平白无故，杨俊芳不可能这么生气。

　　杨俊芳沉叹道：“刚回家在楼道里碰到了梅萍，看到她正在到处给人传播呢。”

　　“传播？”莫央知晓梅萍素日的长舌妇德行，胸腔里升起了怒意：“传播什么？”

　　杨俊芳顿了一下：“她说你被人打了，多半也是在外面和那些混混鬼混学坏了，要不就是跟后楼那个小姑娘一样，当小三抢人男朋友，还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以后名声不好嫁不出去。”

　　“……”

　　莫央使了很大力气才迫使自己咽下已到嘴边的脏话。

　　“我没有！”她压着火气给杨俊芳解释，“她哪只眼睛看到我去外面鬼混了？还抢人男朋友？亏她想的出来，我看她成天不造谣是睡不着觉。”

　　见她的反应这么激烈，杨俊芳的神色总算缓和了点：“那你这一脸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下午你怎么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

　　有的时候，莫央也很佩服自己的演技，杨俊芳刚问出来，她马上便想好了说辞，正色一句：“我这是被车撞的。”

　　“车撞的？”杨俊芳惊讶反问。

　　莫央蹙着眉头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对啊，昨天班里有老师让买教辅，我昨天给忘了，就趁下午饭期间请假出去买了，结果刚走出巷子就被个骑车的老人撞倒了，还好他速度不快。”

　　在杨俊芳的注视下，她很快造了一套连自己都快信了的说辞：“那个老人有七八十岁了，看到撞了我也吓得不轻，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给你打电话，可是你刚接起我手机就没电了，我没办法，那个老头一直跟我道歉，还把自己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赔给了我，我看这也就是些皮肉伤，也没好意思要他的钱就让他走了，就当我倒霉了。”

　　一席话说完，杨俊芳脸上早已换上了心疼的神情，：“你说你，也不小心一点，看看，撞这么大个包，脸上也蹭掉这么大块皮，其他地方伤到没有啊？”

　　“腿上倒是没有，就是他把我撞进了路边的花坛里，我摔进去的时候被树枝抽到了脸，脖子也给划了一下，刚刚梅姨见了，居然以为我是被人扇耳光了，我说不是她也不信。”

　　杨俊芳唉声叹气一阵：“都怪我，我也没早点接到你的电话，不然可以去接你的，你瞧瞧你，伤这么重，就让那个人这么走了，哎。”

　　莫央丝毫不露痕迹：“不让他走，我都怕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倒地上了，你不知道，那个老头真的很年迈了，和我说话时一直在咳嗽，我都怕他突然倒在地上跟我讹钱。”

　　“哎，这样看也没办法，以后你出门可得当心了，你要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杨俊芳沉沉叹息。

　　“好了，妈，还好我运气好，这不是没事吗，这伤过几天也就好了，你别担心了，说起来这不都怪梅姨吗，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就在外面乱说。”

　　“央央，往后你见了你梅姨可别因为这事跟人置气，还是要客客气气的知道吗，这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一个人，女孩子家家的，名声最重要，可千万不能得罪她，不然不晓得她还要在外面说什么难听的话，记住了吗？”

　　莫央睁大眼睛愣了会儿才回了一个极淡的嗯。

　　随后，杨俊芳反复叮嘱了她几遍，还硬要看看她身上的伤。

　　好在屋里的灯光很暗，加上伤口之前处理过一次，与撞伤无疑，很顺利就瞒过了。

　　待杨俊芳下楼后，莫央躺回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心里有对梅姨的唾弃，也有深沉的失意。

　　刚刚开门那一瞬间，杨俊芳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难以置信。

　　这种神情于她而言，同样是失望和不敢相信的。

　　来到这个家里朝夕相处八年，外人几句话，杨俊芳就信了，还上了楼以一种近乎质问的口气问她事情发生的缘由，更无法理解的是，她还让自己不要因此记恨梅姨。

　　莫央觉得心烦，翻身把枕头捂在脸上。

　　为了名声，不能得罪梅姨，可之前自己明明对梅姨毕恭毕敬，现在人还不是在外面到处散播谣言？

　　这种退让对于这种人来说，无异于给人机会蹬鼻子上脸。

　　也只有杨俊芳这种性格才会相信礼让三分能息事宁人。

　　莫央心头酸楚，怨气翻腾不息。

　　她一直以为，杨俊芳是她在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现在看来，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相信自己。

　　好像，气温突然下降了，今夜似乎比以往更冷，莫央盯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看了许久，缩成一团裹进了被子里。

　　一夜浅眠。

　　早起出门下了楼，莫央经过楼道，见陈淑容家房门紧闭，门外的地上残留着一堆衣服，唯独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人呢？

　　她看了几眼，也没有多做停留，一路奔向学校。

　　为了遮挡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她把衣领拉到最高，还特地找了一顶帽子戴上，偏就是这样异常的装扮比平时更加惹人注意，刚进教室，秦雪第一个注意到了她。

　　“你今天怎么带着帽子来上课了？”秦雪把手里的小蛋糕挨个分给班里的人，又拿出一块放在她桌位上，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莫央自知帽子也不能挡住全部的伤痕，见秦雪凑近她，她干脆摘掉了帽子。

　　“嗬——”秦雪讶异地后倾了一下身体，“你怎么一脸的伤啊！”

　　一言出，旁边几个同学往这边一看，也陆续围了过来，连向来关系冷淡的林夏也挤到了座位前。

　　来不及后退，林夏便用手戳了戳她额头上的伤疤，脸上荡起笑意：“你这是怎么弄的？”

　　莫央自知此刻围观的同学大部分也都是好奇，而非关心，也淡淡回答：“没事，就是昨天不小心被车撞的。”

　　“什么什么？”其他同学一听就来了兴趣，“怎么撞的？”

　　莫央也不隐瞒，照旧按照对杨俊芳说的给他们复述了一遍。

　　听完了事情经过，一群人感叹着，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莫央在心里哼笑了一下。

　　唯独秦雪还面带不忍地盯着她脸上蹭掉的皮：“你疼吗？”

　　莫央想了想：“有点。”

　　“伤这么重，你也不在家里休息两天，万一在碰到伤口怎么办？”

　　“不用了，以后可能我都不用请假了。”

　　“啊？”秦雪不解。

　　莫央朝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到了课间，莫央走出教室，一路都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脸上的伤看个不停。

　　张玲过来管理班级纪律，注意到了她的伤口，也惊讶地盯了许久，等莫央察觉到抬头看过去，她又似笑非笑地移开了目光，装作没看见。

　　莫央知道张玲平时只喜欢班里那几个富家子弟和学习成绩突出的林夏等人，也不在乎她的无视。

　　上午一过，再经过走廊的时候，也就没有人再多注意她了。

　　莫央也不甚在意，午自习期间，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改作业，她交了之后，捧着一本借来的杂志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过了会儿，一旁的秦雪忽然用胳膊捅了捅她。

　　沉浸在书里的莫央迅速往旁边挪了挪，没看两眼，秦雪的胳膊又靠过来动了动，莫央迟缓看过去，见秦雪低着头像憋着什么话要说一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她的座位前赫然多了个穿着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新来那个校长，姓程，名字好像叫程……程什么来着？

　　对了，程巡。

　　莫央茫然地望着他，初次与这位校长近距离接触，她有些懵。

　　“这位同学，你跟我出来一下。”程巡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伸手在她的桌上轻轻一叩。

　　完，看课外书让校长抓包了。

　　莫央僵了僵，忐忑起身在全班的注视下束着手走了出去。

　　本来以为会挨一通批评，谁知程巡开口却直指她脸上的伤：“你这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听着他温和关切的声音，莫央心安了些：“哦，我不小心被车撞了。”

　　程巡又看了看：“车撞的？全伤在脸上？”

　　“啊，”莫央一怔，“是啊，我脸先着地。”

　　“什么时候撞的，有没有去医院？”

　　“就昨天回家路上，去了，给开了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程巡推了推眼镜，咳了一声：“同学，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一定要给班主任和学校反应。”

　　“嗯？”莫央不解。

　　程巡缓了缓，“你们也知道，之前学校对你们管理比较松懈，导致有些学生之间拉帮结伙，常有欺凌事情发生，现在学校主抓这个事情，需要有人主动站出来揭发，杜绝学校这种不良风气。”

　　莫央心间轻微一动，须臾，她迟疑地点了点头：“哦，我这个伤，真的是被车撞的。”

　　“没事就行。”程巡摆了摆手，“好了，你进去上课吧，以后回家路上一定注意安全，记住了啊。”

　　“是。”

　　刚要转身，他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对了，以后上课期间不要看课外书。”

　　“嗯。”莫央赶紧点头。

　　进了教室，率先抬起头看向她的是林夏。

　　莫央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

　　两道深沉的视线撞在一起，在空中厮杀，碰撞出了异样的火花。

　　不多时，二人又不约而同收回了目光。

　　待莫央回了座位，秦雪探身过来朝着她悄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校长要批评你呢。”

　　莫央唉了一声：“是啊，我也以为他见我看课外书要骂我，没想到他人这么好，居然会问我脸上的伤。”

　　“还好是程校长看到了，”秦雪拍拍她的肩膀，“校长人好，万一被教导主任抓住，你可惨了，那个老头古板又脾气臭，肯定得骂你，哎，他刚刚说什么主动揭发，揭发什么？”

　　莫央又拿起了杂志，“没什么。”

　　晚上下了晚自习，秦雪嚷嚷着肚子饿，硬是拉着莫央去了学校超市搜刮了一大包零食，见冰柜里还有少量冰激凌，也全部买了塞给莫央。

　　莫央不愿意吃，秦雪反复念叨着：“这可是这一年我们吃的最后一次冷饮，再吃就得明年了，多有纪念意义，你得陪我。”

　　语气肯定，不容辩驳。

　　莫央只得压着性子陪着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吃饱喝足，等二人磨磨蹭蹭出校门，时间已经不早了，校门前的道上停着一辆轿车，秦雪见了，原本开心的神色越发明显：“哎，我爸来接我了。”

　　后座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小雪？”

　　秦雪原本挽着莫央的手垂了下去，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我和你爸爸来接你下课啊。”女人看了眼莫央，笑容可掬地说。

　　“好了小雪，我和你罗阿姨可是专程来接你的，快点上车吧。”前座一个男人亲切唤道。

　　秦雪的神情僵了僵，嘟着嘴朝莫央告别：“我走了啊。”

　　“嗯，明天见。”

　　“你家住哪里？要不要我让我爸顺路送你？”

　　莫央当然没有那么厚脸皮：“不用了，你快去吧。”

　　目送着秦雪家的车开走，莫央在昏黄的路灯下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会儿，夜色昏暗，有风刮过街道，显得寂寥，她觉得，还是早点还上欠秦雪的钱吧。

　　毕竟这么晚了，可没有人来接自己。

　　静默后，她正要踏上回家的路，肚子却在这个不舒服了起来，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痛苦袭来，像要拉肚子。

　　环顾四周，离学校距离最近，保安室里夜间还有人值班，也不怕出不了校门，莫央急忙捂住肚子重新进了校园，绕过中央水池，冲向最近的那栋实验楼。

　　实验楼在白日里时常有班级进进出出做实验，入了夜一个人也没有，整栋楼静得吓人，莫央也顾不得害怕，一口气跑过阴森幽长的走廊，打开了尽头女厕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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