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正如奈哲尔所想，巴塔很快注意到了自己掉毛的事情。在那次巴塔莫名跑走又回来的事件之后没有多久。
　　起因是一次洗澡。
　　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凉爽的秋季来临之前，森林依旧是湿热的。
　　巴塔比起往年已经感觉清爽很多，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夏日的尾巴里，跑去清凉的湖水中痛痛快快洗个澡。
　　然后，它就发现水中漂着的，一绺一绺的，絮絮一样的熟悉的黄色绒毛。
　　“咩——！！！”
　　小山羊惊悚的尖叫声惊起树丛里一片飞鸟。
　　奈哲尔赶过去的时候，巴塔正失魂落魄的站在湖边，眼珠直直看向水里静静漂着的毛毛。
　　奈哲尔想要安慰的拍一拍巴塔的脊背，在手即将触碰上去的时候，被小山羊一下子躲开。
　　一只手空落落悬在半空，看着怪可怜的。
　　巴塔有些后悔，“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现在掉毛……很厉害，我只是想守住我的毛咩……”
　　奈哲尔也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嗯，我理解。”
　　巴塔就像是打破了什么僵硬的限制，开始很明显的慌乱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耳朵和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冷静，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咩的毛不会无缘无故掉的，对，一定有什么原因……过分劳累？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会让咩劳心掉毛吗？怎么可能！咩也不是什么中年期，咩还是生长期啊！这种时候应该精力满满地长毛吧？x百年了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啊……”
　　“难道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咩最近吃了什么会掉毛的东西吗？还是说吃得太多，补过头了所以掉毛了吗？咩的毛毛这么脆弱？”
　　“那会不会是最近撸太多了？因为经常受到摩擦刺激所以毛根开始脱落咩？这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但是刺激毛根难道不是刺激生长吗？怎么想都应该是毛越长越多的吧……”
　　奈哲尔在一旁耐心等着巴塔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真是他的问题的话……他会负责的。
　　小山羊想不出结果，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泪珠开始在眼眶里凝聚。它平时十分爱惜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时不时就会用舌头细细舔遍，清理尘土。或者说是经常盘毛？
　　精心爱护的毛突然脱落了，能不叫羊焦虑！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棵树不正常的扭了扭树枝，随后，树干上面浮现出一张人脸来，好像是树凭空长了五官一样怪异，依稀能看出是一张还算漂亮的女性的脸。
　　“喔……喔……”
　　这棵树发出一些破碎扭曲的声音，就像是电波连接不通畅；它一边试声音，一边抖了一大片树叶扑簌簌落下来，吸引他们注意。
　　被树叶突然遮住眼睛的小山羊打了一个哭嗝儿。
　　“咩？”
　　黑发天使在它发出声音的时候就迅速反应过来，把小山羊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这棵诡异的树。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魔力发动的气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
　　“哈哈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号称博闻强识的天使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博闻仅限于书呆子呢？”
　　“再加上一个对自己的情况不了解的笨蛋小山羊，哈，你们两个凑在一起！绝配！”
　　这棵树一张口，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她的声音隐隐的透着一种古老神秘的韵味，即便用这种平易近人的口吻说话，也让人难以轻松对待。
　　“她”，或者说应该是祂。
　　“原来是森林女神。”
　　奈哲尔收起了敌对的态度，向来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面对一位神明，如果以敌意对待，首先是不自量力，其次才是太不尊重。这不仅仅是对强者的态度，更是对这片大陆的“权能”代理者的敬意。
　　神明，虽然是天界生物，但是很少会被称呼为“神族”，其他种族提到祂们大多是尊敬的，有些甚至能够从神明获得力量，把祂们当作信仰来崇拜。比如精灵族就和自然之神关系十分紧密。
　　大多数神明的权能在下界。拥有过分强大的、分管着一部分法则的力量的祂们，如果在下界肆意妄为会带来很大的问题。所以祂们的真身被束缚在天界，大多数是在某个地方沉睡，越是强大越是如此。
　　可能是因为生来就一直困在一个地方的缘故，神明的性格格外恶劣。就算是再温柔或者严肃的神明，骨子里也透着搞事的劲头。祂们拥有神识，可以通过“凭依物”附身在下界生物上面，从而在下界行走。
　　这种被附身的生物首先需要具有一定量的魔力，而魔力的多少、身体的强硬程度决定了神明能够通过这具身体发挥的力量有多少。所以很多神明也会有御用的“凭依物”——神使，作为在下界行走的代理。
　　森林女神这一次只是一时兴起，随便找了一个还能承受的树附身在上面，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扭动身子，说说话而已。
　　“女、女神？”土包子小山羊几乎没有见过高魔生物，更不用说是神明降临。
　　巴塔顺势躲在奈哲尔的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向树——或者说是森林女神。
　　“嗯哼，别躲呀，小家伙。”弗洛丝特受限于树的身体，只能扎根在泥土里无法动弹，“过来，让我摸摸你，让我揉一揉你黄色的软毛，还有挺拔的小尖角。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被、被女神夸了咩。
　　神明都是这么会夸羊的吗？
　　小山羊浓密的毛下覆盖着的脸皮红红的。
　　这位从出场方式到言谈举止都很难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的女神，让巴塔紧张的情绪缓和不少，反倒越来越把祂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来看待。
　　这样的话，就是单身羊被可爱（？）女孩子夸奖啦！
　　感觉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直球的赞美了……叫羊怪不好意思的。
　　探头探脑的羊脑袋被奈哲尔不动声色挡住。他板起一副天使惯有的公事公办的面孔。
　　“女神大人，能否解释一下您刚才所说的内容。”
　　弗洛丝特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枝条。
　　祂不满地抖着浑身的叶子，发出“刷啦啦”的声音，“你又变得好无趣啊，简直就是个天使。”
　　“我本来就是天使。”
　　“刚才明明表情很柔和啊。年轻人就是要多笑一笑，不要总是绷着一张脸。”
　　“我没有笑。”
　　对付一个跃跃欲试的神明，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茬，没情绪，谈公事。
　　这三点随便拖过来一个天使都可以达到。
　　奈哲尔是个不太合群的天使，这不代表他不会“像”个天使。
　　巴塔看着两人交锋，对面的森林女神很快败下阵来，整棵树枝条软软的垂下来，连树叶都打着卷儿。
　　“算了算了，没意思。我只是看两个小傻瓜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急得晕头转向，觉得有些好笑。一个通晓三界事的天使，对区区下界生物的习性半知半解；另一个号称要踏遍下界大陆的小山羊，连自己的生长周期一无所知。”
　　说着，祂伸出树枝，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奈哲尔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您是说，巴塔的掉毛是正常现象吗？”
　　一听到这话，小山羊从奈哲尔身后窜出来，“怎么怎么，我不是吃错东西才掉毛的咩？”
　　“就算人为努把力，把你的毛全部脱个干净也可以喔，反正都是要掉的。”弗洛丝特轻飘飘的提出一个恐怖的建议，“现在应该可以发现了，掉毛比较多的地方已经有小绒毛了吧？”
　　“所以这是——”
　　“换毛期。我看你也有x百岁了，最近魔力补得也挺充足，身体它……想要生长一下，换个毛，都很正常。”
　　“也许过段日子，你还会觉得角痒痒的，那就是应该换角了，会更难受，头顶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痒痒的。”
　　听到弗洛丝特这么说，一丝愧疚浮上心头。奈哲尔自认为是他最近突然给巴塔摄入了比以往更多的魔力，导致它提前仓促进入了生长期，还闹出一些不愉快……
　　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巴塔看过去，然后在他怀里顶了顶。
　　“别想太多咩……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我知道掉毛的原因就好了，剩下的我已经接受了咩。”
　　弗洛丝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在安慰一个天使？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小山羊。X百年，别说是小山羊一族，就是精灵族也蜕变了。生长期能够这么漫长的，整片大陆除了龙族找不出第三个——当然，第二个是你。”
　　“会有什么问题吗？”奈哲尔皱了皱眉头。
　　“怎么，你很关心它嘛。”
　　弗洛丝特冲他眨眨眼睛。不过一张树皮五官做出挤眉弄眼的动作，也不怎么好看。
　　奈哲尔和巴塔的视线都移开了几秒。
　　“问题……倒是没什么。虽然不是一定的，但是生长期越长也说明寿命越长。怎么样，有没有安心一些呢？”
　　看着眼前的两只还不太明白，一个为自己居然还未成年而不满、另一个则是对“幼崽”产生怜爱之心，弗洛丝特轻叹一口气。
　　“这不是挺好的，你们陪伴彼此的时间还有很久。”
　　祂的语气一改之前不正经的风格。
　　“在你漫长的生命中也不会很快就感受到寂寞。”
　　祂说出预言。
　　“直到有一天，你们会认识到彼此的重要性。”
　　森林女神粗糙的树皮面孔透出一丝温柔，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在眼角眉梢若隐若现。很少能在神明的脸上看出这样明显发自心底的情感流露。
　　巴塔眨巴着眼，感觉脖颈上有一只手在慢慢摩挲。
　　手主人似乎陷入了沉思。
　　奈哲尔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巴塔身上，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缓缓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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