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所有的星

　　看完电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们在市中心吃过晚饭，又不想就此各自回校，主要是我舍不得。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如果他是在装，那么段位不算低了。
　　我说要试试新球鞋，执意跟着他回医学院操场。两头隔得挺远，公安大学有门禁，而医学院没有，他的意见是陪我过来。
　　“嗨，下半年都大四了，老油条一根，你十二点以后到住宿部旁边的围墙那里看看，一抓一大把，都是夜不归宿的。”
　　“球都没有，踢什么啊？”
　　“跑一跑嘛，我晚饭吃多了，要消消食，至于你么，失恋了更要消消气。”
　　我们又坐了校车回医学院，穿着新鞋子到运动场上跑了几圈，春天的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浓烈的爱情的味道。
　　并排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哎呀”一声，“应该买点啤酒的，失恋么，怎么能没有酒来浇愁呢？”
　　“你这是努力给我营造失恋的悲伤气氛？我是该谢谢你好，还是该骂你无聊？”
　　我哈哈大笑。
　　“真的不难过？你可别逞能啊，现在哭的话，我保证装没看见，更加不会说出去。”
　　“你就那么指望我伤心难过？”
　　“厄……”
　　“那好吧，我真的真的很伤心难过，真的！”他看着我，努力拧出悲伤的表情，路灯的光照过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水雾，比天上的星星还灿烂。
　　就在我开始疑惑这悲伤到底是真是假的时候，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吗的，耍我！”我的心狂跳不已，因为天晓得我刚刚差点就一口亲上去了。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划了一个圈，“这里的纬度比我的老家高了十来度，没想到北极星的方位看上去很不一样了。”
　　我指指另一边，“看那里，有一颗流星划过去了，快许愿！”
　　“哪有，瞎扯！”
　　“我明明看见了。”
　　“对着流星许愿，连台湾言情剧里都是老掉牙的桥段了，何况是一个大男人许愿，真恐怖！”他忍俊不禁，“估计你跟很多女孩子都玩过这一套吧？趁着人家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占便宜……”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我垂胸顿足，痛心疾首，可是又搞不清他这样说，是意识到我有这样的企图，还是仅仅嘲笑我的拙劣手段。
　　两个男人躺在球场上数星星，为了祭奠失去的爱情，那爱情酸酸甜甜，失去了，也并非肝肠寸断。也许有的人要很多年以后回忆他们曾经的恋情，才会这样豁达释然，而这个过程南星只用了短短几天。另一种角度讲，那段恋情在他心里，并没有驻扎得那么深，剥离的时候自然也没有那么痛。我毫不怀疑如果史红英不离弃他，那么他就会这样和她过着平淡如水但是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后来，我出现了。
　　我们交换了彼此的初恋。原来他初中的时候就对班里一个女孩子有好感，那时候每天上学，就在人家抽屉里放一个橘子，一串野草莓，一朵小花，但是他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一张纸条，有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将我高中一段恋情拿出来搪塞了过去，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我是先性而后才有了初恋。那时候我十五岁，我的家庭教师长得很漂亮，我说不上多爱她，但是夏天透过衣服料子散发着淡香的成熟身体实在吸引我。我第一次摸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应，于是事情就成了。我没把这个当成我的初恋，□□还差不多吧，这个不能告诉他。
　　然后他告诉我他名字的来历。他父亲是插队到云南去的知识青年，知道他母亲怀孕的那个夜晚，年仅二十岁的男人兴奋得一夜没睡，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并排躺在竹楼的露台上看星星，也是个四月春风沉醉的夜晚。
　　差一点就成了厉小星。
　　觉得到了五十岁的时候还被小星小星地叫，很滑稽。于是男人望着东北方向的家乡说，叫北星吧。
　　女人叹了口气，说，不，叫南星。
　　“所以，你爸爸是在本市？因为你在医学院有一个叫厉胜男的姑姑。”
　　“他没有回城。”
　　“为了你妈？真伟大啊，那时候，挺不容易的。”
　　“他死了，我没有见过他。”顿了顿，他说，“应该说，是他没有见过我。”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我在等他自己说，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好逼问，尽管有过想法，通过职务之便或者别的门路，去八卦一下他的家庭，但是我不想这样做。
　　“你可别想得太悬乎，不是侦探小说里那样的故事。耕地的时候让铁犁弄伤了脚，当时大意了，结果破伤风，转成败血症。那地方的医疗条件不好，有一个同去的女孩子就死于青霉素过敏，也有说是因为那支青霉素过期了，谁知道呢，很多人就那样死在农村。”他长出一口气，“或者，这样也好。回城的大潮来临的时候，我妈没有受那些罪，我想她肯定受不了男人为了回城而离婚。在她心里，自己的爱情永远是星光下一个漂亮男孩给她讲《茶花女》、《简爱》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静静地听他讲完，然后觉得自己邪恶地不可救药。
　　因为我想如果我是他母亲，大概会在回城的时候把他骗到悬崖上，然后一把推下去，如果他胆敢背叛的话。或者这个铁犁弄伤脚的故事是杜撰的呢？真相也许是——我如果留不住你，那就杀了你。
　　不过，如果那个人是南星……
　　我想象着和他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眉眼的男人，躺在南方的那片星子下。新绿鲜亮而娇嫩，花朵明艳而芬芳，夜色中充满生命的气息，然后，杀死他？
　　我下不了手。
　　当我意识到我下不了手的时候，我欠起半个身子，低下头吻了他。
　　反正要踏出这一步的，惊愕、愤怒、羞耻，甚至抱以老拳，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结果他偏偏给了我一个最不能预料的反应。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当他叙述和史红英的分手过程时，都没有这样悲伤。也许他知道如果照着这条路走下去，意味着什么？除了悲伤，还意味着什么？
　　“我一直跟自己说，都是错觉……想不到，竟然是真的，你竟然真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想这是他的本意，只是出于涵养，没好意思当面揭穿我而已。
　　就在我还想得寸进尺，再温习一遍那个吻的时候，他别过脸翻身坐了起来。
　　“已经很晚了，走吧。”
　　“那我们……是死是活，你给我句话吧？”我拉住他的手，不得以，他只好重新回头正对着我。
　　“我反射弧比较长，给我点时间。”
　　敖敖敖，给他点时间就意味着可以考虑考虑，这是我想过的最美妙的答案了。如果他一下子扑上来叫我宝贝，我大概会吓得委掉。
　　结果，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段位，也许他只是想早点摆脱我的纠缠，担心我就在操场上乱来，也许他仅仅出于礼貌，不想当面拒绝令我难堪。
　　总之我刚回到学校宿舍，就接到了他的短信。
　　短短五个字——“我们不可能”，没有抱歉，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被拒绝让我有点郁闷，尤其是电话都不打一个只一条短信打发了我，这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我想他也是喜欢我的，不然可以直接告诉我，对于这样的关系接受不来，甚至干脆说恶心，变态，疯子，神经，流氓，混蛋，讨厌你，没感觉，不来电。
　　“我们不可能”，这是见鬼的什么理由？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今天给他买的还是李宁的球鞋呢——一切皆有可能。靠的咧，他现学现卖？
　　一句话，对于这样的答案，我接受不能。
　　躺在床上，一边想着他，一边开始打手枪，脑子里的画面淫邪无比，恶狠狠地粗暴地进入他贯穿他，身下是他的婉转低吟。
　　木板发出有节律的嘎吱声，我的上铺秉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优良传统，拿书卷成棍子猛地敲了几下铁栏杆，吼道：“靠，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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