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百年家史

　　公元1933年，仲半农9岁，郭幼兰12岁。
　　当铺街始建于清朝中期，本来只有几间瓦房，是当年满蒙贵族舒穆禄氏家族开设的当铺分号。后来随着闯关东内地汉民的涌入，工商业的需求激增，以老当铺为中心不断扩建，就逐渐形成了现在的当铺街。当铺街上有钱庄、布店、酒馆、赌坊，等等，能够满足方圆百里的居民的日常需求。同时这里还是周围村庄的大集市所在地，月逢初一、十五，村民带着些自家的特产来交换买卖，真是热闹非凡。
　　二月初一，刚出正月还没进入春耕，农民们大多闲着，过年的喜气氛围也没褪去，正是逛集游玩的时候。
　　为了给小枝办嫁妆，一大早，郭石开就赶着马车拉着老婆孩子去了当铺街，车上还拉着些粉条，想着捎带脚卖点就行。二月北风还是紧，车上的几个女人们头上包着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睛。一路上，三姐妹都不住地打闹说笑，郭刘氏紧喊着让她们仔细吃寒风要肚子疼。
　　等到了当铺街，郭石开找个合适的位置把驴车一拴，铺开粉条，自己看着，嘱咐老婆拿好钱袋，拣着喜欢的东西采买。
　　郭刘氏领着几个孩子沿街向北走去，路上看看捏糖人，还有各式各样的杂耍，问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
　　“这布真好看”，“真是，看那织法多密实……”郭家母女几人迎面碰上两个妇女，边低头用手摩挲着手里的布，边相互交谈着。而郭刘氏今天的主要目的也是买布，便搭起话来，“大姐，你们这布在哪儿买的，看着颜色真鲜亮啊！”
　　“嗯，这叫天水蓝，你接着往前走，前面老当铺改成山田商社了，卖的都是时髦货，有的见都没见过。”其中一个妇女回答道。
　　“妈，咱们也去看看吧。”小枝对郭刘氏说道。说着几个人就往前继续走去。
　　“山田商社，牌子上写着呢，妈，就是那。”小青是认字的，指着老当铺的新牌匾喊道，一行人顺着看去，门口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比老当铺的光景可是热闹多了。
　　等母女几个进了门，就有一个衣着长衫的伙计迎了上来，极为热情地给她们介绍了时兴的被面、布料，还有稀罕物——女人洗脸的香皂。
　　郭刘氏感觉很新奇，就拿这块做衣裳的天水蓝布料来说，颜色鲜艳、质地虽然轻薄、但比老布店里卖的布更细密细腻，最重要的是价格还便宜一点，急着要下半匹。至于香皂，女人结婚就那么一回，她也想给女儿好的。
　　郭刘氏付了钱，领着女儿们继续去集市里逛着，快晌午时，她们已是大包小裹，朝着郭石开的粉条摊子走去，此时的集市，人已散去大半，只见一对衣着不平常的男女正站在丈夫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一捆粉条细细地观察着。
　　“请问，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吗？”男人问道。
　　“不瞒你说，祖传的手艺，香着呢。”郭石开回道。
　　“太好了，我想多买一些，能去你的工厂看看吗？”男人接着问。
　　“工厂？我就一个作坊，在沙河村，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个把小时就是，找人就问郭家粉坊。”郭石开见来了生意，并不推辞。
　　两人在买下摊位上剩下的全部粉条后离开了，郭刘氏带着孩子们走到丈夫面前，“他们看着面生，穿的衣服又很怪，买东西倒是大方。”郭石开瞅着远去的两人，缓缓地说道，“日本人”，但他很快收回目光，询问妻子买了什么，当听到妻子提到山田商社，他马上想起刘作辅说的日本洋碱，心下感概日本人的生意居然真开到了这个山窝窝。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郭刘氏和小枝还沉浸在买到可心物件的喜悦，小青回味着闲逛的自由，郭石开同情门可罗雀的老布店，同时担心他的粉坊生意会不会也被日本人抢走，而小兰，她不断回忆着山田商社的柜台里摆着的女士皮鞋，那大小尺寸显然不是给小脚姑娘们准备的，却是那样精致好看，让她对“传统”的审美有了质疑。
　　当铺街开了日本商铺的事情很快在十里八村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那户入驻当地的日本家庭。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山田商社有专人打理，管事儿的是县城里来的中国人。日本家庭姓张本，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女儿，男人在满洲公立的学堂里教授日本语。
　　时间一晃已是端午，让郭石开没想到的是，之前向他咨询过住址的张本先生真的来到了郭家粉坊，只是粉坊今日并未开工，他似乎有些失望，但依然说明了来意。
　　“上次买的粉条，我跟家人都很喜欢，之前我们去过中国的华北地区，那里的粉条并没有你们家生产的香滑，我想应该是原料和工艺的问题。我妻子的先祖曾经来过中国的东北，对这种‘中华素面’评价很高，我想能把更多的粉条带回去。”张本先生说道。
　　郭石开很吃惊，粉条只是当地极普通的食物，居然在日本这样稀奇。他心里又打怵，跟日本人做生意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但一想起山田商社对一些商品的打压，他决定应下。
　　半农并不讨厌教日本语的张本先生，相反，他竟对这个“中国迷”有一丝丝喜欢，他的课堂并不只有这门外国话的教学，而是会讲授很多他的见闻，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更重要的是，他跟半农赞赏过仲氏的祖先——那位慷慨赴死的仲由先生。
　　就在那年，郭家和仲家都遇到了日本人张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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