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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如果不是阿岳提起,其实柳盈歌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分给一个男孩半个烧饼。
她对幼时最深的记忆就是自由自在地奔跑和饿肚子。
“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她有点惊讶地问。
阿岳看着她“恩”了一声:“你的眼睛没变,跟小时候一样。”
听到这话,柳盈歌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救命之恩么?
她因为这几个字困在柳府五年,阿岳因为这几个字对她百般保护。
在她想着回报别人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想着回报她。
多么讽刺。
柳盈歌问他:“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么?柳府应该回不去了吧?”
“恩,我也没打算再回去了。”
“那你弟弟呢?不是说在庄子?”
阿岳沉默了片刻,才说:“他不在了。”
“什么?”柳盈歌问道。
“他一直在生病,心里觉得拖累了我。那日他打发我去给他买糖饼,回来之后他就没了。”
明明阿岳的语气没变,可柳盈歌却觉得他其实很难过。
可她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仿佛那口烧饼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过了良久,她才说:“你弟弟应该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吧。你该好好打算一下后面才是,这样他才能放心。”
阿岳看着她,反问道:“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我?”柳盈歌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们抓回去了,还打算什么?”
阿岳移开视线,看着外面,没回应。
“阿岳,我跟你不一样。你离开柳府还可以重新开始,我如果没有你的话,连离开柳府都做不到。我被他们找到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想再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觉罢了。”
“我在这,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阿岳说。
柳盈歌扬扬嘴角,这话她信。
但这样逃亡的日子又能过多久呢?
—
不得不说,阿岳找的这处屋子真的很隐蔽,但也算是方便。
不知道这屋子以前是做什么用的,遮蔽效果还可以,至少晚上点上火堆就不会感觉到冷。
附近还有一条小溪,几颗野果树。
阿岳不在屋子的时候,柳盈歌就会去小溪处闲逛,偶尔还会去野果树下面摘果子,可惜的是,现在还未到夏季,果子即使掉下来也是又酸又涩,根本入不了口。
每天阿岳都会出去,柳盈歌想着阿岳武艺不错,也没问过他具体去做什么。
但她也差不多能猜到,因为阿岳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带东西回来,大部分时候是食物,也带过衣服鞋子和梳子,甚至还有一次给她带了一盒胭脂。
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柳盈歌还是嗔怪他:“我这会儿还抹胭脂做什么?这不是在浪费钱么?”
阿岳依旧我行我素,完全没把她的嗔怪当回事。
柳盈歌无奈之下,把身上仅有的耳环给了他,让他去当掉。
“反正我也不想戴了,你直接当掉吧,应该也能换一点银子。早知道那簪子就该留着,这下不知道被谁捡去换钱了。”
阿岳看她坚持便收下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平淡,也很清苦,但柳盈歌觉得很自在。
阿岳给她买的鞋子非常舒服,穿进去一点也不会挤脚,走在地上再不会觉得痛。
有时候太过无聊,她也会在屋外重新跳上一支舞,阿岳就坐在门口看她跳。
到了晚上,她就睡在屋里,阿岳在屋外给她守夜,保证她能安心睡觉。
柳盈歌有时还会跟他开玩笑:“阿岳,你这报恩要报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你护着我的功夫去给别人家做护卫不知道能多赚多少银子。”
可能是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相比,实在有点艰难。
阿岳时常能听见她提起跟钱有关的话,似乎非常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她说:“我之前有存钱,而且你那对耳环值不少钱,不用太过担心。”
柳盈歌一脸质疑:“真的?我怎么那么不信?那耳环能值不少钱?柳家应该不会那么大方吧?”
“兴许是为了面子吧。”
“那……倒是有可能。”柳盈歌觉得这理由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一切都是风平浪静,既没有人追来,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柳盈歌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梁府和柳府遗忘掉了,要不然这抓人的小厮也太没效率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找到她。
现在闲适自在的日子仿佛是从漫长而不幸的生活间隙里偷来的,这让柳盈歌觉得特别幸福。
“阿岳,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他们真的就把我这个人忘掉了?那样我也能试着重新开始?”
“应该会有那么一天的。”
阿岳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确定,但柳盈歌还是觉得很欣慰。
她也问过阿岳,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地方,反而要一直在这躲着。
阿岳说,梁府已经报了官,她的画像已经贴了出去,离开反而更不安全。
柳盈歌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毕竟她的脚并不适合远行,如果乘车势必引人注目,她现在靠着阿岳保护,总不好总给他添麻烦。
只是柳盈歌发现阿岳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经常她一睁眼就看不见他,直到夜幕完全黑下来,才能看见他疲惫地回来。
刚开始柳盈歌还可以不当回事,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她实在忍不住关心地问:“阿岳,你是不是有事忙?还是有事瞒着我?”
阿岳坚持说:“没有,我只是去远一点的地方转了转。”
直到有一天,柳盈歌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也没见到阿岳回来,她又急又困,在屋外来回转悠,心里很是不安。
过了很久,她才隐隐约约看见有人影在不断靠近,有点踉跄,走走停停的。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岳?”
那道人影就站着不动了。
柳盈歌一下子就确认他就是阿岳,直直地跑过去接他,不想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她心头一跳,脚步跟着也变得迟疑了。
“阿岳,你受伤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里的惊骇根本压不住地往外冒,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好好的阿岳为什么会受伤?
“没事……”阿岳似乎伤得有点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需要用手扶着树干才能站稳。
柳盈歌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
“没事,我带着药呢,回去抹抹药就行,外伤而已。你怎么还没睡?”阿岳冲她笑了笑,嘴唇血色尽褪。
“你不回来我哪能睡得着?”柳盈歌走上前扶着他,“我扶你回去,你慢慢走。”
—
柳盈歌到底没问出阿岳受伤的原因,只好承担起帮他抹药的重任。
阿岳后背划了一道很深的刀伤,她抹药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后背不止这一道伤,还有无数鞭伤交错着,虽然伤口已经好了,但依旧让人目不忍睹。
柳盈歌用手摸着那些的鞭痕,问道:“阿岳,你老实告诉我,上次你带我出去,是不是还受罚挨打了?这鞭伤是不是……”
“不是。”阿岳把衣服穿好,不让她再看。
“什么不是?你还在骗我!”柳盈歌冲他大喊着。
她不是傻子,阿岳陪了她两年没遇过危险更是从未离开过,中途只离开过两次,一次是她被囚禁在阁楼的那几天,一次是他去庄子看弟弟。
后背这些鞭伤一看就是新伤,除了那次因为她受罚,还能因为什么?
阿岳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就像是深潭里的水,深邃而无波澜。
“阿岳,你走吧,去过你的日子吧,我不需要你回报了。”柳盈歌盯着他说。
她不信他这次受伤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是半个烧饼而已,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念念不忘,甚至以命相报。
阿岳没说话,只默默地拿着佩剑出去了。
两人开始不再说话,但生活好像跟以前也没太大的不同,阿岳再也没有晚回来过,更没有再受过伤。
每每回来都给她带着各种吃的,有时是肉包子,有时是糖饼,有时是烧饼。
但柳盈歌已经无法安心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她的自在生活果然是偷来的,时间一长她就无福消受了。
更何况这份自在是建立在阿岳的无私付出上的。
—
日子慢慢又熬过了大半个月,阿岳后背的伤已经愈合,开始慢慢地恢复原状。
柳盈歌下定决心要做个了断。
隔天早上,她跟阿岳开口说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第一句话:“阿岳,晚上买壶酒回来吧。”
“酒?”阿岳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恩,我想喝。”
阿岳便没再多问,只在晚上回来的时候拎着两壶酒,还有两包下酒菜。
这晚,柳盈歌似乎特别能聊,一直拉着阿岳不停地说话,喝酒。
直到酒空菜光,时辰也过了三更,柳盈歌才吵着要睡觉,拽着阿岳的衣角不让他走,让他陪着。
看着她发酒疯,阿岳无奈地叹着气,躺在她不远处的位置,闭上了眼。
屋子里还点着火堆,两人分睡两边,火光将二人映照得脸色通红,好似喝醉了一般。
忽而,阿岳朦胧间听到身边响起了细微的声音,不等他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胭脂味。
那是他买给柳盈歌的胭脂,她今天专门抹了一点在脸上,本就眉目如画的她更显娇媚。
阿岳猛然睁开眼,就看见柳盈歌已然躺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丝毫醉态,如墨的眸子清醒地看着他。
“你怎么过……”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少女柔软的唇瓣堵了回去。
柳盈歌在吻他!
阿岳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却又没敢使劲,反而被她压在地上起不来。
少女伸手抚上他的掌心,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脑子有点晕乎,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柳盈歌没有停止吻他,手指调皮地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宛如一对爱侣。
室内的酒气还未完全散去,火光依然照在他们身上,原本温度刚好的屋子却突然变得热度浓烈起来。
阿岳定定地看着少女半眯着眼睛,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感受着她指甲划过后背伤疤时带来的战栗感。
直到火光逐渐弱下去,屋内的温度才完全降下去。
阿岳清晰地听见柳盈歌昏睡之前嘴里小声念叨的话:“阿岳,你走吧,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苦笑了一声,将衣服给她盖好,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转而拿着佩剑走了。
—
翌日,柳盈歌抚着额头坐起来,才发现天色大亮,而阿岳已经走了。
她有一丝恍惚,还有一丝失落,心头同时萦绕着万千情绪。
明明是她说的让阿岳走的,可真看见他不在的时候,却又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柳盈歌感觉浑身都不是很舒服,从内到外没有舒服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
她认真地穿好衣服,鞋子,又拿着阿岳给她买的梳子去小溪边上认真地梳洗着。
待到收拾好自己,她才不舍地看了屋子一眼,朝城门处走去。
她得回去,偷来的日子再美好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路走一路问,好不容易到晌午的时候她才走到城门口。
柳盈歌面色从容地走了进去,她已经做好自己一进去就会立马被抓回去的准备。
然而她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路过告示栏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凑过去看了看。
上面确实有逮捕令,但并不是她的,而是阿岳的,逮捕原因是逃奴罪。
原来他又骗了她!
柳盈歌就那么呆立在告示栏前,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都仿若空气,她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眼里只有面前的画像。
画像上的男子是她最熟悉的模样,昨晚她才跟他告过别。
那他现在是去哪儿了?
他还能去哪儿呢?
柳盈歌的脑子完全停止了思考,陷入一片空白,手指在身侧发着抖。
—
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耳边才再次响起了周围的人声。
“啊,真是造孽啊!一夜之间两家居然都被灭门了。”
“哪两家啊?”
“就柳员外和梁员外家啊!主人家都被灭口了!柳员外已经分家的儿子都没放过!”
……
柳盈歌的耳朵里反复回响着这几句话,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指尖慢慢变凉。
灭口……
不会是……
脑子里瞬间有了一个猜测,让她惊慌不已。
她使劲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朝柳府的方向跑去。
精心梳好的发髻因为奔跑而散开,精心涂抹的粉黛被汗水晕染。
柳府门口聚满了人,府衙的人将大门围了起来,从里面抬出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他们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柳盈歌看见露在外面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墨绿色的扳指。
那是柳员外。
日光太盛,柳盈歌几乎站不住脚,身子晃了几下,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想不出除了阿岳之外,还有谁会去灭柳员外和梁员外的口。
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柳盈歌吓得浑身一颤,僵硬地回过头。
看见对方时,她愣了一下,心脏又快速跳了两下才恢复正常。
“秦乐师?”
—
柳盈歌被秦乐师带上了马车。
一上车,秦乐师便开口道:“我受人所托特来接你。”
“是……阿岳?”柳盈歌脸色苍白,不敢想阿岳现在身处何地。
“是,他前段时间找到我,让我带你离开。”
“那……他呢?”柳盈歌声音颤抖地问。
秦乐师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应该是已经自首伏法了吧。”
柳盈歌感到一阵窒息,不住地小声说:“为什么,为什么……”
秦乐师没有过多地打扰她,只从马车的柜子里翻出一把琴来,放到她腿上。
“他为何如此,我并不知。但他今早让我给你带两句话。”
“什……什么话?”柳盈歌攥紧了手指,紧张地问。
“一句是你尚可重新开始。还有一句是现在才是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现在算什么两不相欠?
他用命抵命给她换来了未来的太平日子,这怎么算两不相欠?
柳盈歌克制不住地想哭,心痛得无法呼吸。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琴身上,砸得琴弦微微颤动着。
“这是他留给你东西,一对耳环和这把琴,现在我问你,愿意跟我走么?可能荣华富贵是做不到了,但应该能让你靠琴艺养活自己。”秦乐师将耳环放到她手上。
柳盈歌泪眼朦胧地看着手中的耳环,把它们攥在了手心里,耳钩扎得她手疼,可她恍若不觉。
“愿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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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有点意难平,所以原有的结局挪了一下章节,多写一则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