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林君从地上起来，抓着刚才还一副柔若无骨人畜无害样子的小玉，将她双手反捆。转头见另一个老板娘已经被季予兮用剑挑破了许多处衣裳。
　　两人被捆好跪伏在茶馆里，季予兮踩着凳子往桌子上一坐，手里的剑冲着她们的脸指着：“哼！你们两个人渣，女色胚！竟敢在君明剑庄的地方劫财劫色！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林君在一旁坐着，眼看她训斥那两个人言语粗鄙，忍不住道：“季予兮，你这些词都是跟谁学的？”
　　“哼！要你管我！我还没说你呢，你刚刚为何装晕？难不成你想借机扮猪吃老虎吗！”
　　“……我若真是扮猪吃老虎，还会让你搅和？”林君被她噎了一句，无奈道。
　　季予兮没继续接茬，重新转回头，手指一捋剑身，翻手亮起轻剑，一脚踩住凳子一脚蹬在桌子站起高高来，语气危险道：“你们说……我该怎么为民除害呢？”
　　“小侠饶命小侠饶命啊……”
　　“什么小侠！叫姑奶奶！”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哼！你们刚才说的弃玉教主又是何人？”
　　“这、这是……”
　　“说不说！”季予兮见她们支支吾吾，手一抬，剑尖已近眼前。
　　“说、说……那个弃玉教主原是这玉霞山弃洞里的头子，生有蛮力又丑俗无比，仗着一些本领才在附近称王称霸。”
　　“哦？也就是说，你们刚刚是想把我师兄送去给那种女人吗？”
　　小玉和老板娘对视一眼，连忙俯下身频频磕头求饶：“姑奶奶饶命，我们也是一时动了歹念，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呵，我不会让你们再有以后了。”
　　季予兮一声诡笑，吓得二人以为大限将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将头磕得砰砰响，不足一会额头便渗出血来，便是一旁的林君看着也略有几分于心不忍。
　　他本想叫季予兮收敛一些，还未等开口，就见她手持轻剑，站在长凳上，剑锋冲下直指那二人，手腕翻转灵巧，剑影零乱，片刻间就将两人衣衫挑的破烂无比，碎发纷飞，却未伤及她们皮肤分毫。随着两个女恶棍的尖叫声，季予兮拍拍手满意地点点头，一剑挑断捆住她们双手的绳索，大声发落道：“行了，你们滚吧！若是以后再让本姑奶奶看见你们在我君明剑庄作恶，我一定取了你们的狗命！”
　　那两人吓得魂飞天际，哪还敢再说什么，顶着一头被利剑削的长短不一的乱发，顾不得自身已经破衫褴褛衣不蔽体，赶忙逃走了。
　　“我看你们这两个癞子头的女妖怪以后还怎么兴风作浪！哼！”
　　季予兮叉着腰冲两人逃跑的方向大声嘲笑，刚得意片刻，只听身后林君冷冷道：“季予兮，你当侠女当上瘾了是不是？”
　　那声音听得她双肩一抖，背脊一阵发凉，扁着嘴眼睛滴溜乱转，慢慢的从凳子上蹦下来，转身将剑收回鞘中。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师兄漆黑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心里大呼不妙，本来师兄就生小叔的气，现在更糟糕了。
　　“师兄，你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林君抿了口茶，随即放下茶杯，一脸正经的又道：“我问你，你嘴里这些浑词儿都是谁教给你的？”
　　“呃……这个嘛……”季予兮挠了挠头：“我跟戏文里学的！是戏文！”
　　林君瞥了她一眼，又说道：“明明该是个大家闺秀，却整日跟个野小子一样，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季予兮原本还乖乖受教，听到林君这句话，小脸一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满心不乐意道：“我哪里让你们不省心了！只怕我再让你们省点心，你们大概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全庄上下还有不认识你季予兮的人吗？那人没被你整死？”
　　“……呃……”季予兮瘪瘪嘴哑口无言。
　　不过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噗的笑出声：“嘻嘻，不过嘛……师兄的话，真的跟小叔说的一模一样。”
　　林君听她提起季远珩，脸上又是一黑，不再说话，只拿起桌上的茶杯默默咬着杯沿。季予兮瞅了瞅被自己砸了一地的水壶杯碗，不禁汗颜道：“师兄，这茶里有蒙汗药你还敢喝？”林君低头瞥了眼茶汤，仰头一饮而尽道：“若是迷得住我，就不是蒙汗药了。”
　　他幼时身中禁阁秘毒九转夺魄后虽被高人以怪法解毒，但体内始终残存了一些余毒。此毒刚烈霸道，却不想时隔太久竟在体内变了样，反成了一种庇护，使得一般常见药毒无效。他也渐渐忽视了这些。
　　季予兮见他不再说话，托腮看着他问：“师兄，我有个问题很怀疑……”
　　林君打断回忆，接道：“什么问题？”
　　“师兄……你这次出庄，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季予兮，你找打吗？”林君咬牙切齿道。
　　“不是呀，我是认真的。师兄你不觉得你自从回庄后脾气就变得好大吗？而且简直是莫名其妙就生气了嘛。”
　　“是我莫名其妙在生气吗？”
　　“是啊，你都没看见，你走之后，小叔站在剑庄里愣了好久，简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我本来看小叔抱着你回来，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呢……结果完全是想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尾嘛。”
　　“那是他自找的。”
　　“你看，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一提起小叔，简直像有深仇大恨一样。”季予兮戳了戳林君的脸颊又道：“师兄，你难道自己不觉得吗？好像只要是跟小叔有关的事情，你就特别容易炸毛。”
　　林君听得一愣，心里暗自琢磨，口中却忍不住嘟囔道：“……真的有那么明显？”
　　“嗯。真的有那么明显！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嘛……唔……以前感觉你俩可好了，整日同进同出，有说有笑的。就算在湖舍练剑，师兄你都一直站在一旁抱着剑等小叔，而且你看他的眼神，别提多认真了。简直比我阿爹和阿娘的感情还好。可是总觉得最近，你在……躲着小叔？而且一点小事都生气。唔、就好像突然讨厌起小叔这个人一样。”
　　“我……也没有讨厌他啊。”
　　“但是，你表现出来的就是很讨厌啊。”
　　林君皱皱眉，季予兮的话太直了，简直是硬推着他去面对这个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你管得太宽了。”
　　季予兮碰了个钉子，也乖乖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继续道：“好呗，我不问就是了。不过师兄啊，阿爹他平日里最注重什么纲常啊伦理啊。你这次被他抓住，我可吓坏了，生怕他把你怎么样呢。只是没想到小叔比我着急多了。嘻嘻，那你说这事儿，你总不能生他的气了吧。”
　　“……我没有让季远珩去做这些多余的事情。”林君硬生生地回答道。
　　“师兄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小叔可是在观澜楼跪了快两个时辰，膝盖都肿了。”
　　“季予兮，你左一句小叔右一句小叔，到底有完没完？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庄。”林君听得烦了，懒得再与这小丫头矫情下去，起身说道。
　　季予兮见状连忙从凳子上蹦起来，满脸谄笑道：“哎哎哎！师兄有话好说！嘻嘻，你可是被阿爹罚去剑谷呢，时间不到不许回庄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你自己一个人，万一有危险……”
　　“哎呀，师兄，你以为只有小叔他才有暗卫吗？别跟着我！”季予兮抬手推开林君，两人走出茶棚，她摆摆手道：“好了，就此分道扬镳吧，前面就是剑谷了，师兄你快去，等太晚就不好了。我走啦！”
　　她说谁等太晚？
　　林君没听懂季予兮的话，也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走这么远，便悄悄跟在后面，直到看见他身旁的暗卫出现，才又原路折返，心道：季予兮虽然人不大，武功却是精进，况且有暗卫随身护主，想来不会出事。
　　中途横遭一场乌龙风波，耽误了不少时间。前面离剑谷已经不远，林君加紧脚步赶过去。走到谷外，他见冷清清的什么人也没有，心下莫名有些未察觉的失落。随后从谷口进入，还未走到剑谷大门，便看见一人蹲在门口。
　　林君走近才看清楚人脸，发现正是季远珩。
　　他换了件外袍，暗金哑纹的，衣袂边角用明线绣着几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子，点缀的及其雅致，若此时他挺直身板静静站着，端是玉树临风潇洒一派，可这会儿蹲在剑谷门口，借着天色渐暗，倒真像是只斗败的大黄鸡一样落魄。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季远珩见林君来了，连忙站起来，口中支支吾吾。
　　“没话说就让开吧，大少爷。”
　　“我……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行不行……阿君。”
　　林君走过他身边，准备推门，听见他在背后这么说，不知怎么回事，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可脑子里想到季予兮刚刚说的那些话，就只僵了一会便泄下气挫败道：“算了，也是我太较真，你没什么错。”
　　季远珩见林君松了口，连忙走上前去，笑着搂住他肩膀：“那走吧。”
　　“干什么？”林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去剑谷啊，我陪着你。”
　　“……大少爷，我是去受罚的，不是去玩的。而且大庄主不是让你回汇亭轩闭门思过吗。”
　　“是，我知道，但我想陪着你啊。反正闭门思过也不一定非得在汇亭轩不是吗？管他这些作甚，我只想陪着你。”
　　“……”林君哑口无言，心里虽告诉自己这样做不太好，但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些开心的神色，轻笑出声：“真是个任意妄为的大少爷。”
　　说着也不再轰季远珩离开，直接推开剑谷大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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