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作者:一家奶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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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真相


      从游乐场回来的第三天,陆沉舟发起了低烧。

      陈序说是劳累引起的——三年没怎么出门的身体,突然经历一场夜间外出,免疫系统发出了抗议。起初烧得不高,三十七度八,但足够让陆沉舟整个人昏沉无力,右手的痉挛也比平时更频繁。说来也奇怪,陆沉舟的右手是如今他唯一能控制的地方,却也是最常发病,痉挛的地方。

      后来断断续续的退烧又发烧,陆沉舟却坚持不去医院,还是陈序发现不对劲后勒令周维把他扛到医院来,结果到了医院诊断,已经是肺炎了。

      沈惜是在陆沉舟住院后第二天知道的,这天下午她正打算和陆沉舟约时间讨论《围垣之内》的后期宣发,结果打了一下午电话,都没人接,沈惜慌了,赶忙开车来到老宅,这才从方姨口中得知陆沉舟住院的事情。

      赶到医院时已是黄昏。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陆沉舟靠在病床上睡着了——或者说,是昏睡。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右手搭在扶手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沈惜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身看他。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发干。她伸手想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怕惊醒他,手悬在半空。

      “沈编辑。”这时周维端着水杯进来,压低声音,“他刚吃了退烧药和抗痉挛药,但右手还是疼得厉害,陈医生让用毛巾热敷。”

      “我来吧。”沈惜很自然的接过水杯和毛巾,拧了热毛巾,小心地敷在陆沉舟的手腕上——那里因为持续痉挛已经有些红肿。毛巾的温度似乎让他舒服了些,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

      她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静静守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秋雨又来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先是迷茫的,聚焦后才看清是沈惜。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听方姨说你病了,都怪我。”沈惜眼里满是心疼,起身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是烫,“感觉怎么样?”

      “是我自己想去的,和你没关系。”陆沉舟闭了闭眼,“何况我没事,过两天就出院了。”

      “你要出院,有经过我的同意吗”陈序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沈主编,快劝他做一个听话的病人吧,这次如果再晚几天来医院,恐怕你现在就要在重症监护室探望他了。”

      陈序看着昨天的检查报告,又给陆沉舟做了几项例行检查“这两天恢复的还可以,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让小周给你多按摩右手,不然经常痉挛会影响手部功能,还有…”

      “好了,陈医生”实在不爱听他唠叨,陆沉舟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了。”

      “好好好,病刚好一点就开始嫌医生吵了。”转头看了一眼沈惜“看来我来的又不是时候了,你们聊,我退下了。”

      “看得出来,他是个好医生”陈序走后,沈惜对陆沉舟说。

      “是的,也是个可靠的朋友。”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陆沉舟的精力便有些不计,歪歪的靠在病床上,身子总是控制不住往左边倒,沈惜虽然不想离开,可也不忍看他难受,扶他躺下后,便告辞了。

      走出病房,沈惜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陈序的办公室“陈医生?”沈惜走过去。

      “呦!沈主编。”陈序起身,仍然是他浪荡公子的语气“找我有事?”

      “叫我沈惜就好”沈惜直接切入正题:“不知道您现在方便不?想和您了解下陆沉舟的身体状况。”

      陈序打量着她,笑了一下“这可是患者的隐私,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沉舟呢?”

      “您应该了解他的,问他的话,他只会说没事、都好、习惯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的故事”陈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这三年,沉舟经常提起你,七年前的你。”

      沈惜的心脏猛地收紧。“他……和你说过?”

      陈序点点头。“这三年,我是除方姨和小周外和他接触最多的人。每周三次复健,每次两小时。你知道两小时能聊多少事情吗?”

      沈惜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刚开始复健的一年,他几乎不说话。”陈序回忆道,“只是完成指令,咬牙忍着疼痛。但有一次,他因为手部痉挛失控打翻了水杯,我帮他清理时,看见他盯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发呆。我随口问了句‘看你从来不摘,很重要的人送的?’”

      “他怎么说?”沈惜的声音发紧。

      “他说:‘送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陈序看着她,“但他说这话时,眼神不是失去的悲伤,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后来我慢慢明白,那是愤怒、愧疚和思念的混合物。”

      沈惜握紧了双手。“陈医生,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陈序沉默了片刻。“沈小姐,陆先生知道当年你离开的真相。”

      空气仿佛凝固了。医院的嘈杂声瞬间退去,沈惜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你说……什么?”

      “大概两年前,有一次复健时他疼得厉害,我给他用了点缓解肌肉痉挛的药。人在那种状态下,有时会说出平时不会说的话。”陈序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沈惜心上,“他提到了母亲,提到了支票,提到了你和他母亲的那场交易。”

      沈惜浑身发冷。“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车祸前就知道了。”陈序直视着她的眼睛,“在他母亲临终前,他逼问出来的。母亲的去世和你离开的真相让他彻底崩溃,开车出去,然后就发生了事故。”

      她突然明白了《围垣之内》开头那段话的含义:

      “有时候,真相不是解药,是另一种毒药。你渴望它,得到它,然后被它杀死。”

      “他恨我吗?”沈惜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陈序摇摇头。“如果恨你,他就不会留着那枚戒指,不会在笔记里写那些关于你的句子,不会同意你来调查——你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抄袭指控。”

      “那他为什么……”沈惜说不下去。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陈序放下咖啡杯,“车祸后,他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抑郁。不是为自己残疾而抑郁,他觉得如果他当年更成熟一点,就不会在得知真相后失控;如果他早点发现母亲的干预,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些。”

      沈惜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咖啡杯里。“不是他的错……”

      “我们都知道不是。”陈序轻声说,“但陆沉舟这个人,你比我了解。他永远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窗外天色渐暗,秋天的下午短暂得令人心慌。沈惜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写满了七年来的愧疚、思念和此刻汹涌而出的疼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站起身,声音颤抖,“我该走了。”

      “沈小姐。”陈序叫住她,“你不是问沉舟的身体状况么,他的情况……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C6-C7的损伤意味着他胸肌和部分手臂功能丧失,呼吸功能也受影响,容易发生肺部感染。这三年来他经历了四次严重的并发症,最危险的一次在ICU住了两周。”

      沈惜闭上眼睛,无法呼吸。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他。”陈序继续说,“而是要你明白,他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和身体抗争的结果。而他坚持写作,是他选择活下来的方式之一。”

      “谢谢。”沈惜重复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出医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没有开车,只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秋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签售日,她坐在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上,手里攥着那张支票,哭到几乎晕厥。她以为离开是对他好,以为决绝的分手信能让他更快忘记自己。

      她错了。

      她想起三年前,她终于还清了母亲生病后,父亲因为借了高利贷欠下的所有债务,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那天她第一次允许自己打开手机里那个加密相册,看着里面陆沉舟的照片,想:他现在怎么样了?结婚了吗?还在写作吗?

      她不知道那时他正躺在医院里,学习如何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握住一支笔。

      走到一个街心公园时,沈惜终于走不动了。她在长椅上坐下,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颤抖。

      七年来的所有坚强、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以为自己是不得不离开的那个人。现在她才知道,陆沉舟承受的比她想象的多得多——真相的打击,身体的毁灭,还有她长达七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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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当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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