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篷风

作者:午山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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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快要午时,四人交了进城税,一入城就有些茫然,幸而霍彦青似乎对这里有些熟悉,他们赶着马车找到了一出馄饨摊子,一人吃了一碗小馄饨。

      “啧,这里的东西可真贵,这碗馄饨竟然要十五文。”

      这还不是铺子里的吃食,而是街头小贩的价钱,这要是铺子里的东西,岂不是得三四十文呢。

      小桃儿看看有些不敢动,“姐姐,我不饿,我喝点汤就行,这碗你吃了吧。”

      冯樱翻了一个白眼,“吃吧,都已经煮出来了,也不能退了,一人一碗赶紧吃饱了,一会儿还有的忙呢,咱们下午甚至明天都得看看房子,尽早找个地方定下来就彻底安心了。”

      见大家都在快速的吃饭,小桃儿也只好闷头吃饭,尽量不拖后腿。

      “一会儿咱们是不是还得去找个牙行?”经过上次租房的事儿,冯樱多少也有些了经验,只是不晓得去哪里找牙行,也担心因为是外地方,来到这里被黑心的牙行宰。

      她这话自然也是在问霍彦青,“先不急,现在城里逛逛再说。”

      “逛逛?”冯樱有些不解,这京城什么时候逛不行呢,这会儿逛一逛晚上就得投宿客栈,这房价应该不会低了,若是下午运气好找到了房子,岂不是可以节省一些。

      但这次霍彦青明显没有着急,“我们今日先不住在城里,城外白庄有一处客栈,价钱还算是公道,今晚先去那边投宿。”

      见他都有打算,虽然冯樱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一行人上了马车就开始在城里转,谢文想要赶车,却被霍彦青嫌弃。

      “这里不是官道,掉下来一片瓦都能砸到三个官儿,街道两侧都是卖东西的,万一磕了碰了都是麻烦。”

      谢文也不强求,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霍彦青驾车的动作,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进到马车里,现在他看到小桃儿就会心虚。

      坐在马车里冯樱掀开车帘朝外看,京城和府城比起来那可大了太多,处处都是新鲜事儿,撂地说书的,杂耍的,卖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让人看了应接不暇。

      单说着走在街上的百姓,几乎都是穿着绫罗绸缎,也有些穿着棉布的衣裳,可即便是棉布衣,那瞧着也多是新料子,鲜少看到谁人身上穿着补丁衣服。

      小桃更是趴在车窗上看傻了,一双大眼睛里处理新奇之外,更多的忐忑和不安。

      冯樱一路看着光景,发现霍彦青赶着马车越走越清净,周围逐渐没有卖东西的,看着街道两边的房舍也变得越来越高大,青砖砌成的墙都比寻常人家的房子高。

      逐渐的她发现有些不太对,“这是哪里啊?咱们怎么来这里了?”

      霍彦青倒也没有隐瞒,“这是内城金鱼巷,两侧住着的也都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员,再往前就是皇亲国戚们住的芙蓉街。”

      冯樱闭上了嘴,都不需要见什么人,只这两侧的房屋,都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压迫感,就这样两侧的宅子里,随便出来一位房主,她行礼都得跪下磕头,远不是县令知府可比。

      很快霍彦青的马车拐进一处街巷,这里的宅子和刚才路过的地方又不同,这里的瓦都是琉璃瓦,瞧着极为贵气。

      霍彦青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封拜帖,“在车上等我一会儿。”说完他跳下车朝着那宅子的大门走去,和那看门的小厮说了两句,将东西一一交给对方,拱手一礼回到了马车上。

      此刻马车里的人皆安静异常,霍彦青这次没再在城里逛,而是带着人顺路买了些包子吃食,直接出了城。

      出城不远的地方,正是他之前所说的白庄,这周围看着似乎都是农家,可偏偏庄子上有一家客栈,专门供来往商队歇脚的,铺子的老板是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比起之前住过的驿站,这家客栈显得有些鱼龙混杂,马车还未停下,冯樱坐在马车里就能听到客栈大堂里,传出来男人喝酒划拳的动静。

      冯樱皱了皱眉头,“今晚当真要在这里住?”

      这功夫客栈的掌柜摇着团扇,婷婷袅袅的走出来,虽未看清人,脸上已经带着三分风情万种的浅笑,马车一到客栈院子里门前,霍彦青从马车上跳下来,女掌柜的眼睛一亮,笑的越发明媚娇艳。

      “哟郎君,这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啊?”

      霍彦青冲着她微微颔首,“劳青娘子安排两间清净些的房间。”

      这话一出,老板娘脸上一闪而过意外之色,“我这人虽说不见得多聪慧,可自小有着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郎君这样俊俏的模样,我若是见过定然不会忘。”

      说完她风摇杨柳袅袅来到霍彦青的面前,用团扇轻浮的挑着霍彦青的下巴,朱唇轻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似是呢喃着情话一般,说完轻轻的朝着霍彦青吹了一口气。

      冯樱坐在马车里看的眼睛都气红了,噘着嘴狠狠瞪着那女人,霍彦青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丝毫不便,也未曾因为对方的举止做出任何的反应,神色清冷的看着青娘子,“摇翆阁中的芙蓉花已有四年未开了,或许明年会开,青娘子可想去看看?“

      话音一落下,青娘子那风情万种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本来妩媚的笑容此刻消失殆尽,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警惕的晚打量着霍彦青,“你是什么人?”

      “助你再见那芙蓉花之人,豹子虽然厉害,可这豺狼窝里的小豹子没有人看护,只怕难以再见后年的花开。”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住,就连坐在车里偷看的冯樱也察觉到不对劲儿,她脸上只剩下疑惑,刚才那些吃味的愤怒早已消失不见。

      好一会儿,女掌柜血色尽失的脸,才多了些无奈和妥协,“来人,引着他们去后院安顿。”

      小二赶忙上前牵着马朝着后院走去,霍彦青走在马车的一旁,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让人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任何的答案。

      后院的确不像客栈那样杂乱,这里就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宁静的耳边只有鸟鸣,处处盛开的桃花让人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一般。

      “到了,几位就住在这西边的院子吧,有什么吩咐可以和那边的哑奴说。”

      小二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田地里忙着锄草的男人,霍彦青对他抱拳一礼,转身看向安静的马车,“下车吧,咱们这几日暂时住在这里。”

      小桃儿跳下车,转身伸出手要扶着冯樱下车,坐在车辕上的谢文也下了车,去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好了几个房间后,出来将马车里的东西和小桃儿一起往屋里搬。

      冯樱站在霍彦青的身边,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没有院墙,三间房外只有篱笆圈出来的小院,不管是房前房后都有种桃树,这会儿桃花盛开,衬的这房子越发的好看。

      “你认识刚才那女掌柜?”刚才霍彦青和青娘子说话的时候,离着马车不算远,冯樱隐约听清了他们说的话,也清晰的看到了青娘子的神色变化。

      霍彦青看着小二将卸下来车,将马牵去不远处的马厩,一时间院子里也只有他们二人,“听说过也了解过,但今日是第一次见。”

      “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摇翆阁又是什么地方?”

      “她家,她本该住的地方。”说完,似乎他有些不太想细说旁的,“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这一句话,冯樱似乎是懂了些什么,那些满腹的疑问全都咽了下去,她明白,霍彦青来到京城科举,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洗刷当年的冤屈,替全族二十七口人讨一个公道。

      她动了动唇,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只管和我说。”

      “多谢。”霍彦青平淡的说了一声,看着房间里收拾的差不多,他微微侧身,“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或许会有客登门。”

      折腾了这些日子,冯樱的确也累了,毕竟在路上走了两个月,虽然现在仍旧住店,可到底是到了京城,悬着的石头落地,这两天她也可以踏实的歇两日,找房子的事儿……她看看霍彦青,决定也不再多问,接下来都听他的就好。

      “好。”冯樱进到房间里发现,这里果真不像是普通的客栈,更像是一户人家,桌椅板凳齐全,就连厨房里都有常用的东西和食材,处处都透着烟火气,似乎这里从未闲置一般。

      谢文已经在厨房里熟练的生火烧水,小桃儿虽然年纪小身子单薄了些,却是个手脚利索的姑娘,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两间卧房的床铺都收拾好了,桌上的茶碗茶壶也都洗刷过。

      她拉着满眼是活儿的小桃儿,两人回屋躺了一会儿,感觉像是没有睡着,可听到堂屋里传来说话声的时候,她再睁眼,外面的霞光已经打在窗户纸上,红彤彤的充满了暖意。

      身边的小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起身,被褥都已经没有了温度,她起身下地来到堂屋,陡然和一双分外明媚的眸子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哟,我说郎君怎么对我视而不见呢,原来这屋里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美人儿,当真是罕见。”

      不管是住在县里的时候,还是在府城,很多人都当面夸冯樱长得好看,夸的人多了她便不怎么在意,只当大家都是客气话。

      但今日她却在那青娘子的眼里看到了光,那是看到美丽的景色所惊艳的光,对上她风情妩媚的浅笑和打量的神色,冯樱耳朵不受控的红了起来。

      霍彦青见她睡醒起来,撇撇下巴指向一旁的凳子,“坐吧,让谢文煮了粥,一会儿就可以吃饭。”

      冯樱安静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心里好奇,偷偷打量着屋里的两人。

      “即便你刚才所说都是真的,可凭你……”青娘子说着,目光在霍彦青身上打量,虽没有什么恶意,可仍旧看得出她目光里的不屑和嫌弃。

      “青娘子放心,若无应对之策,我也不会来打扰青娘子的清净。”他垂着眼眸盯着手里的青花茶盏,“我今日入京已往三皇子府递了拜帖,这事儿成败还须贵人相助。”

      “他?哼,你或许不知,他们母子二人那可是一对儿狐狸,看着不争不抢不问世事的样子,对于皇权大有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可却是捡了不少便宜呢。”

      “的确是这样,晓得关键时候明哲保身,这何尝不是智慧,也是对事态判断的独到之处,我喜欢和聪明人一起做事,青娘子刚才也说了,他们母子二人是狐狸,看似不争不抢,却并非真的不争不抢,陛下如今壮年,只要有淑贵妃在一日,三皇子一党就和肖煜势不两立。”

      青娘子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么有说,好一会儿叹息一声,“成吧,眼下我除了给你这落脚的地方,暂时帮不上什么,那我可就静看小郎君如何搅弄这京城的风云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冲着霍彦青勾唇一笑,“小郎君可别让我失望啊。”

      话音落下,青娘子踏着夕阳的晚霞离开了小院,冯樱有些忐忑吃惊的看着霍彦青,“咱们今日去的那府邸是三皇子的?”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在县衙里见到的巡抚大人,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还会从皇子府门前经过。

      “嗯,之前那水匪之事能那样顺利的解决,和三皇子的帮忙脱不了关系,所以这次入京自然是要前去拜访一下。”

      听到这话,冯樱也对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多了些好感,“那是应该的。”

      说完她想起来青娘子刚才说的话,“刚才女掌柜的意思,是将这院子借给咱们住?那咱们还要去租房子吗?”

      “暂时不需要,到时候参加完会试再说。”

      青娘子本以为霍彦青说的那番话,多少带着些夸大的成分,但不得不说,霍彦青的话将她尘封的记忆拉了回去,曾经那个美艳动人,最爱热闹说笑的女掌柜,这两日却有些不怎么爱说话了,时常坐在大堂里出神。

      “掌柜的,刚才有一行人护着一辆马车去了后面。”小二目光里带着警惕的味道,这两日他就被掌柜的叮嘱着后院的动静,前两日倒是安静,今日一早却来了一队人,穿着和气势不同于常人,他察觉到此事不对,赶忙过来禀报。

      “哦?看来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早上冯樱正看着两个孩子写字呢,霍彦青去附近溜达,听到院子外面传来马蹄声,她好奇的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朝着院子走去,篱笆的围墙也只到成年人的腰胯高度,男子个高的抬抬腿都能跨过去。

      这东西防君子不妨小人,青娘子这里几乎不怎么对外,周围也都是自己人,所以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儿不请擅入。

      “你们找谁?”冯樱站在房门外,有些警惕的看着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他们中间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想到前两日霍彦青和她说的那些事儿,再看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话音落下从马车一旁跑出来一年轻的随从,“我们主子是来找霍举人的,不知他可在?”

      这异于男子的尖细嗓音,越发印证了冯樱心里的猜想,“在,不过他刚牵着马去前面的小溪饮水了,我这就让人喊他回来。”

      小桃儿看看她和谢文,抬腿朝着河边的方向跑去,站在一旁的谢文明白,眼前的那些人随便跳出来一个他都未必打得过,更别说那么多人,可他即便是明知道打不过,也不放心将两个姑娘放在这里他自己去报信。

      小桃前脚刚走,马车的帘子一晃,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伸出来,撩开紫色绣金文的车帘,迈步走出一人。

      身着浅紫色银绣朱雀纹的锦袍,紫金嵌宝的发冠将墨发束起,手里摇着一支沉木香扇,面冠如玉,矜贵儒雅。

      身边的侍从立马趴下一人,供他踩其腰背下车,冯樱心头有些震撼,但对方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只能硬挺着装作不认识。

      她垂眸看到那伏在地上的侍从身子颤抖,显然是在忍受着痛疼,一双秀气的娥眉皱起,对于皇亲国戚的好感也再次破碎。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不加掩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微微会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日后都不必如此。”

      身后的侍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当即跪下行礼,“奴才们遵命。”

      侍从们还没说完,那一身华服之人抬脚朝着小院子走去,一双眸子更是紧紧的凝视在冯樱的身上,他嘴角勾笑尽显儒雅温柔姿态,可冯樱仍是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骑在马上的侍卫们也都纷纷下马,最前面的侍卫更是上前一步,强行推来了小院的栅栏门,然后退到一旁让出来路。

      这人步步靠近,冯樱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谢文也紧张的有些手抖,他没有随着冯樱往后退,反倒是咬牙上前一步,“不得无礼,我家主子尚未归来,宅中唯有女眷,还望公子在院中稍等。”

      “放肆!”那贵人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到谢文的警告,反倒是那人身后的侍从跳脚大怒,怒目圆瞪爆喝一声,吓得冯樱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不得无礼,都退下。”赵涵知神色未变,仍旧笑盈盈的看着冯樱,却冷声呵斥了身后的奴才。

      等着人都退出去,他笑吟吟满是歉意的说道:“手下的奴才不懂事,让姑娘受惊了。”

      冯樱惨白着脸色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她明白自己不可以得罪此人,却也忍不住心生怒火,人总是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怒气横生,正如此刻的冯樱。

      “瞧着公子衣着华丽,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四书五经礼乐之书应该都有读过,可这礼数规矩上……还该再进益些才好。”

      “冯樱不得无礼。”院子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的冯樱还未出口的话,听到这声音冯樱紧绷的心稍稍缓和,也不再估计眼前的这些人,转身躲回了屋子里。

      霍彦青快步走上前,冲着赵涵知弯腰作揖,“晚生见过三殿下。”

      赵涵知望着早已垂下来的门帘,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饶有兴趣的看向霍彦青,“你就是阜宁举子霍彦青?”

      “正是晚生。”霍彦青直起腰来,垂眸看着对方的锦袍阔袖,“晚生早前听闻三殿下与大殿下和二殿下多有不同,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可尽信,殿下与另外两位殿下果真是一脉同胞,都是这般风流肆意,当真气度不凡。”

      赵涵知脸上的笑容一僵,大殿下乃是宫女所生,生性擅武性子鲁莽重欲不知收敛,二殿下乃是淑贵妃之子,世人皆知此人阴毒狭隘,最擅长诡辩谋算之事,先是一条盘踞在湿冷黑暗中,吐着信子的蛇。

      霍彦青将他和那两人放在一起比,这就是在变着花样的骂他,赵涵知又如何会听不出来。

      看着眼前过于年轻的书生,赵涵知却又生不起来气,“你倒是够有胆子的,刚才那丫头是你什么人?”

      “相托之人。”霍彦青垂眸应道。

      赵涵知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刚才不过是场玩笑罢了。”

      “刚才是晚生眼拙,竟没认出殿下乃是庸中佼佼,如明月在天群星不及。”

      “哈哈哈哈,你啊你啊,看着你像是个老实的读书人,竟然也是个巧舌如簧之辈,罢了,说说你因何非要见我?”

      “殿下屋里请,此处没有好茶,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哼,我要喝茶就不会来你这里。”赵涵知似笑非笑的说着,进屋后目光在屋里寻了一圈,并未见到刚才之人,目光中透着几分失望。

      冯樱坐在自己屋里的炕头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谈话,“晚生见殿下一则是想要感谢之前殿下的恩典,如果没有殿下的帮忙,水匪之事也不会那么快结束,二则……”

      他给赵涵知沏了一杯茶,忖度着说道:“晚生是想要感谢殿下,所以想给殿下一条消息,或许会对殿下有些益处。”

      赵涵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之前那水匪的事儿,说是霍彦青感谢他,倒不如说他该感谢霍彦青,对于现如今的朝廷来说,省去一笔不小的开支,底下的人也乐的开心,

      当然这里面必也有动歪心思,从剿匪这事儿上钻空子的,可说到底利大于弊,因为他的这一提议,父皇进来几个月,对他的态度隐隐有些不一样。

      “说来听听。”他好不嫌弃的端起粗茶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和他素日里喝的清香淡雅的茶全然不同,苦涩过去却又是无尽的回甘,忍不住他又喝了一口。

      “近来大晋周围虽然看着太平,可每年冬季都会爆发冲突,每年统计到朝廷中死亡士兵也不少要,单说这伤残和身亡士兵的抚恤银子,每年国库里少说也得十几万两吧。”

      “远不止这个数。”正如青娘子所说,皇后母子看似不争不抢,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好像对于朝堂之事并不上心,可这朝中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母子二人的眼目,这户部的银子进出,三皇子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数。

      霍彦青点点头,“可这些人原不该死,若是那军队中人个个都是招募来的将士,经过筛选和训练之后才去驻守边疆或者应敌,想来也不至于每年伤亡那么多。”

      赵涵知捧着大茶碗静静地看着霍彦青,脸上习惯挂着的笑容早已不见,他尤为严肃的看着眼前的书生,“你的意思是那些士兵有问题?”

      冯樱坐在屋里听到这些,心头猛地颤了颤,她本想着日后在京城安稳下来,再通过小报或者其他渠道,想法子将这事儿捅出去,事情闹大了,激起民愤的时候,不管那些人有多厉害的靠山,都无法一手遮天。

      却不想他们这还没有入京呢,霍彦青一上来就将这事儿捅到了三殿下的眼前,她赶忙起身走到自己的箱笼前,一通翻找过后,找出来之前记录消息的本子,那上面也有她每日打听收集到的关于替征的真实信息,只是她不确定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堂屋里霍彦青点点头,“殿下可从听说过,替征?”

      “替征?”三殿下放下手里的大茶碗,眉头紧锁盯着霍彦青,“这是何意?”

      “便是买人代替自家孩子去征兵,填写的信息都是那些本该服徭役之人,但真正去的人却另有他人。”

      这样的事儿前些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不过都是少数,且办的也都极为隐秘,很少会有人知道这些事儿,如今霍彦青既然和他提起此事,又扯到户部下放的抚恤银子,赵涵知眉头紧锁的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是说那些替服兵役的人,即便是没有参战也必须死是吗?”

      霍彦青点点头,“登记的名字和地址都是买人的富贵人家,若是他们的孩子出了事儿,朝廷自然要将抚恤银子发放到他们名下,这人送去徭役终究是个隐患,三五年之后还会给放回来,到时候将此事揭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这天底下嘴最紧的就属死人,且是死无全尸身首异处的死人,这替身死了嘴就严了,他们还会得到一笔抚恤银子,怎么看都是极为有利之事。”

      冯樱握着手里的本子,心头猛然揪紧,她以为那些人去了兵营命大的还能回来,却不想赌坊和那些权贵之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着让他们活,便是撑过三五年活下来,也会有人下死手让他们死在迎敌之际。

      冯樱眼尾泛红,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些人或许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被同胞冷刀子捅死。

      她看向身边的小桃儿,看着她已经红透的眼圈,明白他这是想起来被卖掉的哥哥,冯樱摸了摸她的脑袋,“等在屋里,我不叫你别出来。”

      冯樱不清楚自己这会儿出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刚才她虽没有正面得罪外面的人,可说起来也算不得客气。

      门帘一晃她来到了堂屋,坐在桌边生在说话的两人,都有些愣怔的看着她,霍彦青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赞同她此刻出来。

      就连刚才对她还笑语晏晏的赵涵知,这会儿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冯樱的目光不再似刚才那般热烈,这让冯樱心里舒坦很多。

      她上前一步跪在赵涵知的面前,“民女冯樱有事要禀。”说完,她捧着手里的本子俯身磕头。

      赵涵知眉头轻挑,“什么事?”说完,他抬抬手示意冯樱起身说话。

      冯樱站起身来,“民女之前在阜宁城收集到些消息,多是有关赌坊坑害百姓,致使无数百姓典妻卖儿卖女,最终家破人亡,这账册上清楚记录着少数受害者的信息,还望殿下过目。”

      一旁的侍从看了一眼三殿下,上前一步接过来冯樱手里的本子,确认没有粘带什么危险之物,这才转交给三殿下。

      赵涵知打开那本子,一目三行看过一页后,他神色变得冰冷透着怒意,看下一页的时候便不再是草草看去,而是细细的一行行认真的去看,看着那上面还有当事人按下的指印,他捧着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上面记载之事当真属实?”这会儿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怒不可遏的怒气。

      “上面所记字字属实,这只是民女在阜宁城中记录到的万分之一,还有更多的人早已人去屋空,死的连个喊冤哭诉之人都没有。”说完,似是担心对方不信,她继续说道:“民女这里不仅有这些记录,还有幸存下来的认证,在那阜宁城中更是有着无数血淋淋的真事,还望殿下为阜宁城的百姓主持公道。”

      说完她跪地又磕了一个,赵涵知看着那本子,心中有些悲凉,“起来吧,此事我不知便也罢了,既然知道了,我自会着人前去探查清楚。”

      冯樱起身后,和霍彦青对视一眼,晓得他们之间应该还有话要说,“民女告退。”

      她转身准备回房,余光却看到院子里有个熟悉的人影,忖度了一下抬脚朝着院子里走去。

      “青娘子。”

      看着她出来,青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看着娇娇柔柔的,这胆子竟然不小。”

      刚才许是心中的悲愤顶着,冯樱来到赵涵知面前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畏惧,这会儿站在院子里,微风一吹,再看看身后那黑压压的侍卫,冯樱有些腿软了,讪讪的冲着青娘子笑了下。

      “或许是因为我哥在,我这心里没有那么怕吧。”

      “你哥?他是你哥?”青娘子显然是不信的,这人是个什么来头,前两日他们刚来不久,她就让人已经摸透了,不过是个书生,之前机缘巧合和三殿下有些书信往来,并无别的背景,这也让青娘子更加疑惑,这样简单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事儿,甚至还晓得摇翆阁里的景象,那可是后宫啊。

      冯樱倒也没有瞒着,“我娘和他娘认识,他家里出事后落魄了,投靠我家而来,后来我爹遭了水匪撒手人寰,他便走到哪里都带着我。”

      青娘子看看她也笑了,“怪道他将你带在身边,你这丫头今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说完她看看冯樱,“走吧,跟我去旁边坐坐,他们二人只怕一时半会说不完。”

      说着她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谢文,“一会儿和你家主子说,姑娘去了我那边。”

      冯樱被她拉着恍恍惚惚来到了东边的院子,这里是青娘子平日居住的地方,一走到门口,冯樱就闻到一股极为好闻的香味,不似檀香的浓郁,却带着极为大气浑厚的感觉,让人宁静心田。

      “真好闻。”

      “这是沉水香,习惯了这个味道,每日都要点上一炉。”

      冯樱一进房间惊讶住,这处院子和他们借住的西院外观差不多,可这屋里布置的不像是寻常农家,处处都透着低调的贵气,也和青娘子这一身妩媚轻浮的感觉不一样,那紫檀的家具显得极为沉稳内敛,有些像阜宁城中山长家中的布置。

      虽未看到书籍陈列,却又透着文人的书卷气,青娘子明明一身的脂粉玉脂,却住在这大气内敛的房子,这让冯樱感觉到她这人极为的割裂感。

      进了堂屋,青娘子也没有邀她坐在桌边,而是牵着人来到了她的卧房,房门两侧挂着鹅黄色的纱帐,走到这里冯樱终于感觉到一点女儿家才有的感觉,卧房里更比外面多些人气。

      处处都是居住使用的痕迹,和富贵人家的闺房没有什么差别。

      “快过来。”青娘子走到梳张台前,招呼着冯樱过去坐在绣墩上,“青娘子您这是……”

      青娘子笑起来风情万种,看向冯樱的眉眼都带着令人脸红的妩媚笑容,她钳着冯樱的下巴打量了她一眼,“小丫头,和姐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霍彦青?”

      冯樱瞪大了眼睛,在西院里住了四五天,可也只有在第一天的时候,见到过青娘子,之后他们属于各过各的,再也没还有多余的来往,她明白青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对上她满是惊讶的眼睛,青娘子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笑得极为畅快,“傻丫头啊,这世上总会有那么几件事是藏不住的,比如喜欢一个人眼神和讨厌一个人的目光,这都无法藏起来。”

      “我,其实……从我爹走了之后,我已经收起来那些心思,现在只想着平平安安的过好每一天就行。”

      青娘子抬起手,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是不是傻啊,既然喜欢了那就去争取啊,他身边这会儿也没有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

      冯樱有些错愕的看着她,之前她爹倒是说过帮着探探霍彦青的口风,她也不是没有表现过,但霍彦青都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冷冷淡淡不说,甚至还有些躲着她。

      也就是她爹走了之后,他出于同情对她的态度柔软的不少。

      听完冯樱说的那些小心思,青娘子已经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当真是个傻丫头,这只熟鸭子飞了你也是活该,之前也就不说了,从你们到了府城之后,那就是绝佳的好机会啊,这男人的心疼,就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说着见冯樱一脸迷茫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你一个大姑娘家,都不晓得好好捯饬一下自己吗。”

      不等冯樱反应过来,青娘子将人按坐在了绣墩上,她站在冯樱的身后,透过铜镜打量着镜子里的人。

      随后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朝着冯樱那张秀美纯净的脸庞伸去,冯樱紧张的屏住呼吸,更是连想要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临近中午,赵涵知和霍彦青交谈了一上午,也终于明白霍彦青这是又在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比起刚才看到冯樱那本册子的愤怒,此刻他眼中只有激动。

      “故此若是点殿下查清那些顶替兵役的事儿,让人带头管理好军中将士,少些不该有的死亡,这一年下来朝廷必然会再次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霍彦青神色清冷的说着,目光更是一错不错的看着赵涵知的神色,看着他满眼的激动,霍彦青不得不垂下眸子再给他泼一盆冷水。

      “不过殿下如是此事办成,这一年之中为朝廷省下两笔开销,陛下自然是会看重殿下,朝臣向来都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如此众人纷纷拥护殿下,到时殿下再想韬光养晦也是不能了。”

      他这话一落下,赵涵知眼中的热度也降了下来,这些年他为了不做出头鸟,付出了不少代价和努力,现如出一次风头可以说是他心血来潮或者歪打正着,但若是再出一次风头,就很难回到过去那平静的生活里。

      他倒是不怕和另外两个兄弟对战,可那样兄弟阋墙之事是他父皇最不想看到的,最终只怕会失了帝心。

      “那你什么意思?”难道将这件事交给他大皇兄或者二皇兄?

      霍彦青淡然的说道:“此事非殿下无人可行,这份功劳也本该是殿下的,但这风头要不得。”

      “如此说来,霍举人应该是有想好应对之策?”赵涵知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笑,他突然发现自己当真是运气好,竟然凭白捡到一个宝,比他养在皇子府,只会勾心斗角的谋士们强多了。

      “此事殿下只管去做,只要事成之时有人愿意站在风口上,替殿下挡掉那些风,将大家的注意力移到别处即可,此事就交给霍某即可。”

      赵涵知有些诧异的看向霍彦青,他本以为这人只是给他出出主意,却不想竟然还会想着帮他扫清障碍,当真是越来越喜欢眼前的书生。

      “事后不早了,我也回去遣人暗查此事,到时候有什么进展都会派人告诉你。”

      “晚生恭送殿下。”

      这边马车和马队刚走,马蹄声还没有走远呢,青娘子拉着冯樱从屋里冲出来,“呀,这人怎么走了啊。”她一脸失望的望着消失在拐角的马车,丝毫都没给霍彦青一个眼神。

      冯樱被她拉着站在她的身后,此刻脸颊微红羞答答的低着头,霍彦青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他们二人,冷淡疏离的目光扫过去,陡然停在冯樱的身上。

      只见此刻的冯樱穿着一身浅湖蓝的纱衣,白色的里裙衬得她越发的清冷端庄,似是那雪山上的神女,清冷中带着几分纯真的神性,他素来知道冯樱长得美,不然前世当今陛下也不会被她迷得险些当了周幽王。

      前一世他一心效忠皇帝,明君贤臣传位佳话,直到陛下前去阜宁成彻查顶替兵役之事,偶然遇到了已是孤女的冯樱,一切事情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而去,冯樱入宫后就没有给过陛下一个好脸,更是从此之后再未笑过,活脱脱一个清冷美人。

      为了让美人开心,陛下做出许多荒唐事,从人人称赞的明君,到后来百姓唾骂的昏君,短短一年的时间,国家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灾乱不断民不聊生,但陛下都置若罔闻,一心都扑在冯樱的身上。

      可不管陛下做什么,冯樱仍旧不笑,甚至除了丫鬟她不和任何人说话,像是被困囹圄中的谪仙,高贵清冷,漠然这世间的一切,甚至带着求死之心。

      陡然看到冯樱如此清冷明艳的打扮,霍彦青的思绪不由得被带回到了前世,他曾以死相谏求陛下赐死妖妃,可最后冯樱如何他不晓得,他自己倒是被赐了一杯毒酒。

      再睁眼的时候他回到了十三岁,此刻家仇未报,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找到了前世的“妖妃”,想着将她扼杀在摇篮里,可看到小丫头笑嘻嘻的嘴角,湿漉漉的眼睛,他哪里下得去狠心。

      “你怎么这副打扮?”他脸上神情未变,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清清的,可冯樱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出来他的不悦。

      抿着唇眼中的光也淡了下去,一言不发冷冷淡淡的样子,几乎和前世他站在挽月阁下抬头望见的人重合。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冯樱,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还不晓得这人就是陛下带回来的美人,那一刻他当真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娥,她冷艳的神色,好像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似的……

      青娘子打量了他一眼,妩媚妖娆的走上前,“我这妹子好相貌,稍微梳洗一下你瞧瞧,是不是那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那位刚来的时候我可是瞧见了,冯樱妹妹如今只身一人,跟着你一个大男人没名没分的算是什么事儿啊,倒不如趁此机会,得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青娘子看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妩媚得意。

      “胡闹,她重孝在身谈什么婚嫁。”说完走到冯樱的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来了屋里。

      院子里青娘子捏着帕子捂着嘴,生怕没忍住笑的太大声,“真真是个傻妹子。”

      冯樱看着他负气的背影,刚才的委屈也都消散,其实青娘子早就给她梳妆好,就等着三皇子离开呢,看着马车走远这才拽着她出来,冯樱也不傻,明白青娘子的用意。

      一回到屋里,小桃儿看着冯樱婷婷袅袅的走进来,眼睛都亮了,“姑娘你今日打扮的可真好看,和观音菩萨身边的小仙女似的。”

      谢文也有被惊艳到,站在一旁傻乎乎的冲着冯樱笑,眼睛更像是粘在了她的身上,霍彦青看了一眼,“都快午时了,还不快去做饭。”

      谢文猛地回过神儿,赶紧跑去厨房和小桃儿一起忙着做午饭,冯樱见人都走了,便脚踏莲步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需要去看,她就能十分清楚的感觉到,霍彦青此刻正在盯着她,那道目光过于炙热,存在感也很强。

      可这人不说话,一杯水很快的喝完,冯樱实在有些受不住,状似无意的看向方,“今天那人竟然三皇子,怪道一来的时候那么大的架子。”说完霍彦青仍旧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变得开始凝固,冯樱恍惚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她暗暗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淡定的如常的样子。

      “今日你和他谈的可还顺利?三皇子当真答应去查阜宁城的事儿吗?”

      看着她一副春桃娇颜的样子,霍彦青目光冰冷脸色透黑,“你当真看上了赵涵知?”

      冯樱心里抖了抖,这人果真是生气了,竟然开始直呼三皇子的名讳,便是之前他再看不是上朱绍,也不曾直呼其名,好歹称呼一句“朱三公子”,可如今……

      冯樱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慌忙的错开视线,“才没有,别听青娘子乱说。”

      可她这幅心虚躲闪的样子,落入到霍彦青的眼睛里,可以说是不打自招,他的脸色越发的黑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的骨节泛白,可他脸上仍酒冷冷淡淡,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在孝期,孝期不过,你那些心思最好都收起来。”

      说完,霍彦青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冯樱见他这副淡然的样子,心里越想越生气,“哼,那是男人的规矩,别以为我不知道,大晋的风俗女儿家的孝期是两年。”

      话音落下她气呼呼的起身回房换衣服,却未看到停住脚步回过身的男人,此刻双目赤红牙关紧闭,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清冷平淡的模样。

      接下来几日冯樱发现霍彦青越发的沉默寡言,恍惚间他们两人好像回到了县城里,那会儿她爹还在着,霍彦青就是这样冷冰冰的,闲聊不会闲聊的,甚至她问三句,这人能回答两句她都觉得是过年,大多时候他都是回应一个字,或是不超过十个字的话。

      冯樱看着他匆匆出门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觉,说不上生气,因为那日青娘子就是故意激他的,虽然这人素来冷淡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她清楚的能感觉到,在青娘子说她有心向三皇子示好的时候,这人明明很生气,至少她曾经很少在他的身上,看到那么愤怒的情绪。

      可若说心里一点气都没有,那也不可能,她能感觉的出来,这人对她也不是全然无意的,可怎么就非要对她冷言冷语,丝毫都不给她一点回应呢?

      不过这事儿冯樱很快就没有心思琢磨了,这日霍彦青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一回来看到冯樱坐在桌边,守着一桌子还没冷掉的饭菜发愁,目光紧紧盯着筷子上夹着的东西。

      他带着谢文走过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眉宇皱了皱,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洗手之后让谢文又去拿了一副碗筷。

      未发一言的夹起一块鱼腹肉,娴熟的摘掉上面的刺,放在了冯樱的米饭上,以前只要他们不一起吃饭的时候,冯樱是不会点红烧鱼的。

      看到碗里的鱼肉,冯樱倒也没有嫌弃矫情,放弃了自己筷子上满是刺的鱼肉,低头佐着鱼肉扒了一口米饭,“日后我会学着自己摘鱼刺。”

      她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引得坐在对面的男人皱眉看向她,冯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样子,夹起一旁的青菜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青娘子有句话说得对,我不管是两年后还是三年后,总得嫁人的,没道理去了夫家,还得让人给我顿顿摘鱼刺。”

      霍彦青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只是放下了继续给她摘鱼刺的筷子,拿出一张契书放在了她手边,“阜宁城的事儿有些眉目,三皇子之前答应给的书肆。”

      冯樱满眼惊讶的拿起那张契书反复看了看,虽然还没有去牙行那里询问过,但也明白这京城是何等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身上带着的一百多两,别说是开铺子了,就是这大半年下来的生活吃穿都有些悬。

      “我还可以继续开书肆?那……青樱小报呢?可以在京城继续做邸报吗?”

      话音落下,她手边又多了一张商凭,冯樱拿起来一看不仅有京兆府的印,还有一个鱼符,她反复看看印在商凭上的鱼符图,心里有些纳闷。

      “这是三皇子的信物,日后青樱小报,会和京城中各大书院,同时发报。”

      这里到底是京城,不可能让书院交出来印刷邸报的权利,只能让冯樱参与进去,可即便是如此,作为私人的书肆能发布朝廷的告示和邸报,那也是独一份,且这还是三皇子下的命令,寻常人家也想去分一杯羹都不可能。

      来了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冯樱都在这小院子里待得有些心烦意乱的,她不喜欢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毫无尽头的日子,这人总得干点自己的喜欢的事儿。

      冯樱看着两张薄薄的纸,开心坏了,就着青菜吃了一碗米,连给红烧鱼一个眼神都没有,美滋滋的捏着那两张纸起身,刚要转身回屋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回头笑吟吟满是讨好的看向霍彦青,“谢谢哥,我吃饱了你们快吃吧,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也不等霍彦青说什么,她转身就回了屋,就连她的背影都透出几分愉悦的气氛,霍彦青皱眉冷淡的盯着那晃动的门帘,直到那门帘彻底安静下来,他才站起身吩咐一旁的谢文和小桃,“你们都吃出来,不许浪费。”

      等着他进屋以后,小桃和谢文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后怕,刚才冯樱在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她一走这分桌上的气氛都冷了一大截。

      小桃子心想,这若是冯姑娘不在,她打死都不会往霍彦青身边凑,更不可能和他一桌吃饭,明明都快夏天了,愣是让他冻出来一身鸡皮疙瘩。

      一条红烧鱼被两人分食干净,吃撑的两人瘫坐在椅子上,谁也不想动。

      冯樱将那两张文书放在了箱笼里,开始翻找之前自己做好的本子和笔墨,全都收拾好之后,又开始翻找衣服,看看那些从阜宁城带回来的衣裳,冯樱撇撇嘴,这些衣服在京城里可是难以穿出门的。

      这样想着,她顺手打开了一旁的包袱,这都是青娘子送给她的衣裙,是青娘子年轻时穿过的浅色衣裙,如今这些衣裙过于寡淡,已经撑不住她那张明艳妩媚的脸,可衣裙都只穿过两三次,料子新的很,扔了是舍不得扔。

      如今和冯樱投缘,见她长得也好看,青娘子收拾出来让人清洗熏香后,一股脑都送给了冯樱。

      虽然是别人穿过的,可冯樱摸着那细腻的丝绸料子,丝毫不嫌弃,甚至满心的欢喜,这样的衣服别说是京城,在府城的时候,也不是寻常百姓都能穿得起的。

      这些衣服的颜色也都比较素净,不是白色淡蓝色,就是鹅黄和浅晴色,她即便是在守孝也都能穿。

      第二天一早冯樱穿着一身浅晴色的衣裙,发髻用一根碎银簪子别着,发髻旁簪着一朵拇指大小的白色绢花,修过的远山眉带着几分书卷气,杏眸带露,乍一看水汪汪湿漉漉,清澈纯净中带着几分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

      初来乍到,冯樱也晓得自己要低调一些,这京城里的人虽说贵人多,可不见得那些身份贵重之人,就一定德行好,所以她学着在书院时的装扮,寻了一块白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半张脸。

      “哥,今日让谢文跟我一日吧,我得去城里看看那铺子。”

      以前冯樱也会在人前喊他“哥”,但霍彦青并没有什么感受,可如今听着她张口闭口喊他“哥”,霍彦青心头生出几分烦闷,“随你。”

      对于他的冷淡冯樱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心情很好的让人套了马车,直奔城中而去,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京城,虽然谢文这些日子跟着霍彦青经常进城,可去的大多都是那些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这集市真就没怎么走过。

      对于冯樱说的铺子位置,他更是听都没有听过,三人只好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那间铺子,看着眼前不大的门帘,冯樱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快快快,打开门进去看看。”

      其实在看到铺子之前,冯樱心里是不抱希望的,天子脚下能有一处门帘就不错了,还要什么院子水井这些东西,可等着院门打开后,看着这不大的院子五脏俱全,冯樱心里颇为意外。

      这院子的大小和在府城的书肆大小差不多,前面一个对外的门脸,一旁还有一个带着窗户的厢房,后院刚好可以停下一辆马车,还有一口甜水井,单说这口井,都这京城里都是绝对加价的存在。

      这京城靠北一年里下雨的日子不算多,很多水井不能用或者是苦水井,谁家院子里有口甜水井,都可以直接靠着水井过日子,一桶水两三文钱,这一日下来就是不少的收入呢。

      要说这个院子和府城书肆最大的却别,那就是这院子里还有一个草棚,草棚下是一个灶台,到时候开业后,中午在这里做个饭不成问题。

      三人收拾了一铺子,这里像是不久前才腾出来的,并没有多少灰尘,甚至有很多东西都有着刚刚使用过的痕迹,比如还没有晾干的抹布,就连笤帚和簸箕都还放在最顺手的地方,干干净净。

      “一会儿咱们去定个匾额。”说起来匾额,冯樱就开始思念董明了,要是他在的话,一定会开始忙着掐算出良辰吉日,然后安排好所有的供拜之事。

      冯樱不是个很迷信的人,可开门做生意,这些事儿也不能全然的不信,三人收拾好后,冯樱坐在马车里朝外张望,远远地看到一个算卦的摊子,赶忙喊停了马车,花了十文钱找人算了一个良辰吉日,对方还给算出来一个供拜最好的时辰。

      定好匾额之后,冯樱唯一犯愁的就是雇刻板师傅的问题,之前在府城的时候,那是由书院的刻板师傅操刀,且那人和山长也有些亲戚关系,为人可靠的很。

      但眼下他们初来乍到,别说可靠的刻板师傅,就算是找个不可靠的都找不到,谢文见她愁眉不展,“姑娘,不然咱们去附近的牙行问问?”

      冯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的牙行刚才也不是没有去看过,那些人一看他们外地人,刻板的师父还没有找到,倒先被牙行狮子大开口的茶水金差点吓到。

      在京城里,不管是去绸缎庄还是去牙行,一进门那些人就会看人下菜碟,若是见来人穿着朴素,一瞧就是老百姓,连招待都懒得招待,且等着来人自己开口询问。

      若是穿着绫罗绸缎的人进门,不仅是热情招待,甚至还会根据对方的穿着,身后跟随着的奴仆数量判断,端上来茶水果子,供贵人们喝水歇脚,买卖做成了也就罢了,若是对方喝了吃了却没有买东西,临走就得扔下几个茶水钱。

      冯樱三人不晓得这些规矩,又是外地人,一进门对方看冯樱穿着不似普通人家,当即端了茶水上来,冯樱倒是没有喝,只是心里感叹这京城商户的周到大气。

      结果买有找到合适的刻板师傅,他们抬脚走的时候,却被人拦着要茶水钱,那茶她可是一口都没碰,最后也不得不扔下四文钱,算是和牙行各退一步。

      所以现在冯樱对京城中的牙行,印象不是很好,虽说不能以偏概全,但这会儿的确不想去牙行。

      小桃儿看着她脸色犯愁,“姑娘,不如咱们今日先回去,问问青娘子呢?”

      “也是,虽然青娘子不住在这城里,但她每日都迎来送往的,应该认识不少的人。”

      有了主意之后三人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路旁找了个面摊,一人点了一碗烂肉面。

      “咱们要不是给主子带回去一份啊?”谢文总觉得他们这样在外面吃,不管家里的那位,有种吃独食的感觉,而且这两日他也明显感觉的出来,这两位主子好像闹了情绪,最近两人的气氛总是怪怪的。

      冯樱想都没想的说道:“不用,他那么大一个人还能给饿死吗?”

      瞧着她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谢文越发觉得有事儿,瞧着她脸色算不上好也不再讨嫌,低头闷头吃面,冯樱早上就没有吃东西,忙了一上午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飞快的吃完一碗面后,冲着旁边包子摊上的老板喊了一句,“老板给我包六个肉包子。”

      这碗面说起来算不得很多,小桃儿年纪小人也小,吃一碗撑得慌,谢文的确吃了一个半饱,这会儿见冯樱买了六个包子感激的笑了笑,如果冯樱不买包子他也不会说自己没吃饱,可有的吃他会很开心。

      老板用油纸包好了包子,冯樱一拿过来,就掰开一个,一半递给了谢文,自己抱着半个啃。

      “唔,这肉包子真香。”冯樱幸福的眯眯眼睛,拼尽全力塞进去半个包子。

      有道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谢文吃了一碗面又吃了半个肉包子,随后起身的时候又摸了一个包子站起来。

      冯樱包起来剩下的四个朝着马车走,“走吧,边吃边走。”

      出了城,谢文对于回客栈的路已经很熟,一炷香多点的功夫马车到了小院,冯樱下车才想起来自己怀中还抱着包子,转手塞给小桃儿,“买多了吃不下了,你拿过去问问我哥吃没吃饭,没吃的话让他吃了吧,扔了也怪浪费的。”

      说完她也没有倒算回去的意思,抬脚朝着青娘子的客栈走去,小桃儿抱着包子懵了,她有些怕霍彦青,平时冯樱是知道的,也很少让她去送东西,这会儿怎么……

      谢文让小二帮着卸了马车,见她抱着包子犯愁的样子,望着冯樱的背影嘿嘿笑了一声,“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给主子送去,就说姑娘特意给他带的。”

      他就说嘛,平时姑娘的胃口不大,一碗面不至于撑但也算是八九分饱,怎么今天突然不够吃,还买了这么多的包子。

      小桃儿没辙,只好按照谢文说的,抱着包子进了屋,将谢文的话重复了一遍,放下包子就跑,似是霍彦青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小姑娘吓得脸上的皮都绷紧了。

      冯樱还没有走到客栈的大堂,就遇到准备回去睡午觉的青娘子,“哟,你今日倒是舍得打扮一下自己了,说吧,今日这是有什么好事儿了?”

      冯樱将这两日的事儿说了一遍,也说到了自己的困难之处,青娘子听完懂了,“你要找刻板的?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冯樱摇摇头,“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有一点,踏实可靠就行。”

      似乎是以为冯樱不明白她的意思,又问道:“我是说对于字体之类的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不过是些邸报,卖给百姓们看得,越是日常越是简单的越好,字体周正就行。”

      “那我这还真认识两个,到时候你看看哪个更适合就雇哪个。”说完青娘子又说道:“只是这两个人虽会刻板却称不是多厉害,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木匠,一个是识字自己试着给书肆刻过话本子,但因为字体问题,后来被嫌弃就没再用他,另一个祖辈上就是木匠,上面有两个哥哥,也都继承了家里的手艺,唯独老幺读书识字喜欢刻章刻板,可他爹嫌弃他这手艺,也没正式接过活儿。”

      这样的条件的确不如冯樱开始的预期,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劳烦青娘子帮着问问吧,若是他们愿意的话,就过来见见,没有问题过几天就能上工,一个月的工钱五百文。”

      在府城这样的工钱算是高的,可在京城这里,五百文虽然不是最低的,却也的确称不上高。

      “好,我下午就遣人去问问,若是他们愿意,明天上午就过来瞧瞧,你们再自己商谈。”

      和青娘子说完后冯樱回到了屋里,看着桌子上空了的油纸,她强压着想要上翘的嘴角回了屋。

      离着科举会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冯樱发现霍彦青好像几乎都没有看过书,就连之前参加乡试的时候也是这样,科举对于常人来说倾尽全力,但她从未在霍彦青的身上看到。

      她这些日子忙着书肆开张的事儿,霍彦青却也是早出晚归忙得很,一连大半个月的功夫,他们二人也只有在晚饭的时候会见到对方。

      之前满肚子的牢骚和委屈,在这半个月的忙碌里,冯樱也早已经释怀,明天就得正式开业了,今日该收拾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从集市上买些菜回来,让客栈的大师傅帮着做了一桌的饭菜。

      “他这去哪里了?这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桃儿站在一旁犹豫的说道:“我今日听到客栈的小二说,今日主子好像和青娘子一起出的门。”

      “和青娘子一起?”冯樱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倒是不会觉得霍彦青和青娘子之间有什么暧昧,她只是隐约觉得,他们二人所要做的事儿很大。

      之前她倒是有意无意中听到霍彦青提到过“摇翆阁”,起初冯樱没有放在心上,这半个月她到处收集消息,传闻和真事儿也都被灌了一耳朵,这摇翆阁不是别处,乃是曾经胡婕妤的住所,听闻胡婕妤全名叫胡晴娘,父亲曾是吏部员外郎,官职不大也就导致女儿在宫中有人排挤。

      可胡晴娘也是个运势好的,天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引得陛下格外的宠爱这位嫔妃,这也给她招来了不少麻烦,首当其冲的便是淑贵妃。

      冯樱隐约觉得,青娘子和传闻中的胡晴娘有些关系,她不知道霍彦青到底在说些什么,可这事儿牵扯到了皇宫内院之事,就绝不会简单。

      她不由得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此刻她也真真切切的体会到,霍彦青顶着那清淡寡欲的脸,而内心却是生满仇恨,她静静的想了一下,若是她的家人一夜之间别人所害……

      不恨是不可能的,可她未必能像霍彦青这样应该的站起来,明日躲在仇人的眼皮底下,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渐渐地,冯樱对自己因为那点小情小爱之事发脾气感觉到可笑,这天地间还有更多需要他们去做的,尤其是霍彦青。

      正想着呢,外面传来了马车咕噜压过青砖的动静,她起身提起早已准备好的灯笼走出去,照亮了马车行来的路,谢文坐在车辕上,冲着她呲牙开心的笑着,马车的门帘晃动一下,被人撩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日我买下些菜,让客栈的大师傅做了一桌席。”

      掀开车帘的并不是霍彦青,而是青娘子,“是吗?刚好我今晚还没有让人做饭,可容我过去蹭一顿?”

      对上她打趣的目光,冯樱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好啊,菜多得很,青娘子只管放开肚子吃。”

      马车停下来,青娘子从车上下来,冯樱朝着车厢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还有没有人。

      “好了别看了,你心心念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呢。”冯樱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他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见她这副担心的样子,青娘子本不想多说的,脸上带着几许疲惫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他跟着大皇子入宫去了,落钥之前应该会回来,你也别傻等了,他让我和你说,先让你们吃饭,不用等他。”

      冯樱瞪大了眼睛,霍彦青如今只是个举人的身份,竟然入了宫,宫里那些人恨不得全身长满心眼子,而且听闻宫中的规矩也极大。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去了宫里?”话一出口满是着急担忧,青娘子有些歉意的握着她的手,“我说了你也别多心,今日他入宫反倒是因为我的事儿。”

      青娘子也明白,自己这事儿冯樱这边是瞒不住的,眼前的姑娘早晚都会知道,她信得过冯樱也不想看她着急,所以并没有故意隐瞒。

      进了屋冯樱赶忙吩咐小桃儿拨出来一些菜给霍彦青留着,又将其他的菜热了热,谢文这些日子跟在霍彦青身边,见到学到了不少的规矩,晓得这会儿不该和主子们坐在一起吃饭,于是钻到厨房里,和小桃儿说了一声,热好饭菜后,两人就躲在厨房里吃。

      饭桌上也只剩下冯樱和青娘子,“倒也不瞒你说,我以前是当今陛下的妃嫔,淑仪公主就是我的骨肉,可惜遭奸人所害,全家死的死,沦为奴籍的最后也都被害,我这倒是被人救了下来,逃出来一条命,只能像只老鼠似的,躲在这城郊开一家客栈,如今有人容不得我那命苦的女儿,她因为争宠,勾连家族害我全家我忍了,可她害了我还不够,还要算计到淑仪的头上,那我可就容不得她了。”

      冯樱惊讶的张大了嘴,一时忘记该给出什么反应,关于胡婕妤的故事她这两日听到了很多版本,但每一个都很惨,却没有有一个是指着她不好的,明里暗里都在说她因为争宠遭人害。

      甚至还有人编排流言说淑仪公主认贼作母,对亲娘厌恶至极,甚至不想提到自己的身世。

      这一刻冯樱都不知道是该吃惊更多一点,还是同情更多一点,青娘子倒也不需要冯樱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给冯樱盛了一碗汤接着说道:“今日陛下既能召霍举人入宫,想来我再见女儿之事怕有些希望,过两日我还有一事相请妹妹帮忙。”

      冯樱尚未从震惊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但听到青娘子这样说,她赶忙应道:“何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姐姐只管说。”

      论起来青娘子比她大了五岁,喊一声姐姐也是情理之中。

      “过两日我得去一趟庙子山找一位缝婆婆。”说着她脸色有些异样的羞涩,冯樱呆呆的看傻了,对于青娘子的风情万种她早已习以为常,却从未见过这样羞涩清纯的样子。

      “缝婆婆?”冯樱有些好奇,青娘子脸颊泛红的解释道:“这人倒不是和你一个姓,而是缝补的缝,这位婆婆有一手的易容绝活,或许京中的贵人们未必知,但这江湖上倒是有名号的,易容还在其次,主要她还能……”

      说着她羞涩的看了一眼冯樱,忖度犹豫着不知道的要不要说,就在冯樱着急的想要催她的时候,青娘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手遮在腮旁,靠近冯樱的耳畔小声的说道:“就是……就是经她之手可缝回处子之身。”

      冯樱一双眼睛都瞪大了,这一晚上真是一个消息一个消息令她震惊,虽然冯樱不懂如何缝回处子之身,却也晓得这是多么了不得的手艺。

      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姐姐是不打算用之前的身份回到宫中?那公主……”

      “我们胡家已经被扣上了罪臣之名,除非给家族洗刷冤屈,可即便是冤屈得洗,离宫之躯也难再回到宫中,唯有用一个干净的新身份,才可再获入宫的机会,至于女儿……我既已入宫,自然可以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

      冯樱不懂宫里的那些道道的,但此刻听到青娘子的打算,她也是支持的。

      “所以姐姐是想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冯樱听完之后,压住了心里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忙问道她能帮上什么。

      “原想着将这客栈托付于妹妹五六日,前面有掌柜和小二,倒也不需要妹妹帮着盯看,只是每日的账册和进出的食材货物,需要妹妹帮着核对一番。”

      这样的事儿对于冯樱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查账订菜和盘货,这些都是她之前常做的事儿,“只要姐姐放心,我自然是没有问题。”

      青娘子欲言又止的看看她,“眼下和你说到了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也不晓得妹妹可否愿意,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的或许并不周全。”

      “姐姐有什么只管说,你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告知于我,可见姐姐对我的信任,我也愿意诚心待你。”

      “刚才想起来,之前在大殿下那边扯了个谎,说是霍举人的表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神色里带着几分羞涩,冯樱愣愣的看着她。

      说起来,青娘子保养的得当,说是和她年岁差不多也有人信。

      “所以…不如你我今日义结金兰,日后便以亲姐妹相称,我日后用不得胡家的名姓,便随了妹妹的姓氏,你可会嫌弃?”

      “怎么会?!”冯樱想都没有想的答应下来,甚至在看到青娘子眼中的认真后,她眼圈有些泛红,虽然她身边不缺人,霍彦青更是一直待在她的身边,还有董叔他也像是长辈一般照顾着她,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若是这个世上真有一个亲姐姐,她会开心的笑醒,她不再是一个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亲人。

      “我愿意,只要姐姐愿意认我这个妹妹,我愿意。”她的声音里也带着轻轻的颤抖,嘴角是开心的笑。

      “好,这事儿一会儿等霍举人回来,和他说说,我这一去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灾祸,若是风险太大,我们便只私下结拜,至于其他不必改变,若是没有什么风险,我们就是亲姐妹。”

      冯樱红着眼圈看着她,晓得因为淑贵妃争宠,导致胡家满门跟着遭殃,所以这次青娘子期待会有亲人,却又担心自己再次牵连到她。

      “姐姐,我不怕。”冯樱紧紧握着她的手。

      虽然冯樱如此说,可青娘子却不能真的不管不顾,两人吃过饭不久,霍彦青坐着一两奢华的马车回来,原本安静的小院突然再次热闹起来,小桃儿和谢文赶忙去热菜,冯樱提着灯笼将人迎了进来。

      这两日二人都怎么说还,各忙各的,甚至霍彦青觉得冯樱有意无意中在躲着他,今日她却热情的提着灯笼寻过来,霍彦青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

      “今日我让客栈大师傅做了不少的菜,小桃儿去热饭了,你先喝点红枣茶歇歇。”

      别说最近半个月,就算是在府城的时候,都不见她这样的热情,霍彦青着实有些担心,“今日家中发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明天就要开业了嘛,我本想着加几个菜庆祝一下,结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在。”

      说到后面冯樱心里又有些小委屈,但她也没有往心里去,霍彦青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

      “大皇子府的点心,他府上的厨子曾经的宫中的御厨,做出来的点心是一绝。”

      “御厨啊,那一定很好吃,谢谢哥。”话音一落,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

      好久没有听到霍彦青说这么长的话,冯樱也有些不适应的摸摸耳朵,这一刻的安静,就显得这气氛格外尴尬。

      伸手接过来那封点心,“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冯樱赶忙岔开了话题,她甚至心里有些纳闷,为什么刚才好好的,两人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就突然变得这样让人不适呢。

      “青娘子没有回来和你说吗?”霍彦青仍旧神色冷淡。

      冯樱刚才也是在没话找话,想要打破那尴尬到凝结的气氛,这会儿别他这样一问,冯樱越发觉得尴尬,“说了,姐姐说你入宫面圣。”

      “姐姐?”霍彦青猛然顿住脚步,皱眉看着身边的小丫头。

      “是啊,青娘子将她的事儿都和我说了,我们两人聊得挺好的,就说要义结金兰,以后就以姐妹相称。”

      说完冯樱又将青娘子的打算和担忧说了一遍,霍彦青这会儿已经坐在了桌边,很快小桃儿也端着热好的饭菜过来。

      “先吃饭吧,吃完再说这事儿。”

      霍彦青没有动筷子,捧着冯樱给他泡的红枣茶,似是沉思一般,许久之后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丫头。

      “这次的事儿的确有些危险,不管青娘子这事儿胜败。”说着他催下眼眸说道:“或许你可以选择回到府城,董叔他们在那边应该也都站稳了。”

      他也不给冯樱说话的功夫,接着说道:“这次的事儿,我和青娘子之前有着共同的仇人,不管是和她还是和我牵扯上关系,我如今无法保证绝对不会牵扯到你这里。”

      毕竟那些人的手段素来狠毒,做事从来都是不给人留余地,正如当初他家中出事,就连家中的丫鬟老奴也会被杀。

      如今他和冯樱之前的关系没有人在意,便是出了事儿也不会追究到她的头上,可若此刻不分开,日后真的出现了问题,冯樱也怕是难以独善其身。

      便是冯樱这会儿得知真相会害怕逃走,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都是人之常情,本就不挨着她的事儿,没必要让她跟着冒风险。

      已是深夜的堂屋里,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冯樱看看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伸手将筷子递给他。

      突然笑了一下,“那感情好,既然不管是你还是青娘子,只要跟在你们身边我都有可能遇到同样的事儿,那我明天就和青娘子结拜,到时候你想法子将她的户籍和我的落在一起,我便有了亲姐姐,这世上我便多了一个亲人,这样的好事儿的确应该庆祝,明天我再让人准备一桌,你们晚上可都得回来吃。”

      霍彦青接过来筷子看着她,“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被那些坏人害了吗?他们便是害我不还有你和青娘子护着我嘛,再说了如果你们都护不住我,说明你们也……到时候即便是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咱们一起上黄泉路,然后我带着新认的姐姐,给我爹瞧瞧。”

      说完冯樱红着眼圈笑了一下,她自嘲的说道:“你可别忘了,咱们得人可都在那边呢,到时候咱们就算是团聚,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见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胆怯惧怕,霍彦青心思有些动摇,冯樱见他仍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你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我爹下葬那日你说过的,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除非我不愿意跟你走。”

      这话他的确说过,甚至类似的话他还说过很多,霍彦青深舒一口气像是妥协一般,“也好,那明日我就将此事告知三皇子,让他帮忙给你和青娘子的户籍从新办理。”

      来了京城什么事儿还没有稳定下来,到时先得了一个亲姐姐,冯樱这里开心的不行,青娘子也十分开心,拿出来自己还没舍得穿的新衣服,将冯樱打扮了一番,一大早姐妹二人就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义结金兰,霍彦青成了她们二人的见证人。

      “走,今日我妹子的铺子开业,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去捧捧场呢。”

      霍彦青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报仇的事儿,加上和冯樱之间闹情绪,这铺子的事儿虽让谢文关注打听着,却并没有上手帮忙收拾。

      今日是铺子开业的日子,他自然不能不去,刚好他也得去一趟三皇子府说些事儿。

      于是一行人两辆马车,欢欢喜喜的进了城,便是这京城繁华,也没有哪个书肆是以邸报为主的,甚至他们都没有想过邸报这事儿。

      冯樱这铺子一开业,就寻来周围的乞丐,和愿意挣些零花钱的孩子,一人拿着一沓的青樱小报,一边挥动着一边高呼着报上的新奇事儿,冯樱只教给他们念标题,对于内容却没有说。

      路上有人听得有趣好奇,想要看看内容,却只能掏出两文钱买一张。

      两文钱在京城里可买不到什么东西,所以这会儿掏两文买一张邸报看看,并未觉得心疼。

      青娘子坐在那书肆里,看着冯樱收买周围乞丐送来的消息,有些不赞同的说道:“妹妹,你这价钱会不会定的太低了,怎么也得四文钱吧,这两文钱好干什么?”

      冯樱给了五文钱打发走了那个乞丐,转回头来说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京城里的富贵人多,没有人会在意着些钱,人人随手都能买一张,这样一来薄利多销钱不少挣,加上如今的铺子里我特意多淘了些书籍,不会和府城那样只依靠邸报。”

      霍彦青抱着手臂,倚靠在通往后院的门框上,“这里周围不靠近书院,前面几条街上都有比较大的书肆,而这铺子的周围多是茶馆酒楼,或许你可以试试卖些不常见的游记或者话本。

      冯樱突然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我也正有此打算,这些天也通过赵师傅,和几位喜欢写话本的书生谈过,目前已经收上来四本话本稿子,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吧。”

      冯樱在这方面向来是个想得开的,或许是受到父亲冯进财的影响,对于做生意她总是能沉得住气静得下心。

      “要我看你也是多余收,你识字断文的倒不如自己写。”青娘子捏着青樱小报看了看,“那些书生写的,千篇一律早就看腻了,都是什么不得志,怀才不遇的才子,偶然遇到佳人,或者是遇到仙子妖狐,甚至还有三妻四妾各个都爱他,为了他甚至妻妾阖目如同亲姊妹。”说到这里,青娘子嗤笑一声。

      如果妻妾真的能和平相处,那胡家也就不会闹出来这些事儿,她更不会坐在这里,想到这些青娘子继续说道:“鲜少有看到从姑娘的视角写话本的,你倒不如就以女子的视角去写故事,写咱们女人家爱看。”

      霍彦青也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你甚至可以在青樱小报上,撰写几句故事,让她们看得意犹未尽从来找你买书。”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巷子太深了,再好的酒也需要时间才会被人知道,既然有青樱小报如此好的途径传播出去,作何不用。

      青娘子将铺子里的青樱小报全都买下了,“这些算是我给妹妹捧场了,这些拿回去放在客栈里卖,或许谁住店就送一份。”

      她说今日要来捧场,那就必须得捧一下,虽然书籍她并不需要,可这小报她倒是可以帮着自家妹妹扬扬名。

      冯樱开心的抱了抱对方,“有姐姐真好。”

      “噢?难道有哥哥不好吗?”青娘子打趣的看了一样站在门口的男人,见对方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冷就脸色淡然,她翻了一个白眼,着实有些嫌弃霍彦青这没有人味的样子。

      冯樱没有想到她突然问这个,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都好。”

      虽然是第一天开业,京城里的青樱书肆却不似府城的那样热闹忙碌,看着谢文和赵师傅都能应对过来,三人也都有事要忙,各自离开。

      冯樱带着小桃儿去集市一通采买,准备今晚的盛宴,回去的路上冯樱租了一辆马车,看着逐渐城门外的官道,“也不知道董叔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信。”

      “我以前听人说,那些信都快的很,有专门的人骑马传送,估计用不了两个月。”

      冯樱期待的点点头,“董叔收到信立马启程的话,估计咱们还可以一起在京城过年呢。”

      天黑之后,客栈后面的西院灯火通明,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的菜,青娘子甚至还让后厨添了两道清蒸青蟹和白灼虾。

      这东西在京城也算是稀罕东西,不靠海想吃到这样新鲜的海鲜,那可不仅仅是银子能买得到的。

      “今日刚好有海边来的客商,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买了些尝鲜。”

      今日这顿饭不仅仅他们三人,还有书肆的赵师傅,和客栈的掌柜还有掌勺的大师傅,冯樱端起眼前的桂花饮。

      “今日也得敬一下赵师傅和张师傅,一个是为今日书肆开业,赵师傅辛苦一日,另一个便是要谢谢张师傅张罗这一桌的美味佳肴。”

      说完她看向一旁胖乎乎乐呵呵的客栈掌柜,“明日开始也得辛苦杜掌柜了,所以这杯酒我就敬三位。”

      说完她站起身一饮而尽,虽然她喝的不是酒,可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其余三人端起酒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也都喝了。

      霍彦青为人冷淡大家都知道,这会儿没有什么话谁也不介意,他就安稳的坐在一旁给冯樱摘鱼刺,剥虾拆蟹,一顿饭都没有闲着。

      青娘子看着冯樱习以为常的夹起他剥好的虾蟹,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一时有些无语和无奈。

      晚饭过后,包括青娘子在内,四个喝酒的人都有些微醺,青娘子握住了冯樱的手,“我有些醉了,你送我回去吧,这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用不上力。”

      她都这样说了,冯樱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等走远些青娘子刚才还软绵绵的身子,突然站直,“你这傻丫头呀。”

      突然被戳脑门,冯樱一脸的无措和茫然,黑夜里借着手里灯笼的光线,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刚才装醉的“亲姐姐”。

      “瞧你瞪着一双大眼睛倒是挺聪明的样子,怎么就……哎,你若是喜欢霍彦青那就大胆的去喜欢,这事儿错不了。”

      说完青娘子也不用她扶着,更不需要灯笼,脚步轻快的回到了东院,冯樱提着灯笼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不懂青娘子怎么突然和她说这个。

      青娘子一走,冯樱彻底忙到飞起,书肆那边开了业,却还没有正式走上正轨,在府城的时候很多事儿都有董叔帮她,如今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冯樱才晓得开一家铺子是多么繁琐。

      客栈这边她也得兼顾着,很多事儿青娘子都没有来得及和她交代,第一次接触到客栈的生意,她只觉得自己两眼一抹黑儿,幸而掌柜的会在一旁提醒着,两人一起这才磕磕绊绊应对过去。

      一连忙了八天,冯樱回到小院子的时候,人都想是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看着小桃儿急忙忙跑过来,她脑子还有些木。

      “姑娘,宫里刚才来了人,说是宣您即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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