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攻略的高岭之花

　　狸官儿一直将谢陵光送出了宫门，谢陵光贴身的随从阿傩就候在那里。

　　这是一个有着古铜色肌肤的年轻人，沉默、稳重，高大得像一座铁塔，眉目间带着点少数民族特有的英武气。

　　谢陵光放着狸官的面，嘱咐阿傩带着贵妃赐的八个美人先行一步去二哥家，他自己则需回府一趟，去取两幅二哥所要的字画。

　　谢陵光一个轻巧的翻身，上了他那匹四蹄踏雪的高大青马，扬鞭驰马而去。那狸官儿注视着谢陵光衣袂翻动间露出的一节纤瘦腰肢，摩娑着指节，眸光暗沉。直到身侧一道锐利到带着杀意的目光猛的扫来，他才收回了自己略显放肆的视线，对身边沉默的侍卫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谢陵光一路催马，径直回了自己的金陵王府。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温暖的春日阳光将这座府邸照得清清楚楚。

　　金陵王府早从谢陵光出生时便开始营建，耗时六年，由谢均本人亲自督工，整个大褚的能工巧匠几乎倾巢而出。

　　这是一座极为优雅的府邸，大方、精致、端庄，亭台楼榭、怪石活水、奇花珍禽无一不有，仿佛在繁华又喧嚣的京都中一座拔地而起的世外仙宫——又像有人为了困住高飞雀鸟、细密又珍惜地织就的精巧金笼。

　　谢陵光在侧门系了马，脚步匆匆，直奔外书房而去。

　　书房的最里侧是一高大的紫檀立柜，销金嵌宝、雕空玲珑，一看便是名手雕镂的精品。谢陵光几步上前，在柜顶的半壁凹槽里按下了一小巧机关，那凹槽侧面便徐徐显现出了一尺见方的暗格。

　　谢陵光的一手丹青冠绝天下，自号为“广陵白衣”，世称“白衣先生”。白衣先生的山水花鸟、楼阁人物无一不精妙绝伦，其画飘逸恣肆如流云飞鸿，却又有股浑然天成的端雅贵气，每出一卷，文人骚客与达官显贵争相竞购，引为雅事。

　　但谢陵光偏又不常动笔，故而流传到市面的真迹极为寥寥，乃至于一幅练笔草图都是千金难求，就是王侯重臣府中也不过能得白衣先生手稿二三卷而已。

　　谢陵光本人虽不觉得这些墨迹有何珍贵，但他多数时候着实懒待动笔，故而在书房的立柜上开了个暗格储画，每每闲暇时画得一两幅便随手放入，赠人添礼时再亲自取出挑选，省去了偷盗遗失等不少麻烦。

　　三月以前，谢陵光着实受不住他二哥谢恂的缠，松口答应赠他一幅洛神图。

　　他这二哥酷爱美人的名号响彻京都，眼光却又极为挑剔，谢陵光少不得打起精神，用心细细绘了卷湘水洛神，就放在这立柜的暗格里，却又一直没心思送去。

　　现下他身上正领着贵妃的命，不得不去谢恂的府上走一遭，恰好把这画一并带去，也就省了二次奔波。

　　谢陵光想着，将手伸入暗格去寻，却是蓦地一愣。他将暗格里的画统统取出，再三确认：
　　——的确，其余所有的画都尚且完好，只那一幅洛神美人图，竟不翼而飞。

　　这着实是极为扑朔迷离的事情了。托谢均的福，谢陵光府中监管极为森严，尤其是谢陵光起居常住的书房寝室，有数位大内高手轮班看护，外人轻易不得进入。况且谢陵光平素不喜人跟随，作画时更不需下人服侍，故而几乎无人知晓他的画究竟放在何处。

　　如今，这窃贼却能在重重围困中闯进他的书房，从不为旁人所知的暗格里盗走了画——却又不动其余几幅可卖万金的山水鱼虫，只恰恰拿了那卷即将送给二皇子的湘水洛神。

　　这是一名顶级的高手，实力莫测得近乎恐怖，不为钱财，不知目的，且极有可能时时刻刻都用不知名的手段注视着谢陵光的一举一动。

　　谢陵光的愣怔仅在一瞬间。但就在那一刹那，谢陵光仿佛察觉到一阵及其轻微的窥伺，仿佛有人在阴暗处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这失主的反应。

　　在那不知名的目光中，谢陵光依旧保持着野鹤闲云一样的淡然，仿佛压根没把这失窃之事放在心上，只似困惑似懊恼的微微蹙了蹙眉。

　　他快步走到了桌案前，铺纸、研墨、提笔，几乎不用构思，就在铺展开来的生宣纸上勾画了起来。

　　满纸的水雾云烟很快在他的笔下晕染开来，美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这幅新的“洛神”与上幅显然有这极大的不同。

　　生宣承墨极易晕染，历代画师非写意山水不用，而工笔人物多用熟宣细细勾勒。早先谢陵光的那张洛神就是以传统白描手法绘就，采用了极为难得的高古游丝之法，墨色清新雅淡、画线柔韧绵长；美人天.衣风动，顾盼生辉，典雅端庄，栩栩如生。

　　但这新的一张“洛神”却是极为大胆的使用了山水生宣，又以非同寻常的深浓墨色反复渲染湘水江景，观之恍若满纸浩瀚飘渺的烟波水汽扑面而来。

　　至于人物，反倒是极为简洁的勾勒，然而寥寥几笔，却将画中洛神的灵韵姿态极为传神地刻画出来，其若即若离、若飞若扬之态毕现，仿佛黑云翻墨的江面上有美人掀雾拨云、凌波踏水而来，其云鬟高髻、韶华弗御的神女之貌呼之欲出，叮当环佩之声透纸而显。

　　虚实相生，蕴藉风流。
　　面目不现，风姿冠世。

　　半个时辰不到，谢陵光手下诞生的却是能惊艳了时光的绝代精品。

　　察觉到隐藏在暗处那愈发痴迷而炽热的目光，谢陵光极淡地一笑，提笔题诗收束。其诗曰：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能赋已输曹子建，善图唯数白衣人。

　　画毕，谢陵光一刻不停，携画出府，蹬马而去，徒留萦绕在书房里如影随行的窥伺。

　　京城某处，有人在昏暗的屋室里深深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勾起了苍白薄削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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