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言

　　到了这个时候，李典善的通州生活才算步入正轨。他像一个虚心求学的学子，政务、经济、刑法、军事等等事务把他忙得团团转。他在繁忙之余，又替自己松了一口气。

　　话说李典善此次前往通州，也不是单纯的想要游山玩水。他也知道，自己这几年里在京城无所事事，招人显眼。但是一来，他不似他大哥那般有志于政事，二来，也不像他二哥一样潜心文学。儿时的那些志向，征战沙场呵、峥嵘岁月呵，也都在酒肉梦乡里慢慢的消磨了。不错，他的日子过得不能说不快活，但是正因为这快活，他才慢慢的察觉到一种凄凉的苦楚。

　　这样的苦楚，若是被寻常人知晓了，兴许要嘲笑他的。他李典善穿的是金的，戴的是银的，赏的是良辰美景，吃的是山珍海味，有什么不快活的！哪里比的上他们，整日地在田地里劳作，又要交税啦，又要服劳役啦，得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得清清苦苦。真要让他李典善到一穷二白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生活的艰辛呢。

　　但李典善毕竟不是寻常人，他虽然没有寻常人的苦处，却更添烦恼。他第一次在繁忙中思考人生，在欢乐里发现痛苦。他几乎要被让人喘不过气的任务给压死，又在随后的放松中品尝到了极致的欢愉。他思考着，比从前独处的时间更多，他觉得孤独；但另一方面，他从未在这样长的时间里独处过，他的私心不愿意有别人来打扰。

　　李典善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渡过了他的三月。很快就到了月末，李典善被手下人劝着出去散心，在郊外飘落的满地桃花中，他又一次看见了夏维晏。

　　这件事还是得从头说起。

　　原来那夏夫人见夏维晏最近闷闷不乐，有心要让他轻松一下，这时候突然便生出了一个主意。原来三月廿三日，乃是通州的一个有名的节日，唤作林纪。这一日，青年男女都要打扮起来，去郊外游玩踏青。那起未婚配的男男女女，正值青春，在这岸堤垂柳、青青河草的迷蒙春境之中，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的，多有看对了眼儿的。故此一日，倒是凭空生了许多佳偶。

　　这里夏夫人便想了一个主意。她命人给夏维晏做了两身新鲜衣裳，又嘱咐了自己的儿子夏维新一番。夏维新是夏维晏的三哥，性子活跃，喜笑善谑。他今年十九岁，已经定下亲了，只待来年完婚。他那一身本事不在读书上头，单单喜欢数字。他父亲给了他一个小铺子，他竟然弄的有声有色起来，所以现在夏广安现在也不在功课上难为他了。

　　夏夫人知道他生性活脱，有意要他带着弟弟。夏维新知道了她的意思，很是关照夏维晏。所以夏维晏对自己这个小哥还是很亲近的，他的二哥夏维信虽然与他们年纪相仿，但是为人古板，不好亲近。他的大哥夏维承又与他年纪相差太大，他在他那里只能得到长兄似的安慰。所以，夏维晏还是与这个小哥哥最能谈得来。

　　夏维新也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于是欣然领命，愿意带着夏维晏一同前往郊外。夏维晏的密友吴岱得知此信，也下了帖子来请。故此一行，声势是十分浩大的，与李典善难免相撞。

　　李典善自那日夏维晏走了，有心要查他，很快便确定了几个对象。这一日夏维晏却是正大光明的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倒也没有贸然出现，不过在心里暗暗记下。他连日无聊，夏维晏正好撞了上来，倒不失为取乐之法。这些都是后话了。

　　所谓花开一朝，林生一纪。通州的姑娘公子都喜欢树。虽然与芳香馥郁的花相比较，树木似乎没有什么动人之处：它既不招摇引诱，也不故作姿态，每天只是重复着单调的日子，在阳光下舒展身姿，在空地上自由的呼吸，毫不避讳的汲取营养和水分。但是大家都爱它郁郁葱葱的翠色。

　　叶片刚摘下来是新鲜的绿，别在姑娘的发上，于是那黑色的绸缎便沾染几分活力。等过了几天，叶子慢慢的黄了，缩的小小的，姑娘便把它取下来，装进小小的囊袋中，放在枕头旁边。通州的姑娘们对待这些叶片都是珍之重之的。

　　其实即使是弃如敝屣又有什么所谓的呢？树还在那里，树叶就永远也不会减少。也许通州人爱的就是这样的生机吧。

　　所谓的林纪，就是源自这样的背景。在树上系上彩色的带子，让它们与风共舞。几乎没有一个通州人没能亲手种过树，在满山遍野的翠绿中，他们总能找到自己的那一棵。

　　出生的时候，父母为小孩子种一棵；成人或出嫁的时候，自己种一棵；乃至面对死亡，他们也要种一棵：他们坚信亲人的生魂会依附在那一棵树上。所以他们总是精心伺候着那棵树，同时编织了许许多多美妙的谎言。

　　林纪，可以是浪漫的的相会，可以是深沉的悼念，可以是漫长的陪伴。它是长远的，因而我们叫它，故事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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