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联盟办公室内，格林所长正瞅着所里的项目进度汇总发呆。屏幕上忽然跳出一则工作提示，等待他的审批。
　　“物资申请。嗯，我看看啊……”原来是路法尧问他要东西来了，格林所长眯起眼睛，细细浏览。递交的清单不长，扫一眼过去没什么特别，尽是些耗材。
　　格林所长略有些失望，认真思索没注意到自己渐渐凝眉。他不放心地将物品清单翻到最后，眼神忽然一亮。
　　“仪器、试剂……嗯？输入设备？”格林所长双手交握拢住口鼻，面色紧绷着喃喃道。
　　“叩叩”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格林所长屏幕上方扫一眼门口，所里年轻职员阮明的脸出现在可视通话。他们所里人员不足，于是像学校里一样，很多新晋职员往往兼任后勤秘书处理些杂事。
　　“进”，格林所长略一抬眼，滑门自动打开。门口的年轻人黑发棕皮肤，圆圆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所长，打扰你了吗？我过来要个回执。”阮明略略欠身，注意到所长若有所思的样子，脚步一时间定在门口。他的目光掠过所长椅子背后，那里站着的机器卫兵端着枪，一如既往的突兀。
　　“稍等。”格林所长抱歉一笑，飞快打个手势，正给屏幕上加模糊处理。阮明了然，熟门熟路自己去了会客区在沙发上坐下，略有些无聊地瞧着面前小茶几上的招待点心。
　　“没事你吃吧，随意。”格林所长处理好几个项目页面的核心数据，还来不及起身，手底下快速归拢桌面上的文件，一边忙活一边问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所长，就是年底的军部例会，我过来给你送个请帖，要回执的。”阮明歪在沙发上自己消遣，撕了一小包不知道什么零食倒进掌心，看了看随后一扬手全塞嘴里，视线在旁边墙上的多宝阁流连。
　　格林所长把纸张都翻过扣在桌上，闻言向后一仰，瘫在椅子上十分懊恼道：“都说了我不想去不要再叫我了！”
　　阮明嘻嘻一笑，嘴里全是酸甜脆的怪味，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嘟哝：“年年都是这句。谁管你想不想去？我只管确定出席的签字拿回去交差。不过去了也不过是吃饭喝酒，您怎么就这么抵触呢？”
　　“你还年轻，你不懂，那都是应酬啊！”格林所长叹息着在桌子上翻找，不断掀起一摞摞纸张屏幕，试图从缝隙中摸出一支笔。
　　阮明咽干净嘴里的零食，坐起身拍拍手拿着记录板就走过来。“哎呀再说了这个也是上面决定的，去不去能由你说了算？你家又没人管你出去潇洒，哪像其他。”
　　这话说得有些私人，但格林所长并不计较。由于他平日里的宽松管理，除开涉及工作的正式场合所里大家几乎都不太遵守严格的上下级关系。阮明年轻性格又活泼，时常惹得大家一笑。
　　格林所长又是夸张地一声叹息，还没叹完就见阮明从胸口摸出支笔，隔着桌子将记录板递过来催促，“快签快签，我手上项目也还忙着。赶紧把日程确认一下，我拿个回执就走。”
　　“唉，唉”，格林所长双手挥舞，十分不情愿地捏起阮明递过来的笔，“我就不忙吗！我也很忙的啊，年底了工作总结年终报告全都要审核，我哪还有空听他们在那喝酒吹牛！”
　　阮明笑笑，右手指着纸张下方的空白，“还有这儿，你已阅。”
　　格林所长低头在记录板上划拉，“其实要我去真的没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在执着什么……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啊。”
　　格林所长还在不满地碎碎念，阮明又笑，“你又忙什么啊。”
　　“刚才还有研究员报上来物资缺了呢！”格林所长一翻眼皮，幽怨地说。
　　阮明一愣，立刻紧张起来，“你说什么物资？哪里出了纰漏？”前不久正是他分管了一部分后勤。
　　格林所长倒是没有在意，字签完，还把记录板捏在手上浏览。他大致过了一遍邀请函，终于道：“也没，就是路法尧，之前不是外派驻扎么，这会儿说是器材不够。”
　　“外派？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不是有空投？”阮明快速思索着检讨，蹙起眉头。
　　“是有空投，我知道。就是……”格林所长愁眉苦脸按上拇指印，“唉，我也不知道他要这干嘛”。
　　原来不是自己工作出错，阮明松了口气。“他要什么？”
　　“输入设备。”
　　所长仍然在研究手里那张请柬，阮明一时间没事做，扭头四下看着。房间侧面会客室墙边的多宝阁实在很吸引人，格栅上又新摆了许多小玩意儿。阮明索性走过去，站在柜子前欣赏起来。他接着闲聊，“要东西咱们直接给不就完了，还能短了研究员的东西不成。”
　　“没错，这我当然要批，但他要这干嘛呀。”格林所长坐在桌前一手撑头，“那不是学校里用的玩意儿吗？”
　　阮明闻言微微一愣，回身疑惑道：“是呀，但这……不合规定吗？”
　　“也不是”，格林所长终于抬眼，“路法尧你认识吗？哦你刚来可能不熟，咱们所里数一数二的聪明优秀。B组工位的，和你一样黑头发的那个。”
　　阮明歪着头略一回忆，终于对上号了。“啊，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点点头道，“那他要这的确有些奇怪。”
　　“所以我也想不通。”格林所长笑笑，低头顺势在路法尧的申请表上勾了自己名字。闪动的弹窗即刻消失，屏幕上复又出现一堆堆模糊的图表数据。
　　阮明回过身，顺手从装饰架上拿起一本鎏金黑封皮看起来非常华丽的书。“要我说，研究员要东西直接给就完了，咱们管那么多干嘛，又不值几个钱。而且咱们部门的人多少都有点怪脾气，不能拿常理考虑。”
　　“什么怪癖？”这回轮到格林所长摸不着头脑，抬起头疑惑道。
　　阮明回头嘿嘿一笑，“人和人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平时交往可能看不出来，认识久了自然就会发现。”
　　“啊？我怎么不知道谁有怪癖？”
　　阮明促狭一笑，“就比如所长你呀，每回年末的庆功宴非得三番四次有人请才肯来。”
　　“你说什么？”格林所长给气笑了，捶着桌子瞪眼。笑着笑着却忽然发现阮明没带手套的手里掂着他新近收藏的宝贝。
　　“快住手！”格林所长大惊，立刻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扑出半个身子，撞得办公桌哐当一声响。“哎呦！”格林所长揉揉腿，随即一手向前做阻拦状，“快放下！你手脏！那是我收藏的古董！”
　　“就这？”阮明嗤笑，闻言不为所动，故意将手里拿着的书抛了抛。
　　“别别别”，格林所长装着痛心疾首，快步转过桌子赶来小小的会客厅。
　　阮明看着他过来，将厚厚的书本凑在鼻端轻轻嗅了下。“不是我说，还真有股味儿。”
　　“那当然，这可是纯羊皮的天书啊！”格林所长自然知道是下属的玩笑，阮明也不是真的要惹人着急，他手里分明控制着力道。
　　格林所长笑着将书从朋友手里拿过来，指腹轻轻摩挲书皮。厚重的书皮上鎏金有些斑驳，繁复的装饰线条和磨损的压纹安静透出沉重的历史感。
　　“所长你怎么了，突然迷上这些没用的东西。”阮明一脸鄙夷，收藏这个爱好他是无法理解了，花大价钱买个实物，还要放在家里小心维护。外物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的确是不明白所长的想法。
　　格林所长微微低了头，将脸藏在阴影里，笑道：“我喜欢不行吗？这是过去的精装本呢。”格林所长翻开书页指给他看，随即将书合起，小心放进多宝阁下层的抽屉。
　　“我已经签了。”
　　阮明顺手接过所长递过来的记录板，笑着看了看夹在腋下。“我的任务完成了。所长您忙，我不打扰了。”阮明笑着敬礼，眼神示意所长桌上的一摊文件，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所长挥舞着双手作势要赶他，阮明动作夸张地欠身躲避，溜走时顺便贴心地带上了门。格林所长忍俊不禁。
　　“报送会客记录……本月接触人员：阮明。”机器卫兵呆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嗡嗡响起，格林所长一拧身挥舞着拳头冲口叫道：“报报报！烦不烦啊，我还有没有点隐私权了！”
　　对方忽然端枪，空洞的机械眼里激射的出红光，只一闪，所长的拳头便徒劳地在机器卫兵眼前垂下。他整个人顿时回到了先前的颓然，有些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
　　……
　　NS1224。路法尧骤然惊醒，脑子里一团混乱。闹钟滴滴的响声吵着催命，宿舍房间一片刺眼的灯光。他心里冒火，对早起恨得无以复加。他休息不好或者被突然吵醒心情就会糟糕透顶，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变得很暴躁。不过他还算要面子，用教养硬压着自己从不把脾气撒出来，所以别人都不知道。
　　“关了！停！”路法尧大吼一声，吓得闹钟立刻哑了火，响到一半滑稽地收了声。路法尧呆坐在床上，昨晚又几乎通宵，但今早不得不起。大尺度空间探测数据分析很久没有进展，并没发现很多星系团。
　　路法尧忍着瞌睡洗漱完坐在实验室，整个人恹恹的。电脑屏幕感应着亮起，还在不断弹出“模型不匹配”。从昨晚就是这样！引力、空间膨胀、路法尧昨晚就已经加进去了所有能想到的参数，图像却还是拟合不上。
　　他尽量集中精力在这个诡异的数据上，与此同时还不断地有新的数据传输进来，嗡嗡嗡一会儿就把计算机卡死。路法尧简直要发狂，数据不能不存，分析也同样要做。
　　他一直在想不应该把原始数据全部传来，应当有一个初筛的标准。电脑又一次停摆，路法尧愤怒摔了鼠标。脖颈又开始酸困，他开始构思一个筛选条件。路法尧滑着椅子换台电脑，代码没敲几行，实验室又断电了。
　　过载，跳闸了。路法尧瞥一眼旁边桌子上的刚才还工作的反应釜，气急败坏站起身打开门冲出去，正好撞见走廊里迎面走来的Reca。
　　两人照面，路法尧并没有分给她多余的注意力。Reca觑他脸色，敏锐地察觉到长官情绪不对。Reca小心翼翼贴边站着，只见路法尧啪地掀开门口的电闸盖子，迅速推上电闸，迈步就回了实验室。
　　然而一只脚刚踏进房间，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扶住门扉，回身盯着她突然说道：“你去干嘛？”
　　“准备去巡逻。”Reca再一次定住脚步。路法尧才想起来这些天一直等着Reca过来帮忙，但一直不见她人影。上次说学会了就来找他，怎么拖到现在？
　　他要求不高，按道理她也有时间学习，只要懂点基本原理就算，不至于这么慢吧。路法尧有些奇怪， Reca给他的感觉很聪明，他认为她完成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巡逻？先别去了，这会儿碰到正好，来实验室给我帮点忙。”路法尧示意她进来，随后便松开扶着门的手留给Reca一个背影。他自顾自说着：“最近没怎么看到你，上次让你看书，你看到哪了？”
　　“看了快一半”，Reca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但是长官，不巡逻恐怕不行！”
　　她心里也很是为难，毕竟是长官头一次提要求，而且她现在就是正经的副官。但她需要完成的安保任务也不能放下。“对不起，我现在得去室外巡查，但我会尽快赶回来……”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 Reca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好垂下头。
　　“你等一下”。路法尧沉吟一瞬，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简单粗暴从终端进去后台，给Reca的日程上哗哗全部打勾完成，这才抬头看着道：“好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能过来给我帮点忙了吗？”
　　“什么？”Reca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实在对他目无军纪的举动万分惊诧。路法尧下一瞬转身就进了实验室， Reca愣了一秒反应过来，连忙举着手腕上的终端追进房间。
　　她大声道：“长官！这不合规矩。”Reca尽力表达不满，用了面对教官时气势磅礴的音量。
　　“啊？”路法尧此时正倾身工作台上，或是或否地在屏幕上点击确认方才中断的工作。听她突然这么大声说话手一抖，一回头点错了命令电脑嗡嗡一声警告。路法尧再次扭头回去看，发现没问题之后甩下鼠标，转过脸问道：“你刚说什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Reca一脸歉意，连忙放软声音硬着头皮对上路法尧的视线。“长官，我现在暂时不能来帮忙。关于基地巡逻的事军部是有文件的，但我一定在巡逻结束后第一时间赶回来，您看行吗？”
　　路法尧并不以为意，“什么文件？”
　　Reca走近，在终端投影出文件，“长官你看，基地安全管理条例。”
　　路法尧就着她手垂眼视线一扫，毫不在意道：“不要紧，我的权限可以进后台删任务。”路法尧说完直起身，戴上手套来到旁边的另一处工作台前坐下。
　　Reca追在他身后，连忙道：“不行不行”。路法尧充耳未闻，自顾自往桌面上的试管里加东西。镊子夹住的一小块药品滑脱，在管口磕了下嘀溜一声掉进试管底。
　　试管里迅速升起细密的气泡，滋滋喷烟，白色的泡沫互相推挤着越堆越高。Reca一时间也忘了争论，新奇地看着。好在最后激烈震荡的泡沫并没溢出，晃动着缓缓停在距离试管口一寸长的位置。先前那一小块药品正飞速消解，在试管底部溶液里游动着上下跳动。
　　反应完成大半，路法尧将试管插回管架，在一旁的显示屏上匆匆记下几行字。“你来，我告诉你接下来干什么。”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走道里艰难迈步，向房间角落里的垃圾桶移动。Reca仍旧不依不饶追在背后，一时间揪住了他的白色实验服。“长官，巡逻时间砍没了真的不行。”
　　实验室各种仪器桌椅挤在一起，路法尧被牵住衣服只好停了脚步，手臂在胸前高高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举在离她较远的身体一侧。他扭着身子回头，终于挤进角落，一边摘手套一边倾身过来就着她手里的显示屏浏览。
　　路法尧眯起眼睛，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边动作一边三两下搞明白了关键。他用胳膊肘蹭蹭额头瘙痒，“打住，看清楚，我取消了吗？不是还留着几次？”他一抬下巴虚虚往屏幕上示意，“这儿，晚上不是还有吗？”
　　Reca看着日程表上躺着的几个窄窄的颜色方格摇头，为难道：“长官，无论何种类型的基地，作战部队人员必须时刻戍卫。”
　　“那就最低频率，够了吗？那个文件不用怎么管，左不过是一堆条条框框。”他绿色的眼睛眼角稍稍吊起，看着她道：“我们这里是监测站，主要职责是要探索太空。你身为我的副官，好好看书学习帮我解决问题是正经。往后别想有的没的，浪费时间巡什么逻。以后巡逻全部取消就按这个时间作息，有空了赶紧看书。”
　　“但是……”
　　“NS1224放在宇宙比一粒灰尘还不如，也不知道你哪里来那么大的瘾。”路法尧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小副官为什么时刻绷着一根弦。
　　“我们的安全保障问题……”
　　“哎”路法尧直接笑了，在垃圾桶旁边直起身子伸个懒腰。“现在打仗了吗？这荒无人烟的小行星有外星人吗？”他低头又打个哈欠，“这儿除了你我没别的生物，你整天紧张个什么劲儿。”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嘴角噙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路法尧连珠似炮一连串地讲，语速又快，Reca一时间有些愣怔。路法尧看着她忽然笑笑，摘了手套往垃圾桶一扔，作势用手背往外推。
　　他并没有碰到她肩膀，Reca垂着头让路，两人重新来到房间中央。路法尧倚在工作台，一双长腿双脚交叉。
　　“回答我的问题。”他绿色的眼睛笑得带上些弧度，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的回答。
　　Reca老老实实说道：“没有，长官。”
　　“没有什么？这就对了，没有打仗也没有外星人，所以我们没事干浪费时间干什么。”路法尧抄起手臂，“你的书看哪里了？”Reca只好怯怯地将手上的终端投影展示给他。
　　“只学了这么点吗？怎么回事。”路法尧蹙眉，重新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担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正像个严厉的老师。
　　“对不起。”Reca小声回答，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很不好意思。
　　路法尧心头一阵怒火，最近工作压力大，越来越容易情绪激动。今天早起又刚好很累，他实在很难控制脾气。
　　“来，题再做一套我看看。”路法尧仍旧将上次的测试题发过来。面对同样的试卷，Reca硬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扭得鼻眼歪斜。这次路法尧没有放任，就倚在桌子旁边抄着手看她演算。
　　十几分钟后，“怎么回事？”路法尧倾身，绿眼睛幽幽盯住她的，“虽然暂时没有输入设备，但学习能力还是在的吧。你到底看没看书！”
　　Reca并没有出声辩驳，一动不动垂首听训。躺在桌面上的显示屏空白一片，狠狠刺激着Reca的眼睛，她更低地埋下头去。
　　“说话！书到底看了没看!”
　　“报告长官！看了！我……”Reca吓了一跳，一句话说得畏畏缩缩，声音越来越小，只有头一句报告是她平时答话的气势。
　　路少校一看她这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他扫一眼屏幕，那上面的问题已经是基本中的基本，但他也没那个功夫从头教起。
　　“算了，我允许你蠢到设备来之前。”路法尧眼皮一掀，起身回了自己的作为，自顾自又对着屏幕接着处理工作。
　　Reca仍旧立在原地，路法尧看她没动，“走吧，还待在这儿干嘛？”Reca如蒙大赦，迅速逃离。
　　晚间，又累了一天的路法尧筋疲力尽，在宿舍床上躺着只是还没睡。他忽然想到好像有炉子忘了关，眼下正在起与不起之间纠结。一方面困得要死下一秒就要昏睡，另一方面确实也有些担心不按规定操作出事故。
　　此时Reca正大步在走廊上巡视，推开房门一间一间看过去。NS1224没有自转，基地走廊的玻璃窗会在恰当的时间屏蔽光线，制造出一种夜晚的氛围。
　　Reca慢慢走着，路过实验室时她探进脑袋留意了下。房间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中间或传来滴滴的响声，闪烁着许多红绿的指示灯和各种数字。桌面上许多灼目的红色同心圆圈套在一起。
　　这是什么？Reca没权限开灯，摸黑进去房间还没贴近，脸庞就先感受到一股热浪。原来是电炉开着，她借门口走廊上透进的一点微光，辨认出炉子上并没放样品。走廊上静悄悄的，Reca抬起手腕看时间，眼下是通用时的凌晨，路少校大概早已休息。
　　叹了口气，她想了想还是自作主张，犹豫着关了旋钮。热度停住，Reca敏锐地感到温度在空气中一点点消散。她带上门出去走廊继续自己的任务，夜里十分寂静，只有自己叭哒的脚步搭配着仪器运转的嗡嗡声，为孤独的监测站增添了一丝活气。
　　路法尧这会儿终于努力驱散了一部分睡意，迷迷瞪瞪从终端调出监控。实验室倒是一切正常，里面漆黑一片。记错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一转眼忽然看到外面空旷昏暗的走廊上一道小小的身影，Reca游荡其中，像只精灵鬼魅。路法尧随着她的脚步默默移动目光，最后手腕一垂，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新一批的空投很快来了，路法尧非常高兴，等不及Reca整理就自己拆了集装箱。他很宝贝地将输入设备拿到实验室，剩下的物资甩给Reca处理。
　　刚忙完Reca就接到传唤，“过来实验室。”她猜到路法尧要给她立刻输入，进去实验室门，果然路法尧已经准备好相当的学习资料，正在调试程序。
　　Reca自觉将头盔扣在头上，找了角落里的椅子坐下。路法尧手里拿着控制器，略有些惊讶地抬眼，“你怎么需要四个小时？这么长时间？”
　　诧异一瞬后，Reca也毫无头绪，于是便什么都没说。时间太长，路法尧想了想，“算了，你回宿舍自己输入吧，内容我已经导入，时间太长过程中你恐怕也需要深睡眠。”路法尧将手一摊，“而且如你所见，咱们实验室地方小，也没有地方给你躺。”
　　Reca颔首，接过长官手里的控制器敬礼离开。路法尧接着工作，紧赶慢赶午休时间终于告一段落。他抬手一看表，立马赶去宿舍区。
　　四个小时已经结束，也不知道Reca怎么样了。路法尧站在门口敲敲门板，里面没人应声。
　　“Reca？”门口的在室标志赫然亮着，可是里面却毫无反应。知识输入不可避免会刺激大脑，偶尔会碰到有人有后遗症。虽然概率极小，但不代表不会发生。路法尧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输入完成有点难受，也不知道别人的情况。
　　他一压把手，滑门自动打开。Reca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动也没动。路法尧快速来到床旁，俯下身仔细观察。枕旁的控制器显示输入已经完成，电极也不再放电，路法尧再次轻声唤她：“Reca？”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悄无声息躺着，眉头微蹙全身绷紧，看得出很是紧张难受。路法尧紧张起来，迅速给她戴上生命体征监测，结果却又一切正常。
　　他茫然了，立在宿舍床旁一片小小的空地。这间房跟建筑图上的一模一样，甚至干净得有些过分。目之所及墙面桌面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能显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喜好，所有物品都是配发的样式，规规矩矩摆在相应的位置。
　　路法尧拍拍她脸颊，“副官？听得见我说话吗？”她脸上残留着些婴儿肥，略显苍白的皮肤触感也略有不同，凉凉的，摸起来也不如看上去那么软和，路法尧说不上该怎么形容。
　　Reca仍然没有回应，眼睛紧闭一动不动，沉在难捱的噩梦里用尽全身力气，对抗脑中狂烈的风暴。
　　宿舍一片沉寂，路法尧几乎十分确定她是发生了副作用，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脑部连接不比寻常，他再担心也不敢贸然摘她头盔或者强行终止，只能先翻出说明书仔细阅览。
　　为什么？路法尧皱眉思忖，输入设备明明已经应用几十年，也没谁这样一直醒不过来。路法尧选择等待，拖过一把椅子拉到床前坐下，就这样抱臂盯着她看护。
　　此时的Reca无声无息躺着，但却一点也不轻松。她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正在经历极大的压力和痛苦。脑海中许多的体感和记忆互相冲撞，视嗅听觉梦境一样混杂交织，每一条神经都在混乱中尖叫，挣扎着寻找属于自己的存在感，叫嚣着在脑仁里刻下深重的一笔。
　　太疼了，真的，Reca在混沌中自暴自弃地想。两鬓血管一突一突，血液不断冲上两颊，意识中的自己呼吸也变得灼热而急促，根本没力气想除了生存以外的事。
　　距离上一次濒死体验已经过了很久，Reca隐约记得幼年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然而分神的下一秒，眼前骤然出现熟悉的幻像。头顶是实验室惨白的灯光和高而无趣的天花板，Reca意识中的自己咬住下唇白了脸色，终于绷断脑子里的弦彻底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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