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国氏

　　少年与少年的故事依旧日常，但金陵作为一国之都注定不会一直平静。

　　朝堂之上，本就暗潮涌动。而一件事情的发生更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使得南唐乃至天下的风云更为变幻。

　　圣人不日将召集各路节度使进京，念及安邦定国之功，荣封为侯，各镇军队每年与禁军以一比五轮换拱卫京畿。

　　削藩令！圣人这是终于要对地方军镇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官动手了啊，这些人地方上土皇帝当惯了，傻子才会跑来受文官的气，让他们来中央受文官节制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说南唐文治，武官地位出奇的低，便是封侯也多半是些无关紧要的爵位，想要世袭更是万万不可能。

　　此事一出，百官哗然，尽管先前文官集团也提出过这个政策，但都被柳相以边疆事重为由驳回，实际上是出于担心国家因地方反叛而动荡，此次柳相竟没有再对此事发表意见，似是默认，不禁大喜过望，大呼圣人英明。

　　武官集团则有苦说不出，这等于变相剥夺了武官的晋升途径，唯一一个提升自身地位的途径也断绝，这政令要是推行成功，那就意味着武官无论官职多高也不可能再摆脱文官的钳制，也始终要低上一头。但是此时开口无异于反对圣人的意见，若被视为有异心，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也就只能集体缄默不言。

　　至于圣人为何不担心地方军镇被逼急了犯上作乱，这于南唐的军制有关，鉴于前代藩镇以武乱禁的旧事，南唐虽然仍然设置军镇，但是军镇的财政有专门的文官负责，而且节度使人选也时常互相轮换，常有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事情发生，以杜绝军镇节度使拥兵自重，而近些年来之所以懈怠了这一政策，也是事出有因。

　　总之军镇之势已起，得想办法压灭。更别说禁军二十万的装备训练之精良岂是地方那些散兵游勇可比，说好听点叫军镇，说难听点不过是一群民兵。

　　政令一出，各路节度使果然不服，虽然一时之间不敢起兵作乱，但却极为默契地一起托病拒绝入京。

　　若是不集合军力，这群乌合之众都不是禁军一合之敌，之后只要杀鸡儆猴，不愁各路节度使不降。这远比设想中的轻松，甚至轻松地有些奇怪，哪怕节度使们有什么倚仗，如今也是大势所趋，翻不起什么大浪。

　　凤阳节度使终于按捺不住，首叛，禁军出兵五万前往镇压，南阳节度使再叛，禁军出兵三万，西宁节度使叛，禁军出兵三万，桂林节度使叛，禁军出兵三万。

　　四位节度使就像约定好的一般依次叛乱，且这四处节度使刚好属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是一路军队已经出征数日之后传来另一反方向军镇叛乱的消息。朝廷来不及反应便匆匆地派出另一路。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一蹊跷，但是这四路节度使已经是实力最强的几路，剩下的几位不过是臭鱼烂虾，便是一起发兵也不可能攻陷哪怕只有五千禁军镇守的金陵，更何况金陵城中尚有六万禁军之众，可谓是固若金汤。

　　尽管烽烟四起，金陵城繁华依旧，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待到乞巧节这一日，夜幕降临之前，全城的未婚女子无不翘首以盼，饶是顾离这样的小魔女，也不知不觉间被气氛影响，莫名有些期待了起来，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而一个人在等待着什么的时候最容易觉得孤单，于是她下意识便想到了阿苏，便想去把阿苏找来陪她一起等。

　　在她吩咐身边的丫头去寻阿苏并把他邀到家中做客的时候，丫头的表情有一点异样，死活不愿意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实在拗不过自家小姐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当阿苏被丫头领着进了府还都是一脸懵，一副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表情，这乞巧节被师父邀请进府，这这这···此世风俗，乞巧节一个女子主动邀请一个男子多半便是对这个男子有好感，更别说还是直接邀请到了家里。

　　师父大大咧咧的可能不曾注意，阿苏可是知道的，知道此时来此非常不合适，甚至有损师父的清誉，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就是来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也还好他来了，不然他肯定会后悔一辈子，所以有时候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哪怕前面是未知迷雾后的万丈深渊，也要迈出去才知道，天知道你现在所站立的地方又会不会崩塌，而前面会不会有极美的风景呢？

　　相府大且精致，既有江南园林的小巧，又有北方楼宇的气派。府中仆人护卫极多，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不过在到顾离居住的校园之前，阿苏倒是先见到了两个不速之客，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他才是那个不速之客才对，因为他们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顾大公子和顾二公子。

　　话说回顾离的两位哥哥这边，阿苏甫一进府，就有人禀告了两位少主人，这二位倒也是有些兴趣，他们不是不知道小妹在书院收了一个小徒弟，而且关系极好，但今夜乞巧节以那她无法无天地性子竟然会主动邀请男子主动来府，也是十分稀奇了。

　　想见一见这位小妹的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且他的母亲上次也救了小妹，去道一声谢也是应该的。肯定肯定不是八卦心作祟，两位哥哥心中如此道，他们何等人物，才没有那么无聊。

　　这就是阿苏看到师父的两位哥哥的原因，打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全身上下逡巡，呃，这两位倒和他们的妹妹差不多，都是性情中人。

　　半响过后。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顾二公子作为文人，倒是更知礼些，先开口问道。

　　“公子不敢当，两位顾大人和顾小姐一样叫我阿苏便好。”阿苏连忙一边行礼一边答道。

　　“不必如此客气，既然是小妹请来的客人便也是我们两位哥哥的贵客，叫我们大哥二哥便可。”顾大公子行伍出身并不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不过看这小子尚知礼节，倒也是看他顺眼了一些。

　　“好的，两位···大哥，二哥。”阿苏看着对面两位“热忱”的眼神，不得不中途改口如此说到，硬生生把“大人”两个字咽了回去。

　　“好了，去吧去吧，别让小妹等急了，回头又得埋汰我们两个了。至于令堂救了舍妹一事，我们两个下次定然登门道谢”大公子如此说道，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二公子见此，便也转身跟着大哥走开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苏总觉得他临走之前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钦佩。

　　没走几步，两人便聊起了对于这个少年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孩子不错，知书达礼，就是不知到家世如何，太差可配不上咱们妹妹，看他衣着简单，想必家中条件不会太好。不过若是妹妹实在喜欢，便入了我们相府的赘又如何，我们还能亏待了他不成？”顾大哥心直口快，如此说道。

　　“我看不尽然，这少年可没那么简单。”二公子毕竟见识广博，此时却做思索状，缓缓开口道。
　　“怎么说？”一向沉稳的弟弟这么说，倒是让他起了些好奇心。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少年身上的衣服可不普通，看似质朴实则针织工艺繁复，用料看似粗劣实则名贵至极，衣裳尽管色彩单一，可这颜色可不简单，细看上面可还是有花纹的，这一件的价值恐怕便不下于宫廷里的嫔妃华服了，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这样的衣服？”

　　“那···”大哥心思毕竟没有弟弟活络，想不通其中关节。

　　“我们这边王侯官宦人家盛行丝衣，而北方因为气候寒冷，更流行的便是这种御寒的衣料，我以前有幸见过几次，寻常的北方人家哪里用得了这样精细的料子，棉麻本就粗糙，所以我们南方才不喜欢这种材质，要穿也只有贫苦人家穿着。

　　而要将原本粗糙不堪的棉麻编织成这般模样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工序，完全是不计成本，说成是奢侈也毫不为过。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前次出使北方，见那长安大明宫中一般嫔妃所着衣服竟也稍逊这衣一筹，但是做工制法却如出一辙，大明宫中嫔妃所着之衣一律由秀女坊裁制，所以我想这应该是大明宫秀女坊制衣···”二哥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大明宫！？”饶是大哥见惯了风浪，也着实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小子是北周皇族？”

　　“那倒不像，他礼仪明显很是生疏，不该是皇宫之人。”二哥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那这小子倒也真是不简单了，也罢也罢，这是小妹的事，我们两个瞎操什么心。”大哥扶额觉得这事有些麻烦，索性不再想。拉着弟弟去喝酒去了。

　　阿苏这边刚到了顾离的小院，便看到了一幕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顾离仰着头，银色的月色倾泻在她如雪般白皙的脸庞上更显梦幻，一只手长展开五指抵着椅面，另一只手抓着一颗犹带着水滴的莹润樱桃正往嘴里送，微微张开的小嘴中隐约可见皓齿如玉，淡粉的唇映着月光。青丝如瀑，落着几瓣海棠。

　　满院海棠花花开，花如雪。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顾离见阿苏来了，一改刚刚娴静的模样，便嚷嚷道，“怎么这么慢？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子，成什么样子，别丢了为师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路上有些堵，来得便晚了些，徒儿知错了还不行。”阿苏柔声说着这话，伸手轻轻地拂去了她黑发上的几瓣花。

　　“哼，知道错就好了，也不知道伯母那么潇洒帅气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的。”顾离似乎还有些生气，撅着小嘴如此说道。

　　“我是我爹和我娘亲唯一的儿子。”不知为何，顾离总觉得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认真，眼中像是盛满了璀璨的星星，亮晶晶的，有那么一霎那，顾离在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而那个自己眉眼一样温柔如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自己的模样。

　　“知道了，知道了。”顾离学着刚刚阿苏说话，如此说道，本准备再揶揄他两句，却不知为何，心里也有点慌，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对视了好一会。

　　“不过，我确实不像他们两个那么优秀。”阿苏说着这话，略带着些落寞。

　　“不不不，阿苏你很优秀的，一直很优秀的！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顾离连忙这样说道，想着自己要是变成小狗可就不好看了，又心虚地补了一句，“至少在师父眼里，徒儿你永远是优秀的”。

　　“谢谢师父。”阿苏这么说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阿苏你不会生气了吧？”顾大小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想看出一点端倪来，顾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生下来第一次因为别人而感到紧张，被别人的情绪牵动着，而她在乎他的情绪远远超过了自己。

　　“怎么会呢？师父最好了。”阿苏一脸认真地说道，“是最好，除了我父母，遇到的人里最好。”

　　“那当然，我是谁？”顾离听着阿苏这么说，小尾巴便高高地翘了起来。

　　“师父有一天会不会不要徒儿啊？”阿苏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样问道，眼中有着淡淡的阴翳。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阿苏你的！”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绝对不会！”眼神明亮。

　　“师父，你对我真好。”阿苏眼中的阴翳豁然消散，像是从未有过一样，“那作为回报那徒儿也不会离开师父的，一定，一定。”阿苏同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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