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

　　若是应怜将他带回鸣岐宫中医舍安养，而不是连忙带着昏迷的自己去了后峰寻白蕙，可能姜炀终生也不会知晓自身的神秘，杏林仙尊也会在密林中待到该去之时自行归去。

　　见姜炀跑神许久，容儿咽下最后一口肉包，虽然习惯了师父阴晴不定，有时话多有时寡言的性格，但还是多管闲事地问了一句，
　　“师父又在想什么呢，不如与徒儿说说，若是有烦心事也好快些化解。”

　　姜炀懒洋洋地，一张精工细琢似的美人面上被午后耀眼的阳光从树间投下斑驳细碎的阴影，细软且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为师在愁入京之后的诸多繁文缛节，不似人间快意。”

　　“那我们尽快办完事就回楚地去呗，”容儿眨巴着一对圆眼，期盼着说，“外面好玩是好玩，但是按师父说的那样复杂，我们不如回楚地的武馆去，娃娃们都舍不得师父离开的，师父仍做个先生教书可好？”

　　姜炀在楚地几年，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家族——孟家挂了供奉之名，平日在村庄教书，有时心情好了，便回家族指点其族内子弟些术法咒语。

　　对于姜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称职举动，孟氏家族的人并无任何异议，楚地偏僻，即使姜炀在其家族隐藏了实力，只显露出皇阶的状态，却也是震慑一方的超然存在。

　　这次赶赴上京，姜炀向族长辞别，孟族长对于姜炀的人品和能力十分欣赏，即使姜炀年纪轻轻，却信得过其品行名节，一位高阶修士更是家族一大助力，故而族长十分不舍，仍坚持会一直为姜炀存留着供奉的位子。

　　孟家虽小，但族长孟陆为人善良仗义，管理家族严明重法，经常接济当地贫困百姓，在楚地并非大户，却名声甚好。

　　“…希望如此。”

　　姜炀眼中的深沉不语被秦珮瞧在眼里，于是也附和了一句：“有剑主在，容儿姑娘不要担心，姐姐也会保护你的。”

　　“怎么会怕，师父可是盛誉天下的启明仙…唔…师父干嘛打我，这四周也无外人…”容儿开口，却被姜炀轻轻丢过来的一片细叶砸了头，不满的娇嗔道。

　　“此去上京，为师便不是什么仙尊，而是外出云游历练多年方归的淮王，尤其是小狐狸你——不要泄露误事。”姜炀没理小徒的反应，吩咐道。

　　有微风略过，衣袂相拂，姜炀伸出修长的手指浅浅拨弄了下被吹乱的衣襟，看不出半分神色悸动，身姿清雅，双袖长垂，瞧着确实是一副高贵而大雅的气质。

　　容儿当然明晰师父姜炀时好时坏的臭脾气，即使他生了一张倾城的美人脸，五官精致地恍若天人，那股子目中无人的讨厌感却始终占据上风，无法抹掉自己对他的无语，于是小狐狸嘟囔道，“德行啊。”

　　“剑主，我们还有多久路程能到上京？”秦珮远远望了望山边的路，问。

　　姜炀想了想，“大概还需四日。”

　　“好远啊——”容儿感叹道。

　　“何时不用为师抱着行路，何时再嫌弃路远吧。”姜炀挑眉道。

　　小狐狸朝他吐了吐舌头，十分赖皮。

　　秦珮无奈地看着这对关系“和谐”的师徒，径自提了水袋向周边寻找溪流去了。

　　站立许久，姜炀却丝毫不觉着疲累，灵属性的优势是相当显著的，这点白蕙分析地不错，无边无尽的无色灵流自精神中蔓延流向四肢百骸，不断滋养骨肉，极快地化解身体各处的酸累感。

　　佩在腰间的子来忽的颤鸣起来，姜炀面色从容，“珮姐姐，发生什么了。”

　　“出了些意外，剑主，在南边一条溪水旁，可能需要您来。”秦珮传来讯息。

　　姜炀皱了皱眉，简单地留了一句“老实呆着别动”，话音还没落，人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容儿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原地——虽然师从启明仙尊两年有余，但是本身妖族魅狐的局限性导致她的修为十分缓慢，自身实力低微，所以师父一向护着她，许多事不让她参与。

　　遍布着碎沙顽石的荒芜河岸边冷冷清清地躺了两具尸身，一大一小，看衣装是寻常布衣百姓，只是那小儿的死相凄惨，颈间一道向外翻着皮肉的刀口，还缺了只腿，沿着下身被生生砍下一般，切口并不平整，姜炀看到河边落的一把染着血的钝刀，旋即深深蹙了眉。

　　岸边老树的枝丫上悬了条破旧的布绫，树下倒了一根短木桩，边上秦珮扶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正在好生劝说着，女人脸色惨白，瞳孔有些灰败的绝望，死咬着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

　　女人不开口，秦珮也着急了，“为何要寻死呢？”

　　“这世上想活命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他们仍是死了，”姜炀淡淡地道，“让她去吧。”

　　秦珮一听便更着急了，那女人趁她不备，奋力挣脱了秦珮的手，向后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一命呜呼。

　　见此情况，秦珮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欲扶起她查看，却发现其呼吸全无，面色青白，已是惨败的死态，便是杏林仙尊亲临，也无济于事了。

　　秦珮转头看向那边的姜炀，忽然发现，时隔多年，那种冷血无情的味道再次从他身上显露了出来。

　　姜炀似乎看穿了秦珮所想，语气不明地道：“珮姐姐，我虽马马虎虎算半个医师，却也医得活人命，医不活人心。”

　　“天下医者父母心，医者也分阶次——譬如我师太，妥妥的愚医，仁心仁术，医人心命，再有如同我辈者，自量己力，虽然深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却也懂得强行救命，违心慰德，徒增伤情，则大可不必。”
　　秦珮默然。
　　“丈夫吃掉孩子，妻子杀死丈夫，”姜炀轻轻摇了摇头，细长的凤目中有转瞬即逝的凄凉，转眼消失不见，“岂非恶兆？”

　　“什么？”秦珮听得愣了，放下女人了无生机的身体，细看了看河边两具尸身，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何至于斯？”

　　“这一家人瘦骨嶙峋，怕是饿了许久，母子二人腹中空空，而这男子肚腹中有他亲儿的血肉，”姜炀开启灵力感知，细心探测几番后唏嘘道，“大概是瞒着孩子的母亲生食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孩子的母亲发现了……”

　　“所以孩子的母亲悲痛之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秦珮喃喃自语道。

　　“剑主说不必留，是因为…”

　　“凡妇一人，见着素日依靠的夫君因为饥饿无食，竟然泯灭人性吃掉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又冲动杀了夫君，”姜炀似有深意地道，“心死之人，留不住。”

　　“民众盛传当今崇明皇帝以廉政治国，惩戒查抄无数贪官污吏，”口头上说的他那皇帝爹爹的功德，姜炀眼中更多的却是轻视与不屑，“怎的贪官污吏没了许多，最下层百姓的日子不见好过。”

　　“剑主…”秦珮素来知道姜炀与其生父关系不和，“珮亦不知为何。”

　　“所谓知屋漏者在宇下，”姜炀拂了拂宽大的袖袍，眼中光茫微动，以意念催动，令四侧狂风骤起，几乎是实形的金色气流将女人尚温热的尸体轻松带起，安放在她的家人旁，三具尸身平白地燃起夺目的冲天的业火，几乎眨眼间便化为了细腻的灰烬，无力地落在岸边地表，平地再起风澜，将一家人的骨灰一同撒入湍急的河水。

　　“知政失者在草野啊…”

　　这一路上京，路边的死尸饿俘，姜炀一行人见了许多，基本都是一些困窘饥饿的百姓，甚至由于疲饿的疯狂失智，易子而食，灭绝人性。

　　“走罢。”姜炀料理完这一家可怜人的后事，背手转身离去。

　　秦珮有些伤感地看了看已经痕迹尽消，再看不出曾经发生过惨案的河边，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然后跟在姜炀身后一同离开。

　　容儿自己呆在原地许久，十分无聊，传讯给姜炀的法力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见到二人归来，心中终于舒畅了些，欢快地跳起来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珮姐姐，水呢？”

　　“额…”秦珮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取水，“我…”

　　姜炀毫不客气，“河里泡了具死人，要喝自己去。”

　　闻言，容儿不禁哆嗦了一下，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嫌弃地“咦惹”了一声。
　　她遇到姜炀的时间晚些，并没见过姜炀过往不为常人所知的模样，所以不常见血腥，倒是经常一同去行善事，医病患，甚至经常千里迢迢远赴各地斩妖除魔，保护一方百姓平安。

　　小狐狸容儿许是受了惊吓，一向多言多语的性子，接下来几天路上却少见的乖巧。

　　姜炀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开始多在城镇行路而非草野了，于是小狐狸明显心情好了些，又如往常一般欢快了。

　　妖谷。

　　“尊上已经出发了吗？”

　　“恁么的消息迟钝，尊上今早便出发了。”

　　“我不是去西谷领队巡逻了吗，话说尊上可带了谁一同去？”

　　“只带了两只匿怪，连最亲信的析木大人都奉命留守了。”

　　“匿怪带两只就够了，比兔子都能繁衍，话说人族，我还从没去过呢，等什么时候咱也去看看，听说人间美着呐。”

　　“尊上带的是两只雄性匿怪嗳，不见得，不见得，出了妖谷可就没有万妖盟的庇佑了，我们这种小妖还不够人家宰着玩的。”

　　两只绿油油的怪妖窃窃私语着，持着刀戟并肩回了万妖盟的属地结界内。

　　万妖盟主设于妖谷正中央的常阴谷，在东西南北四方设有分部，便于遭不速之客追杀残害的妖物前去求援和救助，同时监听四方，妖谷疆域广阔，无边无际的山林与幽谷，有数不清的大小妖物畅游居住其中，自几年前天狼妖尊为首的妖族大能们集合天下妖类，成立万妖盟共同抵御魔族侵害，许多弱小的妖物的生存便有了极大的保障，以及修炼变强的希望。

　　“尊上不在，咱们可得加强防备，魔族那些畜牲时刻盯着呢。，小心他们贼心不死来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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