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周裴翻完几百条碎碎念，合上眼手放在胸口，内里除了跳动的心脏，还攒着“未来可期”的自信。

　　路行远和周云程说得对，追人无非投其所好和死缠烂打，他有的是办法。

　　一夜好梦，翌日清晨周裴早早起床穿戴整齐等在门口，四人一起出门，方垚对他的态度仍然避之不及，还赶不上半路遇见的三花猫。

　　三花猫认得人，远远跑来迎接，方垚腿疼，蹲不下去，勉强俯身摸到三花猫，语气抱歉：“冷不冷？我过段时间就给你们买窝。”

　　“买什么？！”贺子秦恨铁不成钢，“去趟医院花你半个月的生活费，不担心饿肚子就知道惦记猫！”说完不给方垚狡辩的机会，拎着衣领就走。

　　方垚不敢吭声，默默算起钱包余额，心想按照每月生活费的标准，起码得下个月才能买得起。

　　有了前几次分歧的经验，这次座位安排的极快，谢文毣孤军奋战坐在前排，另外三人在后排落座。课上一半贺子秦借口说拉肚子，临时跑路出去打篮球，于是三人只剩周裴和方垚，一个膝盖受损，一个感冒未愈，俩病号坐一起，说不出的凄凉凄惨。

　　方垚感觉场景似曾相识，登时如坐针毡，唯恐周裴再说出什么惊骇的话。他用眼角余光监视着周裴的一举一动，并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周裴说什么都绝不搭理，只当是空气。

　　讲台上老师播放ppt画重点，方垚埋头苦记，写完忍不住悄摸瞟身侧，没发现异常，又不禁想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正想着，周裴靠过来低声说：“方垚，我想领养一只猫。”

　　他就知道！方垚闻言心中立马默念：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笔尖无规则地在纸上乱画。

　　周裴继续吹耳边风：“你知道哪里可以领养吗？”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等，等等，他说什么？

　　手指顿住，笔尖僵硬地划拉出一道长长的横线，顺着横线望去，方垚对上周裴漆黑的眸子。

　　他没听错吧？周裴说的是领养？

　　方垚确认道：“你说什么？”

　　噗通！
　　鱼儿上钩了。

　　周裴弯下眉眼：“我想领养一只猫，你知道哪里能领养吗？”

　　方垚合上笔盖：“你想领养什么猫？”什么决心什么原则都见鬼去吧！

　　周裴翻出昨晚连夜保存的照片：“我对猫了解不多，分不清品种，你知不知道哪只性格最好？”

　　最近和周裴接触过几次，虽然了解不深但方垚大概了解他没有什么恶意，于是放下警惕，隔了个座位大致扫一眼，看清图片右下方的水印：“这几只都是我们学校的流浪猫，但是微博上的不全，还有很多没有更新。”他掏出手机，点开吴心怡的朋友圈给周裴看。

　　校园网的网速慢，他怕周裴不耐烦，失去领养的耐心，尽可能地尝试找话聊：“你刚刚那只是桃桃，它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叫木兰。”

　　方垚个子小，长且浓密的黑发遮挡住大半脸庞，从周裴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还有那薄而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刻意压低的嗓音倾泻而出，周裴盯得入神，忍不住引诱他说更多的话：“你怎么分清的？”

　　图片加载完成，方垚教得认真：“看花色，它们和花姐一样，都是三花猫。”怕他听不懂专业名词，还贴心的附加一句解释，“三花猫就是毛色有三种颜色的猫。”

　　周裴问：“都是母猫？”

　　“嗯。”方垚顿了顿，斟酌着开口，“三花公猫很稀有，而且……”

　　他讲到一半突然止住，周裴不解，反而被勾起好奇：“什么？”

　　方垚有点难为情：“三花公猫，没有生育能力。”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那六个字，不知道是替猫害羞还是怎的。那低垂的眼睫毛一下一下扫在周裴的心口，痒得难耐，周裴几欲伸手去摸摸。

　　方垚不好意思完，回归正题，想了解领养的缘由，拐弯抹角地问：“你准备带回家养吗？”

　　“送朋友。”

　　方垚不放心，又问：“你朋友能接受流浪猫吗？”其实他有顾虑是非常正常的，现在有些人对宠物不上心，随意丢弃，更有甚者会打着爱护动物的幌子，私下做着贩卖猫肉狗肉的肮脏事，他不敢相信仅仅接触过几次的周裴，更不相信那个所谓的朋友。

　　他虽然胆怯懦弱，但此刻为了那些小小生命，也拿得起豁出去的勇气，一双褐瞳直直看向周裴：“如果不确定我建议你不要送，养了它就要对它负责，这是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周裴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幌子被方垚当了真，对方还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事已至此，要想继续只能花更多的谎言去圆。他敛起笑意，正色道：“我送我哥的，他很喜欢小猫小狗。”

　　一副对天发誓的诚恳模样，就差竖起三根手指了。

　　方垚不疑有他，按照“性格好”的要求推荐：“性格最好的目前应该是甜豆，两岁多的小橘猫，喜欢在天台晒太阳，比花姐还亲人，不过因为它的活动范围大多数在南院校区，所以我们平常见得少。”

　　周裴乘势说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这个要求就有些过分了，方垚拒绝的说辞已经到嘴边，又听他说：“你说的对，养了它就得负责，所以我想先了解清楚，做好功课再办领养。”

　　一个不字百转千回，硬生生噎住沿来路逆转回肚里，方垚耳根子软，听到做好功课几个字当即脑袋都迷糊了，爽快地答应：“可以。”

　　说做就做，中午吃完饭两人就动身去南校区看猫，出宿舍楼，周裴晃一串车钥匙，说：“你等我一下，我去骑车。”

　　时至惊蛰，乍暖还寒，最近早晚天冷，中午又热得减衣，方垚不喜欢晒太阳，躲到阴凉处等。他倒是头一次知道周裴还有车，竟没想到是因为猫，等着等着热情消退，他想起前几次自己那傻不拉几的囧样，又忽然后悔起来，觉得行事还是冲动了些，不该脑袋一热就答应。

　　微风轻佛，树叶摇晃，光影斑驳，不消多久周裴骑一辆米色小电驴自远处驶来，长腿垫地，递给他一顶头盔。

　　方垚上车之前还在犹豫是否要拒绝，可看到周裴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模样，任他心再冷再硬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算了，就当为了小猫。

　　方垚呼出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接过头盔戴上。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些，额前的刘海压得挡住视线，摸索半天都对不上锁扣，急得脸通红。

　　周裴伸手想帮他，也想试试他对自己是否还存着戒备，手刚抬起还没碰到方垚就往后退了半步，伴随“咔哒”一声，他利索地放下透明遮挡跨步上车。

　　无言中传递着拒绝的信息。

　　周裴心下明白，面上装不懂，憋着坏，遇到红灯就急刹，身后人被迫撞过来几次，肩膀挨着他后背，不疼，反倒心里甜丝丝的。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不好意思，车是二手的，刹车有点小问题。”说完不忘说句贴心话，“你没吓到吧？”

　　风在耳边呼啸，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飘来呛得方垚直咳嗽，此话一出，方垚咳红的脸更加烫。自己坐不稳连撞人家几次，怎么好意思再抱怨，于是只好咽下一肚子委屈抿着唇摇头。

　　周裴透过后视镜观察，看他并未抵触便放下心，盘算着下一次尺度该如何拿捏。

　　小电驴均速25迈行至目的地，周裴靠边停车，跟着方垚沿路寻觅猫迹，走走停停对照图片，终于在池边找到心仪小猫。

　　它懒洋洋地躺在草坪上，听到脚步声也不怕，眯起狭长的猫眼打量两人。方垚轻手轻脚摸过去，挨着它坐下，但不靠近，彼此都在试探。

　　甜豆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伸后腿，优雅缓慢地绕着他嗅一嗅，鼻尖耸动，最后身体一歪躺倒，拿毛绒绒的脑袋拱他掌心。

　　方垚掩嘴惊呼，“好乖！”

　　周裴走过去半蹲下，不看别处，只凝视方垚亮晶晶的眼眸，问：“直接抱走就可以了吗？”

　　“不是，要登记的。”方垚沉迷撸猫，摸完脑袋再摸脊背，爱不释手：“学校的流浪动物都会小动物保护协会管。”

　　周裴问：“怎么弄？”

　　“这是学姐负责的，我得问下她。”方垚腾出一只手给吴心怡发消息。

　　他和吴心怡相识就是因为她是安宁大学小动物保护协会的副会长。

　　学姐很快回电话，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方垚原本以为打字就能沟通，没准备好草稿，答得结巴：“我，我们在南院。”

　　吴心怡说：“定位发我，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聊天页面弹出一条消息，点进去是一长串官方的措辞。

　　领养之前先回答以下问题：
　　1、为什么想领养它？
　　2、之前养过小动物吗？后来它的情况如何？现在家中是否有宠物？
　　3、是否具备独立经济能力？
　　4、是否获得家庭成员同意，不散养、不笼养，不以任何借口如父母反对、怀孕、搬家、动物生病、过敏等遗弃它？
　　5、是否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和它相处，主动了解喂养常识，接受动物天性，不人为干预破坏，不虐待、体罚？
　　6、目前住宅面积多少？是自有、自租还是合租？
　　7、家中阳台是否封闭？窗户是否有纱窗？
　　8、请拍摄家庭环境视频，视频内容包括房屋环境、所有门窗细节以及所有房间情况。
　　9、领养审核期为六个月，期间是否接受协会志愿者上门家访？家访时间分别为领养后的一周、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
　　注：安宁大学小动物保护协会在此小动物领养后的全生命周期内，会持续进行线上线下不定时回访查看小动物情况。

　　方垚递给周裴看，提醒道：“他们要看居住环境。”

　　周裴点头，随即拨出去一通电话，没有称呼，语气也淡淡的，没什么感情：“把家里里里外外给我拍个视频发过来，房屋环境、门窗细节、房间情况，拍仔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大少爷在吩咐老管家。

　　那头干活也利索，不到十分钟就发来视频，卧室、阳台、客厅，面积足有一百多平，屋内干净整洁，阳台封闭，采光也好。

　　方垚挺满意，但喜形不显于色，像是怕老板看出来后不方便砍价的买家，绷着唇有意为难：“是租的房吗？”

　　周裴专挑重点讲：“自己买的，平时就他一个人住，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出门少。”

　　住处稳定，出门少说明有大把时间和精力陪猫咪。方垚点点头，默默在心里加分：“收入稳定吗？”

　　周裴说：“我的店他有股份，就算不画画也饿不死。”

　　方垚没去过也不了解周裴的店有多大规模，能赚多少钱，但他曾听贺子秦说周裴的存款已超六位数，具体是九开头抑或一开头无人得知，不过这已经说明他能力不错，有殷实的家底，起码养只小猫绰绰有余。

　　摸摸怀里的甜豆，方垚替它高兴，“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小动物保护协会成立不久，是上一届学生们自发组织的非营利性志愿组织，由于经费紧张，人手不足，平时只能满足基本喂养，可学校里的流浪动物不少，看似它们每天吃饱喝足无忧无虑，实则下雨刮风无处可藏，去年夏天最热时室外温度41度，热死了几只小猫小狗，因此被领养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方垚抱着猫看起动漫，夸张的配音吵得周裴耳朵疼，他出声打断：“上门家访以后是你去还是她去？”

　　方垚平日里话极少，但今天因为小猫，所以心情极好，不知不觉慢慢放下戒备，耐心解释道：“应该是学姐去，我不是志愿者。”

　　周裴张了张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你不在协会里吗？”

　　方垚点点头，没解释缘由，只说：“我是编外人员，为爱发电。”

　　怎么解释？说自己社恐，害怕接触陌生人？害怕参加协会活动？

　　说出来肯定会被认为矫情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周裴的表情。

　　但周裴的回答出乎意料，戳他心口：“你做的不比他们差，只要是为了小动物，在不在协会其实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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