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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辱
汤家,除了主要经营玉器外,其他不少方面也有涉猎,譬如布匹、客栈、当铺、钱庄,所以,出了椒城,汤家名声不减,而在椒城内,不知该说是汤平安“成就”了汤家,还是汤家“成就”了汤平安。
凡是说起汤家,首先提到的必是汤家智障——汤平安,如今还多一个凶妻——何芝柳,然后才是早已名不副实的百年首富——汤家。
说汤家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不如说汤平安更能引发兴趣,谁都能说上两句,也谁都能欺负上一次。
许是习惯了外面不友好的声音,或是没有被打得头破血流,汤平安除了带有一点点委屈外竟不再有任何反应,何芝柳偶尔会觉得他是不是天生受虐型体质。
去找周炳先掌柜请教了玉器方面学识的何芝柳突想去北街转转,看看上任不久的郑锌掌柜将生意发展的如何,不料路上“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意外。
进入北街需要穿过一条长巷,巷里整齐修建着小小的店铺,商家稀少,零星开着几家店,有卖胭脂水粉的、稀罕小物件的、特色吃食的,而但凡能有个门面,生意差不到哪去,毕竟得月月交租金。
早就听闻这里的小吃供不应求,何芝柳眼看天色将暗,心想一会儿求着老板再做些,买回去让汤平安高兴高兴,近日迫着他习字人都快抑郁了。
“老……”
嗯?
完整的称呼未来得及喊出,何芝柳的神经忽然集中,不远处细小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犹如受伤了的小动物的可怜声为什么听着那么像汤平安!
“唔,嘤嘤,哼哼……”
又来了,何芝柳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抿着嘴捏紧了拳头朝声源处走去,果不其然,入目的是汤平安微微弓着身,双手蜷缩在胸口,十指毫无意义的无措摆动,嘴唇上下开合,着急的像是要解释什么,无奈冲出口的全是不知名也听不清的单调音节,而最刺痛她的是那双逐渐涣散的眼睛,平日里看着她时漆黑的闪闪发光的像是夜晚的天空盛满了星河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灰败与毫无生机,一滴汗顺着蹙紧的眉头流进眼里,那双眼睛都不知眨一下。
过去二十年,她为生活奔波,没有空闲坐下来听无聊碎语,更没有心思去亲眼目睹众人口中的智障到底傻到何种地步,存在脑子里的仅仅是无意间伴随着风吹入耳中的只言片语。
原以为通过这些不知真假的话已足够构建出一个智障的形象,入汤家以来也验证了她的构想,甚至比她想象中要好,但今日所见,才知自己是管窥蠡测,盲人摸象。
平时的汤平安从未有过过激行为,若是安安静静坐着,与正常人无二差别,何芝柳便主观以为他的傻并不严重,或者说是可控的。
而眼前的汤平安被三五孩子围在墙角,惶恐至极,连反抗都做不到,一个大男人绝望渺小到不如一粒尘埃。
何芝柳猜想,他是能张嘴骂人的,可言语迟钝,也是能打人的,可教养告诉他打人是不对的,于是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曾经有多少次这样的画面上演,何芝柳不敢想,她很愤怒,也很痛心,更为心痛。
她没有出声制止孩子们的嘲笑,只轻声唤道:“大少爷。”
汤平安的眼皮颤了颤,头微微朝左偏了偏,顿了一瞬继续拼命发出弱小的声音,像是这样的行为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以期待获得有效沟通。
听见声音的孩子们回头一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欢,大叫着:“智障的凶妻来了,真没用,还要女人来救。”
何芝柳不为所动,穿过孩子们略矮一截的身体走过去,拉过汤平安的手攥进手心:“大少爷,我们回家好不好?”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汤平安才将头转向了何芝柳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
本以为她要动粗的孩子们先是略带慌张的退了退,瞧着凶妻果真是带智障走的,心想原来也是个不中用的,便大着胆子凑上去取笑:“你不是悍妇吗,就是这么维护你的智障相公的?哟呵,传言有虚啊。”
何芝柳垂下眼将孩子们的脸一一扫过,未置一词,牵着汤平安走出长巷,身后回响着孩子们嚣张的调笑:“什么凶妻,我看是外干中也干,配智障正好,齐活。”
回到汤家的汤平安除了何芝柳,拒绝任何人的接触,连汤家夫妇也不例外。
“老爷,安儿,我可怜的安儿。”汤林氏隔着房门流泪,没有撕心裂肺,却是一个母亲隐忍的低泣。
汤慈沉重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夫人别急,有芝柳在,安儿会没事的。范问,你去查一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范问蹬蹬瞪的跑走声远去,何芝柳给汤平安喂了茶水,擦洗了手脸,整理了微乱的头发,每做一个动作,汤平安都会似有所感的将脸转向她,可眼神始终没有聚焦。
她没有带智障的经验,但有带孩子的经验,这个时候的汤平安与小时候离不了她的何芝书一模一样。
“大少爷饿不饿?”
汤平安张了张嘴,缓缓抬手摸上肚子,蹙了蹙眉。
何芝柳将桌上的绿豆糕递过去,良久汤平安轻启鼻子嗅了嗅,没有张嘴。
呃……好吧,其实她有一点饿了,索性自己将一盘绿豆糕连渣都不剩的吃完了。
没良心只顾自己吃饱喝足的何芝柳不像解决问题的人,倒像是任事态发展的甩手掌柜。
汤平安不吵不闹,仔细看去俨然少了三魂七魄的空壳子,唯独对何芝柳还有那么一点点反应,真是难得!不知道以前汤家夫妇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形的。
“大少爷困不困?”她将汤平安拉到床前,除了外衣,服侍人躺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对于大少爷来说,我虽不知什么最重要,但我知道,柳儿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她说完也不着急,等着汤平安回应。
不出所料,长久的等待后,汤平安眨了一下眼皮,很轻却显得格外有力量的重。
“如今,不管别人说什么,柳儿始终是在你身边的。”她在汤平安身边躺下,郑重续道,“并且,以后会一直在,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怕,睡一觉什么事都不会有。”
汤平安的手指在何芝柳掌心动了动,像是很高兴她说的话,慢慢闭上眼,很快呼吸均匀,在梦中迎接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人活得简单才会更开心,一觉醒来的汤平安好似全然忘记发生了何事,若不是黏何芝柳黏的更紧出卖了他。
据范问调查得知,汤平安原是去长巷买小吃,他告诉老板,自己这段日子学会了写字,很辛苦很辛苦,但是柳儿更辛苦,所以要给柳儿买好吃的,老板打心眼里欣慰还多给了他一些。
而那几个孩子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好巧不巧的在附近玩耍遇着了汤平安,见他只有一人,便上前调戏,不仅抢光了他的小吃,还指着人口出妄语,尤其是见汤平安毫无招架之力更加来劲,恨不能随手取根木棍往身上打。
至于妄语是什么,何芝柳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的揶揄,哦,应该还说了很多关于她难听的话,否则汤平安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人善被人欺,汤家夫妇虽心疼汤平安,但骨子里已经烙印上了汤平安是智障的事实,认为别人侮辱性的言语无可避免,只要不出人命就好,从而总想着息事宁人。
何芝柳并不认同这种做法,既然她被冠上“凶妻”的帽子,那么便叫那些人看看何为真正的凶妻。
“芝柳啊,我已经差人去警告一番,就不要抓着不放了。”何芝柳将来意说明后,汤慈的态度令她大为震惊,一家之主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她心口微动,几番克制才没有说出冲撞的话。
“爹,您可知我们家的生意大不如前?”
汤慈疑惑她怎么突然跳到了生意的问题上,却也顺着回答:“哎,是我经营不善。”
何芝柳摇摇头,有些心累:“如果爹是说姚掌柜一事未免太过局面,也无关紧要,儿媳说句惹您不高兴的话,是因为爹优柔寡断。您曾说我有生意人的品质,那您应该比我清楚优柔寡断是生意人的大忌,我这么说您是不是丝毫动怒也没有,甚至还认为我说的对。”
被晚辈教训,汤慈老脸险些挂不住,掏空了所读圣贤书也找不到反驳之词,因为她的确说到了自己的痛处。
晨起还艳阳的天此刻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何芝柳终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爹是一家之主,整个汤家靠的是您,我们靠的也是您。在家里,您慈善、亲和,是我们的福分,在外面,您宽仁、以和为贵,是我们……”她顿了顿,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咬着嘴唇道,“是我们可预见的灾难。”
此话已是毫不留情、大逆不道,但汤慈仍未为自己辩解半分的同时竟只是略微惊讶。
“爹,冲着这一声爹,我有任何决定都应知会您一声,迄今为止我仍唤他大少爷,我不知您作何感想,也不敢揣测,但不管我怎样看待这段关系,他是我的相公这一点不会改变,我应该护他、敬他,他受了欺辱,我理应为他讨回公道,也必须讨回公道。”
秋意渐浓,雨说来就来,哗哗的雨水顺着瓦沿如珠子般落下,翠桃取来伞撑开,伴着咚咚的雨滴敲打声,何芝柳踏着秋雨走上大街,背影果断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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