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祖父与刘氏奉双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夫妇。祖父是个风雅之人，家中虽不甚殷实，但却有书籍千卷，字画无数。而刘氏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祖父对她并无情分。而我们的祖母身世坎坷，跟着曾祖一路卖艺，流落至漱州。咱们祖母是什么样的美人，想必你也有耳闻。当时，祖父对她一见钟情，于是跟家里提出，要与刘氏和离，分一半产业作为补偿。”

　　“当然，这也不能怪刘氏。和离的女子犹如破袜烂鞋，会被世人瞧不起。所以刘氏以死相逼，不肯和离，当然，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她担心日后无依无靠。祖父毕竟是男人，一是心软，就只好委屈祖母为妾。”

　　“自此后，刘氏见祖父与祖母伉俪情深，便心生怨恨，整日诅咒祖母，与失心疯无异，以致于整条街坊的邻居无一敢搭理她。没多久，祖母便怀了孕，生下咱们父亲。祖父给长子取名为沈梅庠。”

　　“刘氏的怨恨与日俱争，常常一哭二闹三上吊，为此，祖父不得不与她同床，免得家里整天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再后来，刘氏便生下了叔父沈梅庵。”

　　“说到叔父呢，他小时候其实跟父亲还是有过一段兄弟情的。毕竟当时年纪小，刘氏欺负祖母，他还会站我们这一边，毕竟父亲是他的亲大哥。小孩子嘛，心性单纯，对大人的恩怨没有那么重的执念。”

　　“直到父亲十六岁那年，祖父想分家产。叔父总归是名义上的嫡子，于情于理是要多分一点家产。但是父亲看母亲无依无靠，既没有叔侄弟兄帮衬，在礼法上也不占理，所以希望将家产平分给三个儿女。”

　　“刘氏自然又哭又闹，其实这么分对她一点也不吃亏。毕竟家产全部都是祖父挣来的，而且，所有人都说，是祖母先天旺夫，如果没有祖母，祖父不可能发家。祖母自与祖父结合后，将所有积蓄全部拿给祖父，并且劝他从商。祖母见多识广，一路穿州过省，虽是一介妇人，但是阅历很广，而且还有一些做生意的友人。”

　　“这时，叔父也已经十六岁了，他逐渐明白了内宅之事，所以，他与父亲分道扬镳，一起与我们为敌。当然，这也不能怪叔父，毕竟人之常情嘛。”

　　“但是，后来的事，刘氏和叔父实在做得太绝了。最初做生意时，祖母变卖首饰，让祖父把周边的田地买下来，把祖宅扩建一下。于情于理，这房屋也是归我们，跟刘氏没有任何关系。可刘氏却说，这是祖宅，理应留给嫡子。”

　　“没想到，就在刘氏和祖母争夺祖宅之时，祖父去世了。祖父尸骨未寒，刘氏便以当家主母之身，将祖母和父亲赶出家门，让他们流落街头。”

　　“刚好魏员外与祖母有几分交情，他见祖母孤苦无依，便借了一座宅子给祖母安身。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刘氏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她万万没想到，祖父早在去世前，便在祠堂内召集众叔伯，立下遗嘱：妾侍封氏，贤良温恭，与我相濡以沫十余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恐日后生变，在此嘱托各位叔伯帮忙照拂羽翼，使其在沈府安度余生。”

　　“因此，当沈氏族人前来吊唁时，才得知祖母已被赶出家门。他们立即去寻找祖母，尽管祖母和魏员外以礼相待，但是刘氏却造谣生事，说祖母已经……”

　　“即便有祖父的遗嘱在，祖母也再不能回到沈家了，可怜我们这一支，被刘氏算计得不能认祖归宗。”

　　哪知魏髻缃听完，心中想道，这诸多事情，桩桩件件只与刘氏相关，再不济也是叔父的事。这些龌龊的事，叔父定然不会告诉堂姐，即便告知，也是矫饰的说辞。所以，堂姐未必会和她的祖母一样恶毒。

　　再说，堂姐还不到十五岁，不可能伪装得一点破绽没有。她怎么才能保证，给自己的那颗药丸才是动过手脚的呢？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慌张，丝毫不露马脚？

　　她又怎么保证自己一定会吃，毕竟她都说了，体虚者不宜服用，那么自己有一万个理由拒绝服食这颗药丸。

　　魏髻缃问道：“为什么不能认祖归宗？大哥和二哥都是沈家的子孙呀！”

　　“你二哥如今中了进士，有官职在身，若要认祖归宗，需向圣上请旨。其中有诸多麻烦，我也说不清楚。”魏髻璎话锋一转，又道，“你心里是不是很厌恶父亲和母亲？”

　　魏髻璎见三妹垂眸不语，又道：“父亲待你，的确有些亏欠之处，但是这些都有缘由。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吧。”

　　“你的生母吕姨娘，本是家里请的长工。你姨娘穷得家里揭不开锅，为了养活她的家人，她就偷拿家里的米和油，被母亲发现后，正要责罚她。她就设计与父亲……父亲那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经得住一个妙龄女子的引诱。没过多久，你姨娘便有了身孕。”

　　“叔父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想从中作梗加以离间。他有一个朋友，是枕霞寺的僧人，一日，他与僧人同来我家做客，便伙同僧人为你姨娘卜了一卦。僧人说，你姨娘怀的是一个男胎，是个光宗耀祖之人。”

　　“我父亲听了这一吉卦，自然向枕霞寺捐了大笔银钱，修缮他们的庙宇。而我母亲也不敢怠慢，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人参、血燕，家里就你姨娘一个人吃过。父亲还因此施粥赠米，救济贫农，到处告诉亲朋好友，他的小妾将会生下一个光耀门楣的儿子。”

　　“可是，你姨娘却生下了一个女婴。你也知道，男女终究有别，男人才是这个时代的主心骨，我们的父亲也是个凡人，难免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因此，他每次看到你，总会想起当年被沈家愚弄的事情。”见三妹若有所思，魏髻璎又道，“你姨娘有时候也会打你骂你，其实多多少少也跟当年的事情有点关系。”

　　“你想啊，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呢？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老祖宗都告诉我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蛮荒时代，每个人都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心存恶念，自有自私自利，才能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所以，那些无条件帮助别人、舍己为人的人，是不可能会生存下来的。”

　　“上次你被父亲罚跪，沈清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被禁食的时候给你吃的，你以为她有多好。我就问你一句，深宅大院之内的事情，沈家若不是派人盯着，怎么会知道咱们家里的事情？谁家还没个不能外传的家丑呢？他们一旦拿到更多的把柄，我们认祖归宗就越有难度。”

　　“你年纪尚小，眼中没有善恶之念，只看得到自己的得失。可是父亲身为一家之主，他有许多苦衷，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全家上下。你姨娘做错事在先，再加上叔父从中作梗，他若不拿出一点态度来，家里岂不乱套了。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再对你不好，也不可能毁了你。你样貌才华样样在我之上，也难怪母亲会有危机感，她虽然见不得你好，但这个想法远没有外人来得那么强烈。”

　　“你再看叔父家收养的两个女孩，一个是已故元县知县大人的独生女，她的表姨父可是京城的大官，另一个是京城富商的远房外甥女。所谓无利不起早，他们为什么不收养穷人家的孩子，专挑这种有身世的人下手？当然是为了向她们的家人索取报酬。”

　　两人交谈之际，沈清沂忽然登门拜访。这次，魏髻缃格外留神沈清沂的一举一动，意外的是，她竟然捕捉到了沈清沂的破绽，那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心虚，这令她如坠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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