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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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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三年。

      县城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残破模样。新修的城墙又高又厚,城门口的石狮子被孩子们摸得油光锃亮。学堂里的读书声朗朗不绝,念安已长成半大的少年,个头蹿了不少,脖子上的红布条换成了新的,只是那半块玉佩依旧贴身戴着。

      祁远站在城楼上,看着田里金黄的稻浪,嘴角噙着笑意。陈武在一旁盘点着粮仓,声音洪亮:“将军,今年收成好,除了留足种子和口粮,还能余出不少,正好支援北边的义军弟兄。”

      这三年,他们没再主动北上,却也没闲着。县城成了后方粮仓,源源不断地给苏文谦旧部输送粮草,那些散落的义军渐渐重新集结,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北边有消息吗?”祁远问。

      “林先生派人来说,京城里乱得很,那太监专权,民怨沸腾,不少官员都暗地里联系咱们,说时机快到了。”陈武笑道,“就等将军一声令下,咱们直捣黄龙!”

      祁远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的山道上。那里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当年在燕云关失踪的萧彻旧部,王勇。

      王勇翻身下马,快步登上城楼,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将军!属下回来了!”

      “起来说。”祁远扶起他,“这几年,你去哪了?”

      “属下当年被禁军追杀,躲进了深山,后来收拢了些弟兄,一直在北边潜伏。”王勇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萧统领当年托属下保管的,他说……若有一天能见到将军,就把这个交给您。”

      信封泛黄,上面还沾着些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祁远拆开,里面是萧彻的字迹,笔锋凌厉,却带着一丝颤抖:

      “阿远,见字如面。当年种种,皆是误会,恨已了,怨难消,唯念念安安好。京中密信,藏于燕云关密道第三块砖后,关乎你父亲冤屈,亦关乎天下苍生。若有一日北上,望亲手揭开真相,还祁家清白,还百姓太平。兄,萧彻绝笔。”

      祁远捏着信纸,指节泛白。原来萧彻早已查清真相,原来他最后的牺牲,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是为了留下这份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

      “将军……”王勇看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

      “备兵。”祁远忽然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日之后,北上。”

      陈武一愣,随即大喜:“是!属下这就去办!”

      消息传遍县城,百姓们没有惊慌,反而纷纷收拾行装,要跟着一起去。当年被祁远救下的流民,如今已是壮实的汉子,他们说:“将军护了我们三年,该我们跟着将军杀出去了!”

      学堂里,念安正跟着先生读书,听闻消息,立刻举手:“先生,我也要去!”

      先生笑着摇头:“你还小。”

      “我不小了!”念安挺起胸膛,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我要跟阿远一起,为爹报仇,为奶奶报仇!”

      祁远站在窗外,听见这话,眼眶微热。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如今已长成有担当的少年。

      三日后,城门下集结了数千人马。有义军旧部,有县城百姓,有萧彻的残兵,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流民。他们虽衣衫各异,手里的兵器也新旧不一,眼神却同样坚定。

      祁远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他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北方:“弟兄们,父老乡亲们!今日,我们北上,不为恩怨,不为权势,只为还天下一个清明,还百姓一个太平!”

      “还天下清明!还百姓太平!”

      呐喊声震彻云霄,马蹄声如雷滚滚,朝着北方的天际,朝着那座象征着权柄与黑暗的京城,浩浩荡荡地进发。

      念安骑着匹小马,跟在祁远身边,手里握着柄短剑,那是祁远亲手为他打造的。他看着祁远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雪地里,这个男人对他说:“活下去,才能报仇。”

      如今他懂了,报仇不是目的,守护才是。

      队伍行至燕云关时,祁远特意让人停下。他独自走进那条熟悉的密道,在第三块砖后,果然找到了一个铁盒。盒里是当年构陷父亲的罪证,还有一份太监与外敌勾结的密信。

      真相大白。

      走出密道时,阳光正好。念安正站在关楼前,望着远方,见他出来,立刻跑过来:“阿远,我们什么时候到京城?”

      祁远摸了摸他的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快了。

      很快,他们就能抵达那座城,揭开所有的黑暗,迎来真正的光明。

      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队伍抵达京城外围时,正赶上一场秋霖。连绵的雨丝打在盔甲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却浇不灭将士们眼里的火。

      祁远勒住马,望着远处那座笼罩在雨雾中的城池。宫墙巍峨,琉璃瓦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这些年,多少冤魂葬于其中,多少百姓的血泪,都浸透了那朱红的宫墙。

      “将军,城内传来消息,那太监已封锁了九门,调了三万禁军守城。”王勇策马前来,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但城中文武百官多有不满,不少人已暗中联络,只等我们攻城,便开城门响应。”

      祁远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念安骑着小马,就跟在他身侧,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握着短剑的手稳得很。这一路北上,少年已褪去稚气,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

      “传我令,”祁远拔出佩剑,剑尖划破雨幕,“午时三刻,攻城!”

      午时的梆子声刚过,号角便撕裂了雨幕。义军推着云梯,扛着撞木,朝着城门发起冲锋。城楼上的禁军箭如雨下,滚石擂木不断砸落,城下顿时响起一片惨叫。

      “文大人那边怎么还没动静?”陈武急得额头冒汗,手里的长刀已砍得卷了刃。

      祁远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城门。约定好的信号迟迟未发,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难道内应暴露了?

      就在这时,城楼上忽然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面白旗从垛口升起。

      “是信号!”有人欢呼。

      祁远精神一振,振臂高呼:“弟兄们,冲!”

      城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文臣带着数名亲兵冲了出来,朝着祁远拱手:“将军,里面请!那奸贼已被我等控制!”

      义军潮水般涌入城中,禁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祁远策马穿过城门,直奔皇宫而去。街道两旁的百姓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看,眼神里有惊有惧,却也藏着一丝期盼。

      皇宫门前,那司礼监太监被捆在柱子上,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见了祁远,忽然疯笑起来:“祁远,你以为赢了吗?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你们这些武夫能懂的!”

      祁远没理他,只是让人将他押下去,等候发落。他走进太和殿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龙椅孤零零地摆在正中,蒙着层厚厚的灰尘。

      “阿远,”念安跟进来,指着龙椅,“这就是皇帝坐的地方?”

      “是。”祁远看着那把椅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多少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可它本身,不过是把冰冷的木头椅子。

      “我们要坐吗?”念安又问。

      祁远摇摇头,转身往外走:“我们不是为它来的。”

      他们是为了父亲的冤屈,为了萧彻的牺牲,为了天下百姓能安稳度日。

      肃清皇宫的那日,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给宫墙镀上了层金边。祁远站在宫墙上,望着恢复秩序的京城,百姓们已敢走上街头,互相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文臣们前来觐见,恳请他登基称帝。

      “将军救万民于水火,德高望重,当承天命,继大统!”

      祁远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身边的念安,忽然笑了:“我要的从不是这帝位。”

      他下令开仓放粮,赦免了所有被迫从贼的禁军,严惩了奸佞,为父亲和所有蒙冤的人平反昭雪。做完这一切,他将朝政托付给文臣,自己则带着念安,离开了京城。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哭着挽留,祁远却只是挥了挥手。

      他不属于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他的根,在那座小小的县城里,在田埂上的新苗里,在百姓们的笑脸上。

      归途的马车上,念安靠在祁远肩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阿远,我们还回县城吗?”

      “回。”祁远摸了摸他的头,“回去看看城东坡上的新苗,看看学堂里的孩子,看看陈武他们把城墙修得结实了没有。”

      念安笑了,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阳光照在上面,温润如玉。

      “等回去了,我教弟弟妹妹们认字。”

      “好。”

      马车轱辘轱辘地往前滚,载着他们,驶向南方,驶向那片熟悉的土地。远方的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祁远知道,太平不是一夕之功,守护需要代代相传。但只要有人记得为何而战,为何而守,这天下,总会越来越好。

      而他,会和念安一起,守着那座县城,守着那份希望,直到白发苍苍。

      因为这乱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告诉他——

      最好的天下,从不是金銮殿上的龙椅,而是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是田埂上的新苗,是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

      这就够了。

      回到县城时,正是春耕时节。

      田埂上挤满了扶犁的农人,吆喝声混着牛铃响,在暖融融的春光里荡开。陈武光着膀子在地里引水,晒得黝黑的脊梁上淌着汗珠,见了祁远的马车,手里的锄头“哐当”一扔,踩着泥水就跑了过来:“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祁远刚跳下车,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念安从车里探出头,立刻有几个半大的少年冲上来,拉着他往学堂跑:“念安哥!先生教了新字,你快来看!”

      老妪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院门口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她身后的晾衣绳上,晒着刚浆洗的粗布衣裳,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在欢迎他们回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妪拉着祁远的手,往屋里拽,“我给你留了红薯干,念安爱吃的蜜饯也备着哩。”

      祁远笑着应着,目光扫过街巷。铁匠铺的锤子还在叮叮当当地敲,布庄的老板娘正和妇人讨价还价,城门口的石狮子旁,几个老汉摆着棋盘,吵吵嚷嚷地争着悔棋。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了。泥土里的生机更旺了,人们脸上的笑意更踏实了,连风里都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傍晚时,祁远坐在城楼上,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念安抱着本《论语》,凑在他身边认字,遇到不认识的,就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笔画里,藏着认真。

      “阿远,先生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念安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说,只要好好做事,大家就会跟着你?”

      祁远点头,摸了摸他的头:“是。但更重要的是,要让大家有田种,有饭吃,有书读,日子过得踏实。”

      念安似懂非懂,又低下头去看书。晚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城楼下新栽的柳条,绿得晃眼。

      远处的田埂上,陈武正指挥着人修水渠,吆喝声远远传来,带着股子憨劲。林文站在学堂门口,和先生说着什么,两人不时相视而笑。

      祁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这座城的废墟上,他曾对自己说:“只要还有人需要一个地方安身,我就守下去。”

      如今,他做到了。

      但他知道,守护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就像田埂上的新苗,要一代代浇灌,才能年年丰收;就像学堂里的读书声,要一代代传下去,才能让这天下,真正走向清明。

      念安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天边:“阿远你看,星星出来了。”

      祁远抬头,夜幕已悄悄落下,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密匝匝地铺在天上,像撒了把碎钻。城楼下的灯火也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传来母亲唤孩子回家的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等秋收了,”祁远轻声说,“我们去城东坡上,给你爹和奶奶立块碑。”

      念安用力点头,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我要把《论语》读给他们听。”

      “好。”

      两人并肩坐在城楼上,看着星星,听着风,直到夜深。远处的田埂上,新苗在月光下舒展着叶片,仿佛能听见它们生长的声音。

      这乱世,终究是过去了。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在田埂的新苗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里,慢慢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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