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逸话

　　常平青有点语塞，虽说他很讨厌门内弟子目中无人傲慢自大的样子，但扪心自问，他真的很羡慕他们豪华的衣食住行。周围大人也一副十分羡慕的样子，说他们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但凡事都有意外——姐姐似乎就不是很在意，可能是被朱川砾欺负怕了，她不光躲着门内弟子走，还把成为门内的内侍让给别人去做厨娘。他也好奇姐姐为什么放着别人羡慕极了的机会就这么丢了，但姐姐似乎比起好的衣食住行，更在乎逐渐变虚弱的爷爷。

　　是的，内侍待遇比一般下人丰厚的多，但不能和爷爷住一起，也无法常常见面，常婉儿就放弃了成为内侍的机会。她的父母早年是在门内商队工作的，但有一年暴雨很多，商队的一些人不幸在行商的时候遇难，常婉儿的父母也在其中。她当时只有一岁，牙没都没长齐，爷爷悲痛欲绝，但为了年幼的常婉儿仍然继续养家工作。几个月后，他在山里捡到了仿佛刚刚出生连一条布都没有的常平青，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是因天灾才不得不离去，这个脏小孩的父母竟把自己的孩子当垃圾一样丢掉喂野兽，出于愤慨和怜悯，他收养了常平青。因为记事起就在一起长大，常婉儿是完全把常平青当亲弟弟的，对从小没有父母的她来说，爷爷和弟弟就是她的全世界。

　　常平青何尝不是呢，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也不想知道。血缘的不同不妨碍他珍惜一手喂大他的爷爷和一直陪伴他的姐姐，这就是他的理由：他不想把姐姐划出他的未来。

　　“师姐，我没法不管我姐姐啊，我跟你们走了，她怎么办？”

　　璃儿没说话，她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常平青的脸，常平青被盯得心慌，不由得也停下来。过了一会，就在常平青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璃儿忽然笑了，就像春风化冬寒一样，欣慰的笑了。

　　常平青摸不着头脑，但璃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大步走，他也只好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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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门内

　　朱川砾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背叛，就在刚刚，他来找常婉儿查看情况，却发现常家姐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哪里都不见他们人影。他火急火燎的问人找人，却在半路上被老管家拉回房关起来，得知两天后就要去外地做商的父亲身边学习。朱川砾知道自己迟早要去历练学习，他气愤的是常家姐弟言而无信，更气愤昨天还在帮自己说话的二爷爷翻脸就不认账，直接派人守着他，还告诉他这是为他好。

　　他心中的郁闷无处释放，因为他也知道常婉儿不可能嫁给他。在门中看似被捧在长老心尖尖上养尊处优的他，实质上从小就承受着成倍的压力，功课必须顶尖，不许懒惰，不许犯错。他作为掌门独子——他本不该是独子，他的父亲不知为何不肯再要一个，这导致朱河的二叔朱清把关注和压力全堆到了朱川砾身上。从小连山下的朱元镇都没去过，跟班一堆玩伴几乎没有的朱川砾，对人情世故的概念极度匮乏。为了一个满足自我的反抗，才做出在别人家长辈大丧时提亲的蠢事。

　　我知道我在做蠢事，朱川砾闷闷的想。现在好了，脑袋一时热把别人吓跑了，现在二爷爷也不跟他讲客气了，可谓是得不偿失。但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他过两天就要去他父亲那开始学习掌门的事务了，即使他对掌门根本不感兴趣，即使他一年到头见不到父亲几面根本不亲——他甚至把父亲当一个陌生叔叔，有时甚至认不出来。他从小就是独自一人，从小被惯坏。但他不幸吗？他人畏惧而艳羡的眼神又叫他没法自艾自怜，这是他生来就该忍受的吗？他心底终归还是不服。

　　朱川砾开始羡慕常家姐弟了，尤其是常平青，哪里都能去，还有疼爱他的亲人，即使是孤儿也没有冷落他。他们小时候时常打架，但他其实心里把姐弟当为数不多可以对话的玩伴——即使大多数时候只有他单方面欺负他们。他更羡慕他们可以直接离开这里，离开注定要“囚禁”他一辈子的朱元门远走高飞。他想到这，看着自己豪华但冷清的房间，不由得心生委屈，落下泪来。

　　他不用担心哭会被发现被训斥，因为他知道没人会来看他，他哭的心安理得，哭的落寞而凄凉。

　　老管家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他一手带大这个孩子，怎不会知道他的委屈？但他不能去安慰他，也没法开导他，因为门派不承认他的委屈，长老不允许他的懦弱。他想到放哨的人跟他报告昨晚山里有惨叫，便明白常家姐弟怕是遭遇不测。他和老厨也算好友，以前就时常和老厨与工人们一起喝茶开小灶，常家姐弟也是他看着长这么高的。现在人走茶凉，工人们老的老走的走，老厨也下了土，他的孙子孙女又跟着遭遇不测，怕是尸骨都找不回来。他也实实在在的感到了沧桑与悲哀，但本可出手相助却冷眼旁观一切的他没有资格心安理得的去哀叹什么。他站在朱川砾门前，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刽子手，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帮凶。他沉默着，就这么被自己的罪恶感鞭打，逐渐麻木。

　　朱元门和朱元镇仍然热闹，因为掌门经商有道，镇子里的人富足安康。他们期待着下一任掌门也是优秀贤明，能让他们的子孙也富足安康。工人们起了早去了山里，挖着富足的矿脉，想着这月富裕的工钱和温暖的家，劳作的劲更足了。他们汗如雨下的努力工作，连今天那个年轻学徒没来都没在意，唱起了号子。

　　“朱元门啊，朱元砂。

　　红如血哟，赤如阳。

　　快快干哦，快快挖。

　　赚来钱嚯，给娃娃。”

　　今天艳阳高照，农田闪着富足的光，闹市仍然熙熙攘攘。百姓是幸福的，朱元门的人们也很幸福，所有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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