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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绘碎散初释怀
两个时辰后
安渝晏醒来,看着这不知何时又被抓着的袖子,他试着把那只手取下来,却发现有些紧,也只能凝出一根冰凌来。
冰凌带着的些许寒凉之气,也是被慢慢掩去。它渐渐靠近这二人,动作轻微,将安渝晏的袖子慢慢割开,又绕成一个圈,将袖子连接的断开,又检查了一遍。
又贴近安渝晏的胳膊,倾斜着身体,抵住这只袖子,慢慢向下,将袖子给褪去,推到一定地方,它也没了办法,这才浮至空中,旋转几圈散作几片雪花,未至地面,便没了踪迹。
安渝晏运起法力,包围着宁昱凌,一是为不让宁昱凌因为他的动作而被打搅,而是为了看看,他恢复的如何。
安渝晏挪动自己站起身来,把两个软枕竖放,担心距离不够,又将靠墙的被子拿了过来,简单收拾一下就放了上去。他将定住宁昱凌术法的法力撤去,看人并未醒,才有所放心,守了片刻,也才离去。
巳时过半,安渝晏端着早膳进来,他将手中的餐食放下,朝宁昱凌这边过来。
宁昱凌仍抓着他的袖子,他还并未醒来。
安渝晏并不觉得是因为睡得太沉,宁昱凌不是什么酣睡之人。
他瞧出一些端倪来,坐在床边,伸出一指抵住宁昱凌眉心,一抹蓝光似如闪电探入。
进去后,映入眼帘的是由水墨绘制的世界。
这里,有鸟语花香,有潺潺流水,有巍峨山脉,有艳阳当空,世间的一切也便是都有了。甚至还有无尽的远方。
安渝晏置身于此,仿若界外之人误闯,显得格格不入。
任是谁来此,只怕是无限遐想,游览其中,仿若深陷人间仙境,不愿挣脱,用尽毕生留恋也是不够。
可偏偏遇到的是他。安渝晏看着这布景,并不留恋,抬起手,将这幅水墨间,斩开。
水墨间随着他手手势起落,画被斩开,消散无踪。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白,虽说空空荡荡,却是有一座小亭悬浮至空中,帷帐虽将内里遮掩,看不清状况,却是可以隐约探见里面确有一人。
这小亭的周围是井然有序的一幅幅绘卷。
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有宁昱凌的身影,从襁褓幼儿到谦谦公子。
喜、怒、哀、乐、忧……如同见证着这人度过的这些年岁,每一步的历程。
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因为一场变故失去双亲,年纪太小不堪宗主之位……
思念双亲时跪坐祠堂烧纸上香,念起亲友时独处一室睹物思人……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过往旧事,无数个噩梦循环,那是恬淡生活被打破,无忧无虑的远离。
还有自己现在的宗主之位,都是拿自己的亲妹妹换来的……
他倍感自己的无能无用,保护不了身边的人,甚至是帮不了一个人。
太无能了,太没用了,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一宗的宗主!宁昱凌每每痛苦之时,幸而还有可爱的弟弟,还有一个勉励教导自己的长老,甚至还有几个朋友……
这对他无疑已是最大的慰藉,他也不会放弃,每每倒下都会再度站起,因为他知道,“还有人在等着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宁昱凌会尽己所能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希望以此弥补曾经。可大多时候,他都无能为力,很多人目光也都注视不到他。
宁昱凌紧紧闭着自己的双眼,听到一声又一声的稚嫩声音“母亲、母亲”地叫着,何其熟悉,睁开眼,那是年幼的自己。看到幼时温馨的画面,早早故去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潸然泪下。
那时父亲母亲还在世上,小小的他坐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握着自己的小手教自己习字,而自己总是用头蹭母亲,母亲挽过从肩后过来的头发,摸着自己的头,满脸宠溺。而自己总会闭着眼睛笑着,相当享受。
而当时的父亲还在教妹妹学步,妹妹刚走好两步,一开心再走时差点摔倒,幸好父亲眼疾手快,妹妹稳定好后又接着继续练习。
而在摇篮里的弟弟嘬着自己的小手指,也不知有多香甜,口水顺着嘴角流落。
父亲母亲他们相对一笑,而自己也会很开心,抓着母亲的手继续摸自己的头。
过了几年,和父亲母亲在一次出行中,不慎走丢,只是因为一个行为奇怪的小孩,和自己差不多大,将自己带回去说心悦他。
……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他什么都没了……
真是怀念小时候的日子啊,那时候总以为时间很长,总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念及过往,宁昱凌由着泪落。
大抵是曾经过于美好的年岁不复再来,那几年对自己满是失望。他也曾消颓过一段时间,之后因为那么几个人的劝导,这些年虽说勤勉刻苦,却没多少时间是真的开心。
司长看着沉沦的他脚下碎陷,跌入无止境的深渊,丝毫不反抗。
抬手还未触及,这幅画面就被截取,穿过帷幕送进亭内。
宁昱凌听到一个声音,从底下传来,有些空荡不清,那人说:“前路漫漫何其远,奈困梦魇过去时。”
宁昱凌不语,只是心道:“念及过往,心向往之若此。”
周边数面绘卷凭空而现,有着水墨间的形态,朝向理冤司长过来。
司长并不想被这些东西碰上,否则便会困入画卷当中,纵使一个人再如何强悍,也都会被这水墨间的主人所压制,极难有翻身的机会。
无论理冤司长的冰凌多么坚硬无摧不可撼动,他也只能避着这些东西,因为他知道,冰凌也是一样会被纳入其中。同时他也被逼退到了一定的位置,画卷也停止了对他的穷追不舍。
可这样,又如何去寻那误落于此的人呢。
宁昱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这惨白的环境,空空荡荡。甚至,有些冷。
“可是,还有人在等我。”
那人曾说,“等下次见面,我带你出吟尘宗。”
“不,没人等你。”又是这个声音。
“出了吟尘宗,你会开心吗,别想那些,放轻松些,都会好起来的。”那人当时是对他这么说的。
“一定没人等过你吧。”宁昱凌不断下沉的同时,还调侃着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
那个家伙应是沉默了,宁昱凌问:“你是谁?”
“我不知我是谁,我的记忆太模糊了。”
宁昱凌很是惊讶,“你不知?”
“我不知我从哪儿来。”
那人突地调转话头,音色渐响,“他竟来了。也罢,你且先去吧。”
这幅画卷逐渐缩小,化作一滴浓墨,落入帷帐中人的额心。宁昱凌于小亭中悠悠转醒,睁开眼时,小亭已经慢慢隐匿了起来。
单就数量而言理冤司长还能应付,却因不能做以还击,致使无法挣脱。
忽的,寒光由画中乍现,待寒光散去,画面呈现出来。理冤司长也只是看了一眼。只一眼,霎时寒气漫天,极其霸道可怖。
寒气不断席卷着这里,似乎要将这里完全吞没,化为自己的主场。
那些画卷本能吸收一些,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撑爆开来。难逃被冰冻碎成冰渣的命运,碎裂的声音随着寒气也一同席卷着这里,格外清脆悦耳。
宁昱凌发现不对劲立即祭起全部法力,以此抵挡可怕的寒气,却还是被逼退几步。就连防御罩也被这寒流冲碎,宁昱凌也不免被这寒气中形成的风刃划伤几处。
实力恐怖如斯,不愧是!理冤司长!
不知何时,安渝晏已到他面前,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人,竟有些说不出话来。那些东西也已经清理完了,寒气也渐渐退散。
“如何?”虽被幕篱遮住,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丝丝不悦。
宁昱凌回答:“厉害!”他知道,不悦不是对他。
“……”倒是有些意外,也是没想到这种回答,“困境如何?”
“——呃,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这些年,还是没能放下这些事,哪怕并不是过多提及,也会深陷其中。
“非你之过。”
宁昱凌回神,只见那人伸手点住自己眉心。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客栈。那人也已取开了自己的手。
宁昱凌试着起身,回头看去,是枕头和被子,怪不得。
他看着安渝晏将桌上的吃食端起,他知道自己还不能下床。
“谪仙厉害,救我于困境之中。”
“非你之过。”
安渝晏将吃食放在床沿,自己又斜坐下。“还能动吗?”
宁昱凌试也没试,笑着回答问题“动不了?”
“是吗,那衣服记得赔我。”
“啊?”宁昱凌不解,感觉自己手里拿着什么,拿起一看,有些惊讶,哪来的袖子?看这颜色样式,他呆呆地看向谪仙。
算了,他认。“好,我赔。”
“既然可以动了,那你自己来便不是问题。”说完,又放近了些。
宁昱凌将右手靠近粥碗,想了想,佯装道:“谪仙,我受伤了,这碗太沉,我拿不动。”
这理由,他自己都想笑了。也怪这两天太靠着理冤司长了些,他竟然连碗都不想端一下。
这个理由,他会信吗?宁昱凌有些好奇,却又有些心慌。让谪仙般的理冤司长照顾他,这样真的好吗?
他是韵忧宫的人,以后能见几次都说不出来,如果像上次那人说的好好的却再没出现过的人一样,他又该如何?
他是不是有些太依赖别人了些?
宁昱凌有些后悔,想再去端碗,手还未伸出,那粥便被舀起一勺送至他面前。
他有些惊讶,有些惊喜。他没拒绝,他打算再任着性子一回。张开嘴,热粥送进。
慢慢的,他将这碗都吃完了。
安渝晏将手中东西放下,打量着宁昱凌。
宁昱凌有些呆滞,大着胆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再好好歇会儿。”
“好好歇会儿”这几个字,宁昱凌感觉是一字一字地砸进他的耳中。所以说,这位理冤司长是觉得自己太懒了吗?
安渝晏端着碗出去了。
“所以,这是为了让自己‘好好歇会儿’吗?”宁昱凌愁苦起来,“早知道,就自己吃了。”
宁昱凌靠着身后之物,手中摩挲着什么,他低头看去,是一只袖子,”谪仙的袖子,手感不算舒服,却也没有太差。谪仙。”
他想起两个人来,一位是韵忧宫主,一位是那年周旋山试炼中半道同行之人。一位于自己失意时救助自己,而另一位,与他同行几日救他水火。可惜的是,他从未见过这二人的面相。
一个不让他看,而另一个就连死,仍有白纱遮眼。
不过半个时辰,就见理冤司长抱着一个盒子进来。
“这是什么?”
安渝晏打开给他看,“给你买的衣服,记你账上,也记得赔。”
“……”宁昱凌有些沉默。
怎么又记他账上了?也罢,两件衣服,他还能赔的起。
“给我的?”
“嗯。”
“我不是有吗?”宁昱凌有些不解。
“扔了。”
宁昱凌这才想起,因为巨鳌衣衫上难免会有破损和血渍,想是因为这个才给扔掉的吧。
“呃……多谢。”宁昱凌将手覆上,那是件靛青云鹤式样的服饰,而且,款式料子皆是上品。不用说,肯定很贵!
宁昱凌有些不安,不由心想“我还能…赔的起吗?”
“等再过两天,等你的伤再养好一些,我带你出门,我带你去清渊。”
“好,我听谪仙的。”
安渝晏问他,“你为何,总叫我谪仙?”
宁昱凌看着他,不紧不慢,眉眼带笑,回答道:“ 我看司长……”
未等他说完,就被接上“一见如故?”
他也不气,附和着点头,“是。”
“我不信,只是一见如故吗?不好好说,背后的药就自己动手。”
宁昱凌够不到,现在也不想够,他只得好好回答:“我看司长一见如故,却又非此间中人可比,那日站于船板和冰上,如同仙人一般无二。不对,只怕是仙人,也不可比拟,仙人赛不过理冤司长,赛不过安渝晏。”
“你可曾见过仙人?”
“像谪仙这样的算吗?”
谪仙安渝晏摇了摇头,“不算。”
“那就是没有了。”宁昱凌稍显遗憾,可看向理冤司长,这点遗憾荡然无存。
他看不见仙人,可他看见了谪仙。
“那你就说我能赛过仙人。”
宁昱凌显出被识破般,自叹摇头,舒了口气才道:“好吧,还没说完,仙人可不似谪仙这般,对我这般好,好到无微不至。”
两日过后,在谪仙“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无论是服用的丹药、敷用的粉末药物,亦或是运起法力为其疗伤,又或是吃饭之类,他能做的都做了。
好在效果不错,宁昱凌身上的基本上是好的差不多了。至少,他可以下床了,躺了几日,纵然步伐有些虚浮无力,安渝晏也会尽力搀扶着,帮助他恢复。
又过两日,宁昱凌身体上的伤已经感觉不到太疼了,走起路来,虽不比平常,却也是可以自己行动了。
“收拾好,就可以出门了。”
宁昱凌在这里待的时间很长了,他也觉得该走了。穿戴好衣物,有些意外,因为这衣服,是合他身的。
整装后,宁昱凌紧跟着安渝晏的步伐出门,他也没问去哪儿,只当是要离开这里,去往清渊。
何况理冤司长照顾了他这些时间,就算不是先去清渊,也总该不是什么坏的地方。
宁昱凌算不上多快,要追上理冤司长却不难,稍稍努力一些便可以追上。也就不难猜出理冤司长放慢了步伐。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到了。”话落,看向他,等了一会才说,“看看吧。”
他的音色仍是清冷,相比往常,却是弱了几分。
听他的话,看了过去,只是普通的一家店铺,有何可看?
除却一些客人,有位姑娘却是出众,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谈吐清晰,向那些客人介绍着精巧的商品货物,脸上不时,会若隐若现的梨窝。
宁昱凌看着,起初有些疑惑,渐渐的却是欣喜,眼眶有些湿润,看着那位姑娘,落下几滴泪来。
“熟悉吗?”
熟悉吗?当然熟悉,这是他的傻妹妹啊。
几年没见,她变化很大,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曾想过了这许多年,竟就在这里见到了。
这些年除了数封无关亲情的书信,什么都没有。
“她——”宁昱凌惊喜时,却又有些惶恐。
“她是千羽长老的弟子,此次千羽长老许她同行,怕是因着故人旧识,这才暂避于此。”司长解释着。
故人旧识,说的怕就是他们三个。
“你知道……”宁昱凌有些惊讶,若理冤司长知晓她的身份,那韵忧宫呢?更何况,他说她是千羽长老的弟子,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安了,她很好。”
宁昱凌虽还是不放心,但看见她安好,也便就放心了。
店里的那位姑娘不经意间,看见门外的两人,其一是理冤司长,而另一人,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虽说不曾见过,可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
回想起一个人的眉眼也是这般,那二人却是已经不见了,赶忙追出去,街头的两边并没有他们的身影。似乎他们不曾出现过。
二人隐没身形后悄然离开。
司长问他:“不问一句。”
宁昱凌回道:“既见她安好,心满意足,也便无需再问了。毕竟是我对不住她。”
宁昱凌面朝理冤司长,有些释怀的笑,应是明白了这人的意图。虽不再多话,却满是感谢。
“非你之过。”
一如在那水墨的世界里,他说着同样的话。
虽然这个人不怎么会说话,可他做的事却是让人触怀。
“谢谢。”
良久,那人才“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多的话他也不再说,因为再多的言语也是说不清的……
那姑娘仍是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刚才看到的两个人,她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她看着这茫茫人海,有些失落。
“是阿兄吗?是阿兄吧?阿兄为什么不认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阿兄……”
姑娘面上划过几行泪,她声音不大,只说给自己听一般。她抬手将脸上泪痕泰然拭去。她怕见到他们,安师伯也告诉她,这家铺子需要帮他查一下。
她平复好状态后,转身回了这家铺子。
宁昱凌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了一眼,只剩下一道影子。
宁昱凌只觉愧疚,他早就没有勇气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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