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

　　一直到季非木请医生过来给他打了吊水后，俞子心的高烧才慢慢地退了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送走医生，季非木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里的情绪滚烫又熄灭，一轮复一轮，难加分辨。

　　俞子心一脸淡漠地回望，深色的瞳孔古水无波。良久，他开口道：“我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给我喂各种药。”

　　“你怎么不拒绝？”季非木皱眉问。

　　“他们一定要看着我吃下去才肯走，”俞子心移开双眼，垂下眸子，淡淡开口，“你以为我没有反抗过吗？但没有一次是好结果。”

　　“所以你就在每次吃了药之后强行催吐。再到后来，无论是哪种药，吞下去都会形成反射。”季非木平静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俞子心用沉默给予了这份答不出口的话，没有看到季非木逐渐收紧的拳。

　　这天，季非木十分反常，出人意料的温柔，甚至温柔得有些用力，一直细心照顾着他，就连助理打来电话提醒开会也不去了。两人独处时难得全程一言不发，少了语言的针锋相对，俞子心倒有些不自然。

　　其实一天下来，季非木也疲累至极，但依旧没耽误递水送茶，困时就在沙发上靠一会儿。

　　俞子心的唇抿了又抿，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抵抗，顺势沉溺在季总百年一遇的温柔贴顺中。他轻轻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扯了床毛巾被，替他掖好盖好。他偏头注视着眼里这人的睡颜，一时有些发愣。

　　不去想季非木这人本身有多令人生厌，平心而论，他的脸生得是极为好看，不张扬、不妖艳也不浮夸，眉眼如墨，雕塑般沉浸了岁月。看着他微煽的眼睫，俞子心想起这人高谈阔论时气宇轩昂，不动声色却有扳倒是非的魄力，绅士起来也绝不落下风，都是一等一的风流劲。

　　季非木的梦似乎并不安稳，一直不安地挪动身子，刚平缓的眉头又重新竖起。俞子心顺手替他抚平，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暖的皮肤，突然生出舍不得离开的怪异感。

　　与收起爪牙的季非木相处，总像是用温良儒雅一类的词汇来形容老虎，也许现出原型只需要睁开双目的一秒钟。

　　很快，俞子心就没有心思再想下去了，因为浅眠的人此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双目涣散地呆楞了几秒，看着骤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俞子心，无焦距的瞳孔平添了份警觉。

　　俞子心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些，却一把被沙发上的人扯过，颀长的手指插入柔顺的黑发，固定住后脑勺，感受着对方微弱的挣扎，不让他后退半分。

　　但俞子心也不愧是一流的情场高手，只需半秒便镇定自若，被反客为主也丝毫不输气场，晶亮的眸子弯了弯，眼尾漏出惯常的风情，不安分的手顺势搂住对方的脖子。

　　对视片刻，季非木什么也没有做，卸了手中的力道，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将俞子心抱回床上，转身接了个电话。

　　俞子心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前那人的背影，久违的阳光破开厚重云层，沿着落地窗洒了满怀的金色，将季非木挺拔高挑的身型严丝合缝嵌入阴影之中，乍一看仿佛是他自带的万丈光芒。

　　他悄悄掏出手机，关了闪光灯和声音，将这一刻仅有的温存留在了相册里。

　　这种相安无事岁月静好的日子持续了一月有余。先前见识过两人之间一点就燃的胶着状态，这下头一次愿意安安静静地相处，管家和保姆都暗暗松了口气。

　　季非木公司不忙的时候，还会留在家里与俞子心吃一道饭，尽管大多数时候气氛依旧平静得诡异，两人一向沉默不语地用餐，一顿饭下来均无人开口。

　　这天，季非木的大学同学从国外回来，约他在一家高档又热门的餐厅吃饭，聊天的间隙余光一瞥，十分不巧地对上了隔桌投来的视线。

　　盛凌平：“……”

　　双方都是明显一愣，处事圆滑惯了的盛凌平随即展开一个礼貌而不失身份的微笑。店内被烟客弄得云雾弥漫，也许是隔得太远，季非木总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勉强。

　　面子上也是商业竞争关系，既然碰上了，免不了客套一杯酒。看季非木没点要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盛凌平觍着脸走过来敬酒，装得一副大大方方的神情，并无分毫见外地夺过季非木已经空了的杯子，替他斟了满杯。

　　季非木很快地蹙了下眉，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一贯是只有人奉承他的份，他就装也懒得装，眼神懒懒地凝视着别处，双腿并不礼貌地随意伸张，勾勒出修长紧实的优美曲线。

　　“这么巧啊，季总也在。”盛凌平一脸笑眯眯，玩笑的视线盯得季非木浑身不自在，他向来不喜搭理这类表面殷勤背里阴险的人。

　　他眼神也不给对方留一个，就着手里的酒杯轻轻前托，算是招呼过了。

　　盛凌平看这人转身又想坐下的架势，无赖十足地前臂一揽，伸手挡住。他看对方神色明显浮起不耐烦，又连忙赔笑：“季总这么不给鄙人面子，连杯酒的机会也不让吗？”

　　这下，季非木这桌和隔壁桌的视线都朝这两人投来了，季非木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登然一沉，象征性地喝了半杯酒，语气不耐到极点：“可以了吗，盛总。”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得逞的人又装模作样地客套了几句之后，终于滚回去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气场明显有些不一样了，甚至怀疑要不是自己看着，这人嘴角能勾到天上去。

　　他和朋友太久没见了，两人喝得都有点上头，用完这顿晚餐后他喊了个代驾就把人送回去了，却发现自己的步伐越走越不稳，夜风一吹，头重脚轻的感觉比刚才醉得厉害时更严重了。

　　更要命的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欲/火在体内放肆地横冲直撞，烧得他双目赤红，快要熬干他的理智了。

　　中招了。

　　“盛、凌、平。”他指尖发白，潮湿的目光近乎失焦地看着不远处朝他粲然一笑的小人，脑子一阵炸开，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十分艰难地承认，自己被下/药了。

　　从那一刻开始，季非木终于明白，从前是自己冰冷不胜寒，未到针锋相对的一步就不曾察觉，尘世已多了太多不择手段、人面兽心之徒。

　　人间有百态，笑里藏刀才是常态。

　　这些人不止要自己坠入囹圄，还非要逼得牢笼坚不可摧，越收越紧，居心叵测地压得他喘不过气，又站在一旁当个笑意盈盈、风生水起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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