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项灵犀带着解药离开巴东王府，前往客舍。
　　房间里，卫漆正低头看舆图。
　　项灵犀闻见熟悉的药油味，忙问：“陛下受伤了吗？”
　　卫漆抬头看她一眼：“无妨。你倒是养得好，脸圆了。”
　　项灵犀震惊地抬手摸脸：“圆了？……我立刻减下去！”
　　“吃过蛇蚁吗？”
　　这话题跳跃有点大，项灵犀呆了一下，摇头：“没有……”
　　“不用减了，到云南自然会瘦。”
　　项灵犀一脸纠结：“不是说好在蜀国求到药就可以回去了吗？”
　　卫漆淡淡道：“不想随我去云南也无妨，大殷后宫以郭太后为尊，你回去后好好侍奉郭太后。义阳是郭太后独女，你若能令郭太后宽心，贵妃之位便当之无愧。”
　　项灵犀咳了声道：“陛下才剿了匪，又要一路颠簸，我独自回去怎能安心？还是让我陪伴陛下左右吧！”在已经认识的北殷皇帝和陌生的北殷太后里二选一，她当然选前者。更不用说义阳长公主中毒未醒，北殷太后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
　　卫漆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和她简要说了去云南的计划。殷楚两国边界的地宫是古滇国后人在中原的据点，现已被捣毁，下一个目标是清剿他们老巢。
　　项灵犀点头：“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扮古滇国巫女。”
　　项灵犀抿了抿嘴唇：“这难度是不是太大了？我不懂古滇语和占卜，何况面目、声音都与他们巫女不同。”
　　卫漆拿出一卷帛书：“巫女平常不以真面目示人，你也无须开口说话，扮作嗓子受损无法发声即可。这里有古滇文的常见卜辞和译文。”
　　项灵犀还能说什么，忙接过帛书好好学习。
　　“每月朔望，巫女祭鳄。”
　　一语落地如惊雷，这叫什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项灵犀正要委婉地表示她还是不去了，就听卫漆继续道：
　　“不必害怕，巫女会穿郁金染的黄裙，有避鳄之用。”
　　项灵犀看着他拿出一袭服饰——郁金裙、金箔假面，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不禁掂量起反悔的后果。她小心翼翼问：“这些东西的原主人就是古滇国巫女吧，她人呢？”
　　卫漆淡淡道：“杀了。”那青巫当天受人掩护从地宫中逃脱，可见地位不一般。杀了她，找人取而代之打入贼匪内部，便可一举剿灭匪首。她身形娇小，与青巫相仿，又聪慧善应变，是最佳人选。
　　项灵犀心一惊：“陛下觉得女人也可杀吗？”
　　“有何不可。”
　　项灵犀沉默了会，艰涩道：“……我这就回去精习古滇国卜辞。”
　　卫漆鼓励道：“你扮好巫女即可。有我在，鳄鱼伤不了你。”
　　项灵犀在心里摇头，鳄鱼凶猛算什么，卫漆猛于鳄啊！

　　项灵犀读完卜辞发现有几个疑难点想不通，思来想去没有别人可问，只好带着帛书去敲隔壁的门。
　　她刚举起手，忽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低喘，仿佛是痛哼声。她犹豫地放下手，他真的受了伤？那么眼下大概不方便见她吧。她转身准备回房，却听见卫漆低沉的嗓音：“什么事。”
　　项灵犀说了来意，收到简洁回复：“进来。”
　　项灵犀小心翼翼拉开门，见卫漆表情如常，心里稍定。她展开帛书，指着上面一个古滇文道：“这个字注解是龙、鳄，看字形和楚语的龙有些像，那么鳄作何解？”
　　她的手白皙纤柔，十指如葱根，指甲如露珠，点点晶莹，盈盈欲坠。
　　卫漆顺着赏心悦目的手看到那个字，解释道：“古滇国以鳄为龙，卜辞里的龙实是鳄。”
　　项灵犀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卜辞中多次提到祭龙，种类有虫祭、牲祭、死血祭、活血祭。死活血祭是什么？”
　　卫漆道：“死血为奴隶贱民，身份越高贵则血越活。”
　　项灵犀难以置信：“人祭？”她本以为楚国皇帝驾崩要爱妃殉葬的做法已经足够泯灭人性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一抬头，猝不及防和卫漆近距离相对，近到她能清楚看见他瞳仁里自己的影子。她莫名有点慌乱，垂下眼睛找帛书上的字：“还有这里我不是很明白……”
　　卫漆略感不快，她回避的眼神让他想到后宫畏惧他的人，但他并不曾对她施威压，她为何会怕他？
　　“手拿出来。”
　　项灵犀不明所以地伸出右手，以为卫漆要给她什么东西，不料手一伸出就被一把握住，她挣扎的力气和他比完全是蚍蜉撼树，她只好放弃，小声问：“陛下，怎么了？”
　　卫漆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小而柔软，脆弱得他可以一下捏碎，但这样赏心悦目的手，值得人保护，而非伤害。
　　项灵犀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疑惑看着他。有了脱袜的前车之鉴，她发现北殷皇帝不拘小节，且常常忽视男女有别，因此强迫自己适应，不做抗拒，可这回他怎么摩挲了这么久，难道北殷皇帝还会摸骨之术？
　　卫漆见她眼中没有畏惧和抗拒，心情舒畅了，放开她的手道：“你的手太小，我让人给你定做一把匕首。”
　　项灵犀眨了眨眼，眸光灿然：“谢陛下！”
　　她不加掩饰的惊喜神情让卫漆心情愉快，他拿起帛书道：“还有哪些地方不明白，我一并给你说了。”
　　项灵犀想要一个自己的防身兵器很久了，没想到卫漆竟然主动满足了她的愿望，于是不吝赞美：“陛下当真是雄才大略、博学多才！我在楚国从没见过像陛下这样出色的男子！”
　　到底是不经世事的小女子，非巧言令色之徒可比。卫漆忍住轻微笑意，听她提起楚国男子，回神望着她。
　　“你以前和王家议过亲？”
　　项灵犀脸上的笑僵住了，她微微低头，声音也低下去：“那是母妃失宠前的事了，不过是楚国皇帝心血来潮随口一提，做不得数。”
　　卫漆审视地看着她，没有追问到底。她很聪慧也很听话，希望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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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南走城镇就越稀疏，他们不得不在野外宿营。
　　项灵犀看到北殷皇帝和侍卫一起搭帐篷，久久不能回神。帐篷似乎有部件出了点问题，安装不够牢固，侍卫们急得头上冒汗，北殷皇帝走过去询问了几句，并未责怪，与他们合力排查症结所在。
　　北殷皇帝竟然这么平易近人，会做这些末等事？说来他出行在外并不讲究，虽说一不二，但从不拿皇帝的身份吓唬底下人，而是以身作则，令人由衷敬服。他麾下之人忠心不二，想必北殷军队无往不胜与此密不可分。
　　卫漆感觉左臂一阵疼痒后变得酸麻，刚准备叫兼任军医的罗侍卫，想起他去配制解毒药尚未回来，皱眉对旁边的高侍卫低声吩咐一句，起身走向生火处，叫看火的士兵离开。
　　项灵犀让小萦过去给侍卫们送点水和吃的，自己悄悄跟上卫漆。
　　空地上升着火。卫漆左手持刀在火上烤，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右手袖子卷起，小臂上有个细小的伤口，然而周围大片肿起，呈深紫红色。
　　她心下大惊，这伤口怎么会这样？听说滇人善用毒，他这样莫非是中毒了么？
　　卫漆收起刀，内心极为恼怒，恨不得把下毒的古滇国巫女拖出来戮尸。随着情绪波动，他眼前画面扭曲，出现光怪陆离的幻觉。古滇国巫女解开青衣，妖娆舞动，贴在他耳边说着媚惑的话。他想也不想，伸手就要拧断她的脖子。
　　项灵犀小心翼翼上前询问，却被掐住脖子，呜呜说不出话。卫漆两眼通红，眼神不再清明，显然是中毒神智错乱了。窒息的痛苦中她拼命挠他的手，但是完全没用……她会被掐死吗？
　　痛感拉回了卫漆一丝神智，眼前的手素白干净，指甲不曾染红，不是巫女的手。
　　濒死的压迫消失了，项灵犀捂着脖子大咳，咳得泪花闪闪，余光看见卫漆持刀利落下切，伤口十字划开，污血迅速流出。
　　他满手是血，项灵犀惊骇不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漆喘息着拿出备好的细葛布覆压在伤处，抬头示意项灵犀过来。
　　项灵犀迟疑地走过去，在他示意下替他压住伤处，手微微发抖：“陛下，没有刀创药吗？”
　　卫漆左手从蹀躞带的皮革囊里摸出药瓶：“止血后上药。”
　　项灵犀正手足无措，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罗侍卫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高声呼唤罗侍卫。
　　罗侍卫娴熟地处理完伤口，项灵犀在一旁松了口气。罗侍卫却忧心忡忡，那天陛下当场放过毒血，又服下了解毒药，毒暂时压了下去，然而如今复发，可见古滇国的毒十分诡异，仍旧侵入了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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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
　　小萦担心地望向项灵犀，见自家公主目不转睛望着北殷皇帝，看起来上心极了，不由更担心了。
　　项灵犀提议暮食煮点流食，高侍卫答应着出去生火了，罗侍卫留在帐内看护卫漆，其余侍卫在外放哨。
　　小萦出去搭手炊饭，项灵犀忧心忡忡坐在帐内，看卫漆脸色一会青一会红，汗流不止。
　　外面火光忽然灭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滚进了帐篷，是小萦。她一路滚到项灵犀身边，紧张道：“有人偷袭，高侍卫说他们是来找古滇国巫女的，把我推进来了……”
　　项灵犀眉头紧蹙，怎么这么不巧，卫漆一倒下他们就遇袭，侍卫能坚持多久？

　　“把刀给我。”项灵犀转头见卫漆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勉强撑着坐起身，面容有些浮肿泛红。
　　看护在旁的罗侍卫很为难：“陛下需卧床休息。”
　　“拿刀。”
　　罗侍卫不敢违逆，只好双手递上他的横刀。
　　一股强烈的酸麻痛意直入骨髓，卫漆一下握刀不住，刀咚地落在地上。
　　项灵犀见他逞强把伤口又挣出血了，默默叹息，他这副模样哪里能作战？她轻步走过去，思索道：“陛下，如果来人是来救巫女的，我有办法赶走他们。”
　　卫漆正恼恨身体不听使唤，闻言一愣：“什么办法。”
　　“我扮成巫女，以卜辞的名义让他们离开。”
　　卫漆摇头：“他们没有耐心等你占卜。”
　　“那巫女还有什么特征？仪态举止如何？”
　　“妖邪善淫。”卫漆咬牙切齿骂完才想起不该和她说这些，毒不仅惑乱他五感，连思绪都受到侵扰。
　　片刻的宁静被外面兵器声和呐喊声打断，眼看卫漆不要命般挣扎拿刀，项灵犀心里有了主意，对罗侍卫道：“请配合我，你先出去守门，等会听到咳嗽声，我会出来朝你撒些粉末，你佯作晕倒，假如敌人迫近，再攻其不备。请不用担心，粉末是无毒害的珍珠粉。”
　　罗侍卫望向卫漆，见他点头，忙应了出去了。
　　项灵犀吩咐小萦：“快，给我更衣，换巫女的青衣黄裙，还有金箔假面给我。”
　　在换衣裙的同时项灵犀将鬓发拨得蓬松微乱，在唇上点了点大红口脂，用小指胡乱按压几下，问小萦：“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刚做过坏事？”
　　小萦从没经过这等敌人夜袭的阵仗，吓得有些发愣：“……坏事？”
　　情急之下项灵犀抛去避讳：“……就是男女之事！”
　　小萦呆愣着没有回答，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响哨，声音近在门外，是罗侍卫在示警！
　　项灵犀来不及多想，踢掉鞋子飞身扑向卫漆。
　　她清晰听到被推倒的北殷皇帝陛下闷哼了声。

　　帐门被大力掀开，风吹涌进去，帐内灯火盈盈，映出一双交叠的影子。
　　娇小女子伏在高大男子身上，青衫有些凌乱，露出一段雪白后颈，黄裙束在细腰上，腰下八破长裙铺开，如满架木香花倾倒，袅娜旖旎，花泻流金，覆在两人身上，令人遐想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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