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歌

　　4月，摩尔曼斯克。
　　清晨，广阔的平原上，大部分的雪已经褪了，枯黄的含生草露出了圆圆小小的脑袋，聂风蹲在其中一棵旁边，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地观察着。
　　含生草是活着的，尽管枯黄，但一有水滋润，就会伸展开来，变成绿色，所以它也叫还魂草和复活草。聂风还听说它在风吹下会滚动，就像风滚草那样，所以如果自己愿意，现在就能让它滚动起来。但是聂风没有，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小草的脑袋，就像逗弄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正当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异响，像雪崩。但聂风知道不是雪崩，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转向那异响传来的方向——他的斜上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斜上方，正急速坠落着一大片由四周的残留冰雪积聚起来的高空抛物，像一块巨大的雪崩残骸，但不是人为的，因为它坠下来前后，四周除了聂风，没有旁人。
　　眼见危机离自己越来越近，聂风不慌不忙，甚至也不躲闪，只有眼里闪过了一丝异动，随即周身涌起了一股旋风。
　　但在旋风冲散危机之前，一个黑影先掠至了他跟前，一手用长长的风衣将他裹进了怀里，另一手朝抛物轰出了雷霆般的一掌。
　　巨大的抛物被当即轰散，裂成千千万万片，像雨一样洒下来。
　　“云师兄。”聂风撤去了周身的旋风，转头看向抱着他的人。
　　“风师弟，不要随意动用力量。”他师兄收了掌，神色严肃地对他说。
　　“只是用异能，不用疯血。”
　　“那也不好，会消耗体力，现在这个季节你还不能消耗太多体力。”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不夸张。”
　　聂风支吾片晌，无奈地应了：“好吧，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会第一时间躲开的。”
　　步惊云没说什么，但神情看起来又严峻了几分，聂风见状心想，大抵在短时间内，他也不必第一时间躲开什么了，因为他师兄很可能不会让“下回”这么快发生。
　　“是魔。”两人收回了神，步惊云瞅了眼碎了一地的冰雪，毫不怀疑说。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成雪崩的假象，”聂风也看向了地上，“至少是一头高级的魔。”
　　由于三维世界和四维世界的差异，四维世界的生命到了三维世界里都会受到影响。觉醒者到了三维世界里，力量会被削弱，但仍然能以实体活动，可魔就不一样了，魔在三维世界里无法保持实体，它们必须附在各种事物上，既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生物，比如方才那片袭击聂风的冰雪。但那冰雪里的魔刚才已经被步惊云杀死，现在风云二人次此时正瞧着的，只是一堆普通的碎片罢了 。
　　基于以上事实，聂风有时会想，那个关于觉醒者和魔的来历的传说也许是真的，只是觉醒者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消耗了世界而导致了魔的诞生，所以借“太过玄幻”为由，把它批评成了传说。可“太过玄幻”的真正标准是什么？觉醒者拥有异能，魔能够在各种东西上附身，这就不“太过玄幻”了吗？也许大家都只是愿意承认自己想承认，而否认自己想否认的东西罢了，所谓理由，都只是借口。
　　“云师兄，你那边也是吗？”聂风又问。
　　“不，只是普通的雪崩。”步惊云看了看他师弟，“没有砸到什么。”
　　聂风点点头，转身去看他方才关注过的含生草，见那上面此时沾了一些雪水，便对他师兄笑笑。
　　“这草能变绿了。”
　　步惊云应了声，却只看他：“风师弟，天气还冷，我们先回去吧，你想看，可以改天再来。”
　　“好。”
　　不需要费多少脚力，两人就回到了住处，他们今天出门，是因为早些时候聂风听到了远处有雪崩的声音，两人担心是魔所为，就出门调查了一趟，步惊云不想他师弟往海拔高的地方跑，就让聂风在山下等着，结果魔是真遇到了，只是和预想中不太一样。
　　屋里的暖气还开着，只要不是出门很久，步惊云就坚决不会关。这种浪费能源又有潜在危险的做法让聂风有些负罪感，无奈步惊云素来就是这种一旦决定了什么，旁人就很难改他想法的人，就连聂风也常常对他束手无策。
　　“中午，想吃什么？”一边在玄关处换鞋脱外套，步惊云一边照惯例问聂风。
　　“我不想吃肉……”聂风脱口就说。
　　“不行。”一听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一餐。”
　　“不。”步惊云隐约看到他师弟撇了一下嘴，“等你状态好了，便可以少吃些，但现在不行。”
　　“那就听师兄的吧……”
　　离中午还有较长的一段时间，两人今天又不打算再出门，便翻出了房子里自带的国际象棋桌子，耍起了棋来。
　　“云师兄，我们还在这里留多久？”聂风说着，将一枚白棋往前推出了一步。
　　“再看吧，现在南国的情况还不明朗。”对方跟着推出了一枚黑棋。
　　“嗯。”
　　聂风有点高兴，他还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一直保持现状，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至少如今不可能，毕竟他和他师兄跑到三维世界来，也不单纯是在逃亡，正如无名让他俩不要回到中华阁去，也不仅仅是让他们别回去那么简单，他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聂风知道，他师兄一旦下了决定，他们就得马上转移到别处，步惊云素来就是这个性格，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会立即行动，就像当年，他去了佛罗伦萨“盗墓”，步惊云刚在洛杉矶完成了一项情报任务，不知怎的，突然明白了自己喜欢他，便立即横跨半个地球跑到他跟前表白说：“风，和我在一起！”
　　聂风那会儿真心被他师兄一下唬着了，就糊里糊涂地回了一句：“云师兄……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了，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其实步惊云找到他跟前时，佛罗伦萨已经是深夜，他也确实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步惊云是爬墙翻阳台跳进他房间里的。
　　“云师兄，你刚才多走了一步吧。”回过神来时，聂风发现黑棋的分布不太对劲。
　　步惊云气定神闲地回他：“风师弟，你看错了。”
　　“但我想我应该没有听错。”
　　对方支吾。
　　“云师兄，你悄悄作弊，棋就不好下了。”
　　“那你也悄悄作弊好了。”
　　“这不行……”
　　步惊云到底不再耍赖了。两人玩棋玩到了十一点左右，负责做饭的进厨房捣鼓午饭，不能做饭的则一个人闲着，一时闷得很，好在发现房子由于几天没有打扫，一些地方已经积了些尘，便捉起工具，往房子各处做些简单的打扫去了。
　　打扫到卧室时，聂风突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那是他和步惊云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从中华阁总部带出来的，本是用来射杀任务行动中可能遇到的超强魔物，但两人终归没有用上。聂风把装着东西的匣子从床底下捞出来，那是一个钛合金匣子，由一个常规机械锁和一个智能密码锁同时锁着，钥匙有两把，分别由他和步惊云一直随身携带，至于密码……
　　找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钥匙，聂风将机械锁打开，随之将智能密码锁上的数字键先转成“5287021”，然后转成“1207852”，最后又转成“0527812”，紧接着，他将数字键下的红色小按钮摁下，匣子就在“哒”的一声异响中开了。
　　匣子里面是一把精制枪，枪里仅存有两枚子弹，但那都不是一般的子弹，那是提炼了远古魔龙死后遗留的龙元而制成的，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甚至能够杀死远古时像火麒麟那样的顶级魔兽，威力无穷。
　　其实，聂风和他师兄出任务时都不常用枪，他们跟大多数觉醒者一样，在与魔作战时，更常用的是他们各自的兵刃和自己天生的异能。
　　四维世界与人类世界不同，四维世界不是一个完全的高级兵器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各种战斗尤其是屠魔战斗，冷兵器与异能的使用率都比高级兵器的使用率高很多。这一是由于在四维世界中，用以制造觉醒者发明的高级兵器的资源稀少，而人类世界的高级兵器则一直得不到觉醒者们的广大认可；二是因为觉醒者们的宿敌魔大多都不是一般的高级兵器能够杀死甚至重伤的，屠魔者们很多时候必须使用一些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兵器，就像聂风的“雪饮”和步惊云的“绝世”——这两把顶级兵刃就是分别用万年寒铁“白露”和“黑寒”锻造而成。这似乎违背了人类世界的不少常理，但四维世界本就不是人类的世界，人类世界的常理也不是宇宙通识，套不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不很正常吗？
　　像聂风刚刚翻出来的这把精制枪，无疑是少数能在屠魔行动中派上用场，甚至能够在觉醒者世界里堪称顶级的高级兵器。
　　当然，中华阁也不能一口咬定就凭这些小小的子弹就一定能杀死一头远古的顶级魔兽，大家只是推测而已，毕竟现在那些远古魔兽早已绝迹，谁都没有实践过。不过，要用以击杀现存已知的最高级别魔物，它还是能够做到的，因为，聂风和他师兄在逃亡的时候已经实践过了。除此之外，它甚至还有一个用处……
　　“风师弟，”突然，步惊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吃饭了。”
　　“嗯……”聂风没有回头地应了声。
　　对方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翻出来的东西，隐约皱了皱眉：“风师弟？”
　　聂风顺势将东西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到了步惊云手中。
　　“这武器威力强大，足以杀死大家如今已知的最高级别魔物，想必像我这样的混血者，也不会例外——云师兄，假如将来有一天我像我的族人那样……彻底陷入疯狂而无法再自控，到时候，就得有劳你了。”
　　混血者不同于普通的觉醒者，在体质上与常人相比，存在许多差异，他们也许会像常人那样病死，或从高处跌落粉碎而死，可一般的武器也许能伤到他们，却并不一定能将他们杀死，尤其像聂风这样强大的混血者，更是非用极端手段不可。
　　“不。”
　　步惊云脸色一沉，毫不犹豫把枪塞回到了匣子里，甚至不等聂风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匣子盖起，重新上锁，扔回到床底，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像他刚才只是处理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云师兄……”看着床下的地方，聂风愣了愣，他想过步惊云会拒绝，但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这么干净利落，而在他想要劝说时，人却被对方猛地拉进了怀里。
　　“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耳边随即传来他师兄字字重音的话语，像承诺，又像赌誓。同时感觉到环着自己的双臂过于用力，聂风抬头看他师兄，见步惊云神色严峻，隐约还有些紧张，甚至……罕有的激动，显然，对方是真把他之前的话听上心了。
　　聂风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这么说，只是担心日后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差，我可能会难以保持清醒而已，不一定真的就会怎么样的，师兄你其实不必那么……呃……激动。”
　　“我知道，”对方抱着他的力度却有增不减，神色也只往更严肃里去，还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聂风这下懂了，原来他师兄早在他说出头一番话时，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全部想法。
　　“你不要想太多”步惊云又说，这回却凑近他耳边，语气放柔和了，有点像耳语，“我们会找到办法。”
　　“嗯……”聂风连忙回抱他师兄，“我也没有放弃。”
　　两人的脸这时离得太近了，只要随便一个人再往对方凑近点，彼此就会立即亲上。于是出于安慰对方的目的，聂风这样做了。
　　平日聂风是矜持惯了的，难得主动一次，步惊云不免被刺激到，有些兴奋，立即一手扣着他师弟的后脑勺，另一手仍环在对方腰上，重重地加深了这个吻。
　　聂风不适地挣扎了几下，想要把主导位置夺回去，无奈被他师兄三两下就摁得死死的，反抗无效，只好认命地随他师兄了。然而又被他这几下挣扎进一步刺激到，步惊云偏要在他快喘不过气时才肯放他一马，而且“放”也只是嘴上放了而已，手上却还在对他这样那样。
　　“大中午的，饭都还没吃……”聂风感到不妥，连忙提醒他师兄。
　　步惊云这才真放过了他，仍把他环在怀里。
　　聂风无奈地在心里松了口气，随之不经意地瞥见了他师兄左臂上的麒麟，一时情不自禁，便伸手轻抚了上去。
　　他师兄的左臂……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风？”发现他在走神，步惊云低声唤他。
　　聂风回过了神，笑笑：“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步惊云看出他若有所思，但没有多问，因为心里已经猜到了内容。
　　两人在下楼到饭厅的路上，他始终握着聂风的手，并且是很用力地在握着。
　　他这是在暗示。而聂风明白了他的暗示，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了同样的方法去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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