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从灰雾杂物堆探头

　　贝克兰德，侨伍德区，金斯特街26号。

　　睡过午觉，精神饱满的克莱恩正为了莫雷蒂兄妹三人的晚饭而独自在厨房忙碌着。

　　他好说歹说才将爱操心的妹妹梅丽莎赶回到了房间里，追赶这几天来为了照顾他而落下的学业，他已经通过这几天来的闲聊搞清楚了两位家人的大致情况，哥哥班森·莫雷蒂在政府部门上班，妹妹梅丽莎·莫雷蒂则就读于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唯一晦暗不清的就是两年前失踪又突然失忆的他自己。但班森和梅丽莎似乎并不在意，既不好奇他失踪的两年是去做了什么，也不愿意多谈他失踪前的生活，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宽慰他，让他不要多想，这段时间就乖乖待在家里把伤养好，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克莱恩心里明白，那是班森和梅丽莎担心乃至是害怕他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所导致的，所以他一次也没有做出不耐烦的模样，顺从地照着两人的嘱咐去做，这样的话也能让班森和梅丽莎稍微放心一点。

　　不过他们俩对我是不是有点保护过度了？我又不是需要大人时刻照看的婴儿，长兄如父，幼妹如母啊……嗯？那这样的话我算什么？？？克莱恩一边嘀咕道，一边拿出银白色有藤蔓枝叶花纹的怀表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快到班森下班的时间了，可以开火煮汤了，便顺手打了个响指，转身准备将煤气炉灶的火点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正在汤锅下静静燃烧。

　　克莱恩:“？”

　　克莱恩揉了揉额角，开始怀疑自己的头部是不是曾经遭受过严重的撞击，不仅直接导致了他的失忆，还在后续的生活中时不时令他的记忆出现“断片”。明明惦记着要开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燃了，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手中拿着准备要找的东西，存放好的物品过一段时间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虽然没有对他基本的生活造成妨碍，却着实令克莱恩感到了不小的困惑。

　　我不会得阿尔兹海默症了吧？可阿尔兹海默症又是个什么病……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收起怀表，洗手准备做菜。这块刻有藤蔓枝叶花纹的银白色怀表据说是早已过世的父亲的遗物，虽然之前是由班森带着，但在克莱恩失踪前似乎是由他自己保管的，所以按班森的话说现在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最后克莱恩做了丰盛的四菜一汤作为三兄妹的晚餐，在他将最后的鳗鱼汤端上餐桌的同时，下了班的班森推门走了进来。

　　“锵锵！克莱恩，你看这是什么！”一进门，班森就迫不及待地向克莱恩展示提在手中的物品:“是甜冰茶哦！”

　　“不错。”克莱恩清楚地记得甜冰茶是什么，也记得它的味道，他心满意足地从班森手中接过依然冰凉的茶杯，放在餐桌上，等着晚饭时享用。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温蒂太太提过你有段时间天天去她那里买甜冰茶。”看到克莱恩高兴，班森也很高兴:“虽然在廷根的时候只有温蒂太太那里有卖，但在贝克兰德卖这个的店家还挺多的。”

　　克莱恩轻声重复道:“温蒂太太？”

　　班森神情一紧:“啊，抱歉……你不记得了吧？”

　　“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见状，克莱恩反过来宽慰兄长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怀念和亲切，她一定是位很好的女士吧。”

　　但是我希望你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啊克莱恩……班森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点了点头:“当然了。”

　　“班森，你回来了。”梅丽莎从二楼的房间走了出来，走下楼梯后，她马上就注意到了立在桌子上的那杯饮料，脚步不由得一顿:“我中午才给克莱恩带过柠檬蛋糕……”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克莱恩马上横跨一步用身体挡住梅丽莎看向甜冰茶的视线:“好了你们两个，快点准备吃饭。”

　　“我们不会把克莱恩养成猪吧……他这几天吃了太多甜食了。”趁着克莱恩去布置餐桌，梅丽莎用忧虑的口吻，悄声对走到身旁的班森道，还未等班森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便看到她抬头又朝克莱恩喊道:“克莱恩，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喝冰的不好。”

　　克莱恩头也没回地回复道:“那我放一会儿再喝。”

　　“噗！”于是班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揉乱了梅丽莎原本梳理整齐的黑色长发，又拽过正在准备刀叉的克莱恩，手臂揽住两人的肩膀，就这么一只手勾着一个，不由分说地往弟弟妹妹脸上分别吧唧了一口，然后像是害怕被打一样收回了手，爽朗地大笑着走开了。

　　克莱恩看着班森大步离去的背影，还有些发愣:“……他怎么了？”

　　梅丽莎有点理解班森的心情，又因为头发无故被揉乱有点不爽，便哼了一声:“谁知道呢？也许是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吧。”

　　克莱恩的目光随即瞟到班森的头顶，又马上礼貌地移开了。

　　他认同地点了点头。

　　★★★

　　“对了班森，我跟你商量个事。”

　　饭桌上，克莱恩突然开口对正在狼吞虎咽的班森说道。他放下手中的刀叉，在哥哥和妹妹投来的视线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唔……就是，我看报纸上说明天会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所以我想明天采购食材的任务就交给我好了。”

　　班森想都没想地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克莱恩困惑地皱起眉头，这是他早有预感会遭到的拒绝，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感到疑惑:“我的伤势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报纸上的天气预报不怎么准的，写着大晴天，实际上还是阴雨绵绵，这种事也是经常发生。”班森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而梅丽莎知道自己口才不好，说服不了谁，一时之间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观察两位兄长的争执。

　　“你不能永远把我关在家里，班森。”克莱恩说道，语气平谈而肯定，像在述说一个事实:“我需要和外界接触，和其他的人进行交谈，重新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不想成为你们两个的负担。”

　　他说得太有道理，让班森无法找到有力的反驳角度，男人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退了一步:“起码让梅丽莎陪你一起去。”

　　“不行，你和梅丽莎这一周以来为了照顾我已经足够辛苦了，也让我为你们分担一点小事吧。正好明天你和梅丽莎休假，可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观察着哥哥和妹妹的表情，克莱恩放缓了语气:“我不会中途走丢或者失踪的，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会回家来的。”

　　克莱恩知道班森和梅丽莎担心的是什么，但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自己也不知道两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这两年间又去了哪里，只好用口头的承诺去不断地安抚班森和梅丽莎，好让他们能放自己出门。

　　“行吧行吧，拗不过你。”吃完饭后，班森总算松了口，同意让克莱恩独自前往附近的集市采购食材:“不过，这一切都只建立在明天是个好天气的情况下，如果明天雨依然没有停的话就算了，家里的食物还能坚持两天。”

　　最后的最后，他仍不忘垂死挣扎一下。

　　“不会的，明天肯定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克莱恩挑起一边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但在心里，他却无法像他所说的一样这么肯定，他意识到自己对贝克兰德阴雨绵延、反复无常的天气有着清楚的认知。也许，这两年里我也曾在贝克兰德居住过一段时间……克莱恩望向布满细小雨珠的窗外，若有所思地想道。

　　希望明天会是个晴天吧。

　　他在心里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

　　“对了班森。”克莱恩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看向兄长:“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班森猛地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克莱恩不知道班森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疑惑地回答道:“就……参考一下？毕竟我之后肯定是需要找一份工作的。”

　　正在擦洗桌子的梅丽莎回忆道:“克莱恩你在廷根的时候任职的那家公司，好像叫做黑荆棘安保公司来着。”说完，梅丽莎便见班森隐晦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多嘴一样，少女扁了扁嘴，埋头继续擦桌子去了。

　　“安保公司？”克莱恩没有注意到哥哥和妹妹之间的眼神交流，只是沉浸在听到是安保公司时的意外中，他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根本算不上粗壮有力的胳膊，就他这样？安保公司？？这公司招人水准没问题吗？？？

　　“你不要多想，那家公司远在廷根，回肯定是回不去的。工作的事也不用那么急。”班森见克莱恩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连忙出声安慰道:“大不了我养你。”

　　“我也可以养克莱恩！”梅丽莎也抬头道。

　　克莱恩:“？？？”

　　克莱恩:“我不要。”

　　次日，贝克兰德是个晴朗得令人绝望的大晴天。

　　“那我走了，待会见，班森，梅丽莎。”克莱恩换上了外出用的便服，披上大衣，戴好围巾，将梅丽莎写好的购物清单放进大衣口袋里，微笑着对班森和梅丽莎道了别。然后他关上门，在微暖的阳光中心情愉悦地走向了集市的方向。

　　“瞧他开心的样子，仿佛被绑了一周以后终于挣脱缰绳奔向自由的野犬。”看着合拢的门板，班森阴阳怪气地说道。

　　“克莱恩确实很久没出过门了，从我们救他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去过了，也难怪他会这样。”同样站在玄关处的梅丽莎说道，虽然同样担心，但她并不觉得一直把克莱恩困在家里会是一个好主意，让克莱恩出去走走也好。这么想着，她突然注意到身旁的班森也从置衣架上取下了大衣披在身上，迅速地做起了出门的准备:“你在做什么？班森。”

　　班森缠上围巾，将下半张脸都藏在围巾中，闷声回答道:“我要去跟踪克莱恩！”

　　梅丽莎:“……”

　　梅丽莎无语地看着大哥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偷偷摸摸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才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并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机敏地追着克莱恩离开的方向而去。

　　沉默了一会儿，梅丽莎冷静地关上了门。

　　★★★

　　与此同时，圣赛缪尔教堂前的广场上。

　　伦纳德·米切尔一边无聊地看着广场上纷飞的鸽子，一边不时地瞄一眼教堂大门，看看自己等的人出来没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一男一女从教堂大门走了出来，男的黑发蓝眼，鼻梁高挺，大概三十来岁，肤色像是从未晒过太阳般的白皙，气质冰冷而阴暗；女性则有着棕色的长发和浅棕色的眼眸，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姣好。走在高大的圣赛缪尔教堂之下，她时不时地左瞧瞧右看看，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对这座恢宏神圣的建筑物充满了赞叹和好奇。

　　伦纳德迎了上去:“怎么样？述职完成了吗？”

　　棕发女孩脸上好奇的表情一僵，她沉下脸，生硬地地扭头望向了其他方向，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伦纳德交流。而那位肤色苍白的男子则对伦纳德露出些许歉意的微笑，然后点了点头:“只是一些例行的汇报工作而已，你没必要等我们的。”

　　“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弗莱。”伦纳德没有在意棕发女孩的态度，走上前去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住了弗莱的肩膀:“你俩难得来贝克兰德一趟，走，我请你们去吃一顿大餐！”

　　棕发女孩——罗珊嘀咕道:“你都不用值班的吗？”

　　“我请假了。”

　　“哦是哦……”

　　罗珊看了伦纳德手上的红手套一眼，心烦意乱地收回了视线。

　　三人坐上了马车，在伦纳德的指示下前往一家贝克兰德有名的餐厅，中途已经成为廷根市值夜者队长的弗莱和伦纳德聊了一些最近非凡者圈子内的新闻和值夜者内部的一些变动，两人都没有叙旧去揭开那些旧伤疤的打算，即便如此，作为文职人员陪同前来的罗珊一路上仍旧十分沉默。最后伦纳德带着两位曾经的同事在距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的集市前下了车，打算带着一边逛逛集市、买些贝克兰德的特产，一边步行前往。

　　这里是贝克兰德最大的几个集市之一，在各式各样的摊贩和往来的人群围绕中，罗珊总算打起了些精神，兴致勃勃地选购起要带回去给廷根市其他同僚们的礼物。见到她这样，伦纳德不由得和弗莱相视一笑，他是真的怀念廷根时的时光，怀念那个经常与他互损和开玩笑的罗珊。

　　要是克莱恩也在就好了，克莱恩哄起小姑娘来可比他拿手多了，肯定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让罗珊重新露出笑容吧……伦纳德情不自禁地想到，但他心里也清楚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官方记录与罗珊和弗莱心中克莱恩已经在阻止邪神降临的那场战斗中牺牲，长眠在廷根市的墓园中了。虽然他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真正死去，却也知道克莱恩不可能会在曾经的同事面前现身，事实上，就算是在每周都塔罗会上都会与其见上一面的伦纳德，也很久没见过对方使用过克莱恩·莫雷蒂那张脸了，对占卜师序列的无面人来说，弃用一个已经死去的身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所以伦纳德只能将四人畅谈的景象封存在心底，将其视作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境。

　　直到他在眼角余光中，看见克莱恩正顶着克莱恩的脸在集市中悠闲地采购着食材。

　　伦纳德:？？？？？？

　　伦纳德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在弗莱疑惑地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强行控制住自己的面部神经，眼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后，伦纳德磨着牙收回视线，对弗莱哈哈大笑道:“哎呀，我好像把家钥匙掉在马车上了，你和罗珊先在这里逛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也没等弗莱回答，扭头就往回跑，并特意作出了一副急切的模样，弗莱站在原地，看着伦纳德灵活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丢失了对方的踪迹，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和罗珊就这么被“本地人”丢在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罗珊付好钱，提着东西走回到弗莱的身份，却没看到“向导”的身影:“伦纳德呢？”

　　弗莱回答道:“他好像把家钥匙掉在马车上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他是笨蛋吗？”罗珊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明明都是‘红手套’了，还会搞掉家钥匙吗？”

　　“是不是‘红手套’和会不会搞丢家钥匙没关系吧。”

　　“那我们就傻站在这里等他？”

　　“那倒不用，只要不离开这附近就行。”弗莱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某个方向，他记得刚刚伦纳德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才脸色大变，然后他收回目光，蓝色的眼眸略带责备地看向罗珊:“你待会记得给伦纳德道歉。”

　　“好啦……”罗珊提起购物袋遮住脸，小声嘟囔:“也不用专门摆出队长范来嘛……”

　　“我现在就是队长啊。”

　　伦纳德在集市中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刚才的那个位置，并在不远处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在人群中找到弗莱和罗珊的身影，但他清楚两人一定就在附近转悠。情急之下，伦纳德只能大步流星地走向黑发褐瞳的青年，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正在和摊主友好交谈的克莱恩被肩膀上传来的大力吓了一跳，他愕然地转过头，看见一位墨发绿瞳、英俊潇洒的青年近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一副自己欠了对方几万金币的可怖模样。没能从贫瘠的记忆中找到和对方相关印象的克莱恩有点慌，他扭动肩膀试图睁开对方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动弹不得，只好先收回了刚要递给摊主的钱，弱弱地问道:“请、请问你……您有事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事吗？我还想问你有事吗克莱恩？？？”伦纳德没注意到克莱恩微妙的人称变换，他仍在担心弗莱和罗珊会突然出现而紧张地四处巡视，视线并没有多停留在身前的克莱恩身上，反而是他体内“偷盗者”途径的天使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发现了一丝异常，饶有兴趣地“咦”了一声。想了想，伦纳德拽着克莱恩跑进了旁边一处无人的小巷中:“跟我来！”

　　眼见着刚要达成交易的买主被人拖进了小巷的摊主:“？”

　　克莱恩晕头转向地被伦纳德拉进了小巷中，只觉得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是一头牛在拽着他狂奔。但他并没有因此听漏对方喊他名字，这说明这位戴着红色手套、有着一股莫名的诗人气质的青年肯定是他以前认识的人，这是由于失去记忆的原因他不认得对方了而已。停在小巷里，伦纳德总算松开了拉着克莱恩的手，还未等克莱恩喘口气，并向对方解释自己失去记忆的情况，便被对方再次抓住了肩膀。

　　伦纳德焦急地朝他喊道:“快变脸啊！克莱恩。”

　　变脸？变什么脸？川剧变脸吗？？？克莱恩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不太能跟得上对方的节奏。

　　“变啊！你还在等什么？！”伦纳德等了半天，都没见克莱恩有反应，急得要命:“你听好，克莱恩，我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才用这张脸明目张胆地走上贝克兰德的街头的，但现在弗莱和罗珊就在这附近，他们来贝克兰德述职，你听懂了吗？你是想被他们发现你没有……”

　　“伦纳德？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伦纳德的话语。

　　“遭……”伦纳德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猛地扭过头，便见到一男一女站在巷子口，直直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直直地盯着被他抓着的克莱恩看。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几秒，伦纳德才听到罗珊梦呓般的声音响起:“克、克莱恩……？”

　　完了……全完了……

　　伦纳德猛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收回了按在克莱恩肩膀上的手，递给了对方一个“我努力过了，你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他走到一旁，将留在原地的克莱恩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罗珊和弗莱面前。现在克莱恩需要直面罗珊和弗莱的视线了，他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觉得对面两人的视线过于震惊，也过于灼热了，就像看到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一样。

　　我是不是欠他们钱啊……克莱恩情不自禁地想道。

　　弗莱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小巷中、黑发褐瞳的青年看了许久，脑子乱成一团，这是克莱恩吗？是两年前在廷根市牺牲的那个克莱恩·莫雷蒂吗？不是别人假扮的吗？也不是非凡物品做出来的幻象吗？可是身为“红手套”的伦纳德就在这里，他一直都知道克莱恩其实还活着吗？这位在成为队长后终于治好了些许沉默寡言综合征的“收尸人”序列的非凡者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梗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克莱恩？你不是已经……”

　　“哇——”弗莱微弱的声音被埋没在少女的哭声中，在场的三位男士都震惊地看着罗珊突然大声哭了出来，棕发女孩一边哭一边奔向克莱恩，虽然被这混乱的局面整得摸不着头脑，但出于绅士风度，克莱恩还是伸手扶了一把这位几乎要扑到他身上的姑娘。

　　罗珊抹着眼泪，哽咽地说道:“克莱恩，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伦纳德靠在小巷的墙上，本打算静观其变，看到这一幕却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回忆起之前回到廷根的那一次，同样是久别重逢，罗珊对他的态度可冷淡太多了……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伦纳德不爽地想道。他看向似乎被罗珊的举动惊吓到而僵立在原地的克莱恩，奇怪地捏了捏下巴，克莱恩这小子……今天怎么傻傻的，他平时的那股机灵劲都去哪了？

　　罗珊哭了一会儿，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了，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克莱恩已经死了，她曾亲眼看着对方的尸体被放进棺材里，抬进墓园，和队长一起沉眠在了地下，那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克莱恩·莫雷蒂，又会是谁呢？罗珊感到一阵恶寒从背脊爬过，作为经常跟非凡事件打交道的人，她很难不去想象那些最坏的可能。眼角余光瞟到伦纳德站在一侧的身影，罗珊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语气骤然变得冷静下来:“克莱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却见黑发褐瞳的青年为难地皱起眉头，两年的时光似乎未能从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他微微歪了歪头，斟酌了一下语气，然后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个，虽然不太礼貌，但……”

　　“请问……你们都是谁啊？”

　　罗珊:？？？？？？
　　弗莱:？？？？？？
　　伦纳德:？？？？？？

　　伦纳德猛地直起了身体，之前沉淀在脑中的诸多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然后他就喷了。怪不得他之前让克莱恩换一张脸他不换呢，怪不得克莱恩全程都一脸懵逼呢，怪不得克莱恩会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贝克兰德的街头呢……如果不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克莱恩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存在暴露给弗莱和罗珊呢？

　　听到了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罗珊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后退了两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克莱恩来。便见虽然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她熟悉的那个克莱恩，但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纯粹的看陌生人的眼神。罗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像重复废话般问道:“克莱恩，你真的不记得我们是谁了吗？”

　　克莱恩诚实地点了点头。

　　罗珊感到自己的大脑乱成一团，明明有一大堆想要问的问题，她却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可、可你不是应该已经……”她看着面前面色红润，气质温和的青年，怎么也接不上自己的话头。

　　克莱恩掐指一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类似的句子了，只是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被打断，不由得好奇道“已经什么？”

　　“已、已经……”

　　“等一下！”

　　第四次的打断如期而至，克莱恩看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班森大步走至自己的面前，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将他护在身后，不由得惊喜地唤道:“班森。”他当然早就发现班森在跟踪他了，对方跟踪技巧只能用拙劣来形容，克莱恩只是不想揭穿对方，正巧他也想在班森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证明自己一个人也是能好好地完成出门买菜的任务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以前的熟人，班森和梅丽莎明明告诉过他他们一家之前住在廷根市，熟人都在廷根市那一块才对……不管怎么样，班森的到来还是着实让克莱恩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失忆人士同时面对三个反应激烈的“旧识”对他来说压力还是太大了。

　　他伸手想拽拽班森的袖子让对方为他介绍一下面前的三人，却意外地发现班森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克莱恩疑惑地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长:“班森……？”

　　“各位，关于克莱恩的事情，可以跟我来一趟我们家吗？我们在那边细谈。”班森暂时没有理会身后克莱恩的动静，他只是看着面前的三人，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们曾在克莱恩的葬礼上见过面，紧张而又诚恳地请求道:“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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