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历史都是人演的？

　　刘邦拉着张良发泄般说了一通，开着车子一圈圈兜风，终于觉得心情平静了些。明天还有重头戏，他们都得早起，韩信肯定已经睡了。
　　各位神仙在酒店里都有自己的房间，内饰装修若是要天天换也不现实，多是一个月一换。刘邦本月挑的是工业风，韩信却是个念旧的，内部装修就是以前他府里的样子。

　　刘邦脚步一滞，就往韩信的房间走去。在门口扫一下虹膜，门锁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他在门口脱了鞋子熟门熟路地摸进去，果见韩信已经入梦，正抱着蚕丝被在软榻上睡得极香。
　　他悄悄凑到韩信枕边，其实韩信一向睡得死，他在旁边打游戏看书也好，吃外卖看电视也罢，人家照睡不误，完全不会被吵醒。
　　刘邦这么想着，就伸手去韩信枕头底下一探，果然摸出他的手机来。
　　……还好是手机，不是虎符帅印。否则等睡醒了，又要用那双委屈又愤怒的桃花眼盯着老子了。

　　韩信依旧睡得很香，刘邦便放任自己的眼神流连在他脸上。见他侧身卧着，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睫毛和鼻尖都随着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
　　这世上怎么就有人能反复多次绊倒在同一个坑里呢？而且这人分明还是个天才！

　　刘邦腹诽着，心里却又有些不好宣之于口的自得情绪。他拿着韩信的手机想把它充上电，大拇指搭上home键下意识一按，手机便解锁了，显示出个电子书的界面。韩信这睡前手不释卷的习惯，也是两千多年不带改的。他一时好奇，仔细一看，只见那书眼熟得很：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所以一本书看了两千年还没有看腻吗？西京杂记，汉武故事之类的八卦爆料，难道不香吗？

　　他把手机在韩信枕边放好，帮他设好闹钟，这才轻轻走到门口拎起鞋子，又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关上门。等他踩着鞋子打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当年韩信死后，他去了趟淮阴侯府。在卧榻边上放着一卷书简，想必是韩信前一天睡前在看的。
　　刘邦突然觉得全身的血都结了冰。
　　那卷书简正是韩信刚刚在看的这一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第二日早上六点，众人都纷纷起身，来到餐厅吃早饭。刘邦见韩信只慢慢地吃了一个小花卷，喝了一杯浓茶，便劝他再多吃一点。
　　“不能多吃，” 韩信摆摆手，“我可没有陛下的台词功底，吃得太多一会儿说话气息不稳。再加上一会儿又喊又叫的，容易反胃难受。”
　　刘邦也没了胃口，他迅速扒了两口炒饭，喝了一杯黑咖啡提神。两人下到车库，与萧何张良夏侯婴会和，众人进入传送门，打卡上班。

　　又是坐在电瓶车上晃晃悠悠开去片场，长乐宫的天还没有全亮。不过就算一会儿全亮了，这一天也是个阴天。
　　长乐宫大殿内，灯光轨道早已铺设好。韩信，吕雉，樊哙等人按照导演的要求分别站位走位，副导演检查着机位，灯光师一路跟着调整打光。

　　“这场戏我们大概这么分配啊。”
　　众人忙着，导演开了小麦克风站在大殿中央讲话：“起幅一个主观视角镜头跟着淮阴侯从殿外进来，然后镜头停下，淮阴侯继续往前走到站位。此时的镜头是一个带入皇后，包括坐在下手的樊将军，还有淮阴侯的背影的这么一个大全景。”
　　“那么衔接的就是……” 他走到韩信面前，“此处面向皇后的淮阴侯视角的机位，和皇后身后的机位遥相呼应。两个视角都不断向前推，两边都给到半身景就可以了。特写方面，皇后用仰拍视角，淮阴侯这边吊臂俯拍，樊将军处近景切换过肩镜头。”
　　他往上走，进一步讲解道：“刀斧手出场的时候两边镜头来回切换，群众演员包围淮阴侯的一幕肯定要一个全景纵深镜头，投放组你们到时候有意见再提。另外再加一个跟拍镜头拍一下群众演员的衣角，增加点动态画面和紧张程度就行了。”

　　布置完毕，这就开拍。刘萧张三人都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在监视器后面围观，过了没一会儿，今日没有通告的刘彻一家子也来现场围观。刘邦一见霍去病，就按照韩信的嘱托翻出switch给他，霍去病却连连拱手道谢，直说要专心看拍摄。

　　这场戏吕雉和韩信都演过很多次了，二人情绪到位台词清晰。哪怕这个新剧本添上了樊哙的角色拍得也很顺畅，每个镜头最多两条就能通过。落幅画面是众刀斧手包围住韩信，吊臂往上拉拍鸟瞰视角，一个摄像在侧面拍韩信的面部特写。
　　管投放的小仙验看无误，导演便交代道：“好，诸位请保持住情绪，我们准备衔接下面一场。”

　　副导演拿着剧本上前来分给三名演员：“我们往下把剧情先捋一遍，皇后先开始说台词。”
　　皇后扫了一眼剧本，语带讥诮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韩大将军，今日却落在本宫手里。你对陛下心存怨恨，早有反意，如今还不乖乖受死！”

　　刘邦躲在监视器后小声吐槽：“太狂了这娘们儿，狗狂一滩屎，人狂没好事！” 又冲他重孙子交代，“别听她瞎说，你小韩叔没造反。”
　　长辈老臣的事情，刘彻怎么好开口，他只能嗯嗯点头。萧何正从包里翻出一小盒酸奶，看了一眼刘邦，便将酸奶插上吸管塞进他手里。

　　韩信保持着一种虽面带冷笑，却也恪守礼仪垂手肃立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他视力好，扫了眼摊在地上的剧本，便目光一凝，双手一拢，抬起眼直视皇后。
　　樊哙把剧本夹在咯吱窝里，直起身向皇后拱手：“请皇后息怒。即便是大将军有罪，是否也该等到陛下回銮，由陛下裁决呢？”

　　副导演抢在这里喊了暂停：“好，这里台词做一个小小的改动啊，这是昨晚投资方要求改的……”
　　“改过之后的台词是这样的，淮阴侯直视皇后，说：皇后欲效仿秦宣太后故事，信心下疑惑，不知周吕候，建成候二位……谁要做我大汉的魏冉啊？”
　　这句台词一念出来，在场的汉家众人都目瞪口呆。
　　副导演有些莫名地看了眼韩信：“韩将军？韩将军？这句台词你能演一遍吗？”

　　他话音未落，只见原本呆立着的韩信被按了开关似的，竟直接拎起朝服角就往监视器后的刘邦处奔了过去。又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原来樊哙也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朝刘邦处跑去，连身前的案几都被他掀翻了。
　　在片场工作人员疑惑万分的眼神中，两名武将几乎同时奔至刘邦面前。原本窝着靠着的围观群众例如刘彻萧何等人也齐刷刷肃立，四名小辈尤其低头垂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韩信眼里带着点儿条件反射的惧意，他舌头打结道：“陛下，臣当年……没有说过这句话！”
　　樊哙比韩信还要结巴，吓得小脸儿煞白：“陛……陛下……臣，臣当年根本不在现场啊！而且……臣比他们死得早，后来那都不关我事！”
　　萧何打量了一眼刘邦的神色，又极快地与张良对了个眼神。

　　刘邦反而是反应最慢的那个人，他喝着酸奶都茫然了：“小韩，阿哙，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放下酸奶就去拉韩信的手：“太入戏了吧你……” 又看着樊哙，“干什么一惊一乍的……你吓死老子了！”

　　他反应慢，吕雉却跟上了臣子们的脑回路。效仿秦宣太后故事？哪个兄弟要做魏冉？
　　好一个投资方啊，听说改这个剧本的投资方多是刘姓后人……难不成过了两千年了，还要和我算一算吕家外戚的旧账？
　　这分明是故意改的台词，好抹黑我，还要往自己祖宗的脸上贴金！

　　吕雉心头火起，她从案后转出来，瞪着刘邦便骂：“你们老刘家还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当年若不是我们吕家支持，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儿拍历史？你也知道这历史都是人演的，就凭你和你身边那些个狐朋狗友，你们能混上戏份？怕是早就不知道投了多少次胎了！”

　　刘彻等小辈刚把脑袋抬起来一点儿，听见高后和高祖争吵，立刻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刘邦莫名其妙被吕雉怼到脸上，也急了：“我呸！老子能得天下，我靠的是你们吕家？笑话！老子南征北战，多少次绝境求生，我靠的是我手下的忠臣良将们，靠的是真龙天子的气运！”
　　吕雉眼角一夹，嘲讽道：“你当年彭城惨败，被项羽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我兄弟在下邑接应你，你不早就成了项羽的刀下鬼？你落荒而逃的时候，你的这些个忠臣良将怎么没在身边呢？”
　　“你少在这儿给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邦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伸手在空中指着她，“老子不与你在众人面前争吵，丢不起这个脸！几个孩子们都在，你能不能有点长辈的样子？！”

　　他平复了下气息：“娥姁啊，你公然违背我的话使吕姓封王，朋党满朝野。你有没有以吕代刘的心思，你自己心里有数。当然，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怪你。”
　　“季从未否认岳家对我的青睐和照应，更没有否定过吕泽的战功，也确实多亏了他在下邑接应了我……“
　　他的声音越发郑重起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然彭城之惨败后，是夏侯，阿哙他们一路追随，间或九死一生方能与我会师荥阳。是子房随我颠沛流离，又匠心独运策反英布，彭越。是相国殚精竭虑，把能掏出的家底子都扫干净了带来荥阳给我补充兵力粮草。是小韩收拢残兵整肃军队，大败项羽追兵于京，索之地，我们才能站稳脚跟重整旗鼓！”

　　韩信，萧何，张良等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他，眼里都带着些惊讶和感动。
　　“我的忠臣良将们，自始至终，都在我的身边。至于我死了以后，你威逼利诱，或许与他们交换了一些东西，那也是我这个做主公的没有护住大家！” 刘邦直视吕雉，“我刘季对不起过很多人，我也对不起你娥姁，但我刘季对你吕家可谓是问心无愧。”

　　吕雉卡壳：“你……” 她气恼地一甩袖子，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樊哙左右看看，逮住这个机会上前去对着吕雉连连作揖：“姐，求你消消气，消消气……这么多人都看着，咱们别再吵了……”
　　被迫吃瓜的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导演只能安排大家先休息二十分钟调整情绪。刘彻等人被迫围观祖宗们吵架，都尴尬得浑身不自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霍去病机灵，往角落里一躲，专心致志地玩起了switch。刘彻卫青受到启发，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下飞行棋，平阳也赶紧塞上耳机认真追剧，手机都差点儿拿反了。

　　刘邦思索片刻，拉着韩信就找到副导演：“这句台词不好，咱们得改改。”
　　副导演为难道：“陛下不喜这台词，我本该立刻去和投资方沟通的。可原先通知我们改剧本就很仓促，昨天晚上他们又额外添了这句台词，说是一定要加上……我怕是不能保证在档期内说服投资方啊。”
　　刘邦正色道：“这句台词不好，是因为它太崩人设了，你参考之前的剧情就知道这句台词不合理。你想啊，韩信死到临头，都尚且恪守着下对上的应答礼节，这种指桑骂槐的话绝不是他能说出口的。再一个，韩信从未参与过争储或党争，他一直都是我的嫡系纯臣，所以这样的话他根本就想不到。”

　　导演和编剧此时也围了上来，编剧皱着眉头考虑再三，也同意刘邦的意见。
　　“还有，” 刘邦笑着看了一眼韩信，“我们韩大将军是个磊落坦荡，毫无矫饰的性子。你们不要看他用兵出神入化，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实际上他为人诚恳老实。一个心若怀冰之人，是万万说不出如此借力打力，挑拨樊哙与吕姓兄弟的拱火之词的。”

　　“陛下……” 韩信猛然看向他，竟难得地在人前主动反握住了他的手。
　　刘邦冲他一乐，又对编剧等人解释：“我那连襟性子也直爽忠厚。就算韩大将军说了这句台词，怕是樊哙也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陛下！” 韩信眼里光芒一跳，又被逗笑了，“不妨事的，我都要死了，还不许我学坏么？改台词太麻烦了，崩人设就崩人设吧……只要……”
　　他嘴角浅笑，目光就藏在了一双长眉之下：“只要陛下清楚信是个怎样的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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