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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邪見
***
平房之間的罅隙是既不屬於白日也不屬於黑夜的曖昧地帶。
地上累積的塵埃不受滾滾車流的攪動,角落裏堆疊的紙箱有著歷史的痕跡,就像是被時間刻意遺忘了一樣。
「哧呼……哧呼……」
一道矮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奔跑。
由於懷中抱了比自己大的多的東西,步伐搖搖晃晃的好像凌晨倒在路邊的醉鬼。那東西被白色的布所包裹,接著用繩子牢牢固定在胸前的位置,讓人不禁想,這一定是一樣需要保護好的貴重之物。
他穿過小巷又鑽過冷清的商店街,鼻子不停煽動確認著空氣中的味道,最終在一間公寓前停下腳步。
只見小腳一蹬,竟是直接沿著聯通各戶的水管開始向上爬,靈活的不可思議。一直攀爬到最高層後,先是把貴重的包裹放到陽台地板上才小心翼翼翻過欄杆,動作行雲流水,像已經做過了許多遍似的。
由於沒有拉上窗簾,可以從落地窗外將整個房間的格局看清。
這是一間佈置簡約的單人公寓房,客廳沙發椅上坐著貌似是公寓主人的傢伙,正陷在椅背裡閉目養神。
「殺——啊!」
碰的一聲,他似乎忘了還有片落地窗的存在,直接撞了上去。
陽台上安裝的感應式電燈忽然打開,這一次,白熾光將貼在玻璃上的扭曲臉孔照清。
那是一張深色的、明顯不屬於人類的臉。
「殺、殺殺殺生丸殿下——!!!」
「太慢了,邪見。」
「沒想到能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嗚嗚不是在做夢吧……」
一擠進室內,激動過頭的邪見馬上往殺生丸的方向撲去,可惜被無情的躲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又連忙用衣袖擦乾臉上的痕跡,免得髒染了懷裡的東西。
「殺生丸大人已經拿回爆碎牙了嗎?!說起來,我一直有在神社附近巡邏呢。這把刀能安然無恙到現在,我也是有一份功勞的……」
沒停幾秒,邪見又開始碎碎唸起來。沒辦法,他實在是太激動了,誰能想到過了這麼久後,還能再見到他的殺生丸殿下呢?
事隔百年的重逢對於邪見是奇蹟一樣的事。
一路經歷殺生丸被封印與鈴相繼離世,邪見徹底變成了孤身一人。在那之後,他並沒有回到曾經的故鄉武藏國,也沒有再試圖尋找其他的妖怪結伴旅行,而是待在封印之地附近的山林生活,守護著回憶的故土。
他的忠誠只獻給殺生丸一人,今後也是如此。即使殺生丸不在了,邪見仍用自己的方式跟隨著偉大犬妖的腳步。
「不愧是殺生丸殿下,不止突破封印,還再次擊敗墮神。見到您戰鬥的英姿,是我邪見百年修來的福氣呀!」
接下來這話就純屬拍馬屁了。
事實上,封印解除時邪見正好在附近的樹上休息,差點就被墮神甦醒時刮起的妖風吹飛了。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一看見淤迦美的龐大身影,立刻被沒用的嚇昏過去,等到再次醒來時已是隔日,根本沒有看見殺生丸戰鬥的樣子。
要不是他鼻子靈敏,一路追隨味道而來,恐怕連殺生丸都見不到。
「邪見願生生世世追隨殿下,不離不棄!」
「閉嘴。」
天,就連嫌棄他的樣子也和過去無二!
邪見不僅沒有受傷,甚至流下了懷念又開心的眼淚。
稍微冷靜下來,邪見發現空間中有著一股從未聞過的味道。
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轉著,然而房間的其他角落再無別人的身影。
他發現殺生丸似乎心不在焉,直直盯著自己的毛皮看——等等,那毛皮裡怎麼冒出了一張女人的臉?
「這、這這這這……風使神樂?!」
怎麼又是這個女人!
邪見簡直嚇壞了,他明明沒有聞到奈落的臭味,卻絕不會認錯這張熟悉的臉。
他狐疑的湊近,想把女人的氣味聞清楚。然而,大概是殺生丸將對方裹得太緊,除了殺生丸的味道外,邪見什麼也沒聞到。
這時一隻腳伸來,將快要碰到神樂的邪見踹開,好似很不滿他的冒失。
「她不是風使神樂。」
「但、但但但、」
也不至於用腳踹開他吧!
邪見心裡好委屈,又一邊為這護短般的行為感到震驚。
殿下能容許另一個人靠他這麼近,真是難得的事情。
邪見想起,當時殺生丸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允許他和小鈴的靠近,導致當第一次抱住那身毛皮時他還差點感動得哭了。
殺生丸從不輕易允許他人進入自己的領地。
除非——這個女人已被他認可。
「……罷了,你過來照顧她。」
「欸?」
他確認殺生丸沒有再繼續踹另一腳的打算,探頭過去看,發現女人臉色蒼白且渾身都是冷汗。
過去有著豐富的照顧鈴的經驗,邪見馬上判斷出神樂正在發燒。
邪見無奈地想:所以他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當照顧人的保母?
還真是每次都把這種事丟給他。以前是小孩,現在是女人,到底哪天他能脫離這個角色?
雖然感到不是滋味,邪見還是不敢違背殺生丸的命令。
「我明白了。容小的去準備用物。」
這個風使神樂真是討人厭的女人。不僅過去屢次冒犯殿下,現在還奪走了靠近殺生丸的位置,讓他淪為可憐的保母。
每次見面時,她都是對殺生丸又囂張又跋扈的態度,偏偏殺生丸總是不在意,或者應該說對這個女人格外包容?
邪見見過那些冒犯了殺生丸的人,無一不是被斬首或剖心,卻只有風使神樂連一次毒爪的厲害都沒吃過。
然而,一想起那女人的結局……
正在回憶著過去的事,邪見忽然瞥見束在神樂腰間的刀。
當他看清刀的一瞬間,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
邪見跟著殺生丸快半輩子,絕不會認錯天生牙的樣子。
這把殺生丸最引以為傲的、傳承自父輩的劍,如今居然成了一把生鏽的斷刃。他見了都心痛不已,更何況是如此珍惜天生牙的殺生丸?
邪見驀然轉頭看向殺生丸。
從見面到現在,他的殿下沒有露出任何的異樣。他的氣息依舊如從前冷冽,就連嫌棄他的口氣都與以往一樣。
他所了解的、心繫刀劍的殺生丸,不可能不提斷刃一事,也不可能不讓他去打聽修復刀劍的下落。
「殿下……」
他明明看著殺生丸的眼睛,視線卻穿透了他的眼睛,隱綽看見了後方的沉默夜景。
看著如此詭異的畫面,邪見反而感到了悲傷。
「邪見。我已不再是過去的殺生丸。」
如今他既非妖怪,也非人類,只能依附在刀劍上存活。
他的記憶零碎不全、妖力盡失,被無形的枷鎖捆綁住。他的獠牙被命運拔起,背脊被現實刺穿,成為了迷惘又孤獨的鬼魂。
他很好奇,當他一無所有時——
「——若是這樣,你還願意跟隨我嗎?」
***
「居然還活著啊。」
盯著熟悉的天花板,神樂用彷彿在談論別人的語氣說著。
看自己昨天燒得那樣厲害,她還以為要沒命了。
仔細想想她身邊,除了一個喜歡看她熱鬧的白夜和住在其他市的遠房堂姐神無,也沒有什麼人與她來往的更密切,足以在她出事後意識到奇怪之處。
現在大概又多了一個。
只不過能不能歸類在「人」裏,這點尚待評估。
她用手撐起身子,發現一塊濕毛巾從額頭落下。身上厚重的羽絨外套被脫掉了,但衣服仍是外出時的便服,正被柔軟的棉被覆蓋住。
昨晚神樂記得自己是在沙發上睡著的,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挪到了房間。
床邊還有一杯倒好的水。她拿起了喝了一口,水溫正好。
神樂看向窗邊的人。殺生丸沒轉頭看她,而是透過玻璃看著窗外的景色。
「沒想到你還挺會照顧人的嘛。」
殺生丸不回應她,似乎是默認。神樂剛想打趣,卻被一陣刻意的咳嗽聲吸引注意力。
「咳、咳!搞清楚狀況,照顧你這女人整夜的是我。你算哪根蔥,輪的到殺生丸殿下親自照料?」
「哈?哪裏來的醜河童?」
「什麼!你、你你你說誰是醜河童?」邪見第一次被人如此無禮的冒犯,氣得都結巴了,「我邪見大人,可曾是武藏國首領,還是殺生丸殿下最信任的部下!」
「殺生丸,你選人好歹也看看臉吧。」神樂哼笑,「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了。一直殿下來殿下去的,還以為殺生丸是哪國來的皇子。」
「笨蛋女人,殺生丸殿下正是西國的大皇子!」
終於看到神樂愣住的表情,邪見開始誇起他最崇拜的殿下。
「我們殿下可是由戰無不勝的犬大將與犬妖族公主所生的兒子,有最優秀的血統與最出色的實力,足以睥睨天下、傲視群雄——」
「噗。」
「你笑什麼?!」
「噗哈哈。喂,殺生丸,這是你從哪裡找來的傢伙?」神樂笑的出了眼淚,本來蒼白的臉蛋甚至變得紅潤起來,「真是有趣,一副完全被你迷倒了的樣子。」
「殺生丸殿下是真的很優秀啊!」
「夠了。」
「哈哈哈……」
似乎連殺生丸都被神樂笑的不自在起來,嘴角抿得死死,看著他的眼神冷如霜雪。
邪見忽覺自己的頭顱有些不保。
「你的出身真是皇子?」
「看來你的病已經好了。」
「哎呀,真是名冷漠的貴公子。」神樂掩唇而笑,裝作聽不懂他話裏的諷刺:「面對女人如此不體貼,這樣是得不到愛情的。」
「愚蠢。」
想起了往事,殺生丸面上漸冷。
「只有人類才會被這種無謂的情感操控。」
他繼承犬大將的強大,同時也繼承犬族公主的聰慧,是以他總是能一眼看穿真相——若非被這些情感影響,當年的凌月仙姬也不至於落入狼狽的下場。
如果沒有愛上犬大將,如今她仍會是一族的帝后,而他也不會有個令人厭惡的半妖兄弟。
他豈會犯下與凌月仙姬一樣的錯誤。
「無謂的情感嗎?這句話真是自大。」
神樂輕笑。
「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為何芸芸眾生都在追求這些情感……」
「對了。在我睡著期間,有人找過我嗎?」
殺生丸懶得回答,便由邪見說:「一個也沒有,妳人緣還真不好。」
「我是人緣不好,但至少不會看不懂臉色,被人嫌煩了還無自覺的往上湊。」
這個壞女人,居然還說出這種話想挑撥離間他和殿下的關係,真真是邪惡。
「你——」
邪見覺得自己看清了女人的真相,忿忿不平的看向殺生丸,卻發現殺生丸壓根兒沒注意自己這邊。
「……!」
神樂臉色變得嚴肅。
有所察覺的殺生丸看向她。
只見手機螢幕點頁面停在神無所發送的訊息上,短短幾行字卻讓神樂心跳加速。
【神無:
聯繫上了。
三日後凌晨一時,神奈川橋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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