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纪事

　　我的伴读共有五个，最开始是有六个。后来乐宁郡主因为母亲新城公主参与谋反，公主处死，公主府一应事务抄入内库，乐宁郡主贬为庶人。

　　乐宁郡主于我不大相宜，但她的母亲因为长相肖似父皇早逝的大姐，在父皇面前，从前很有几分亲昵。母后当初回宫，宗室之中，她反对的声音最大，后来母后立后也是。直到上官仪被抄家流放后，新城公主像是才意识到如今她和母后已是两级反转。但她素性高傲，又能如何收敛。

　　她不耻母后，对大哥二哥尚有几分好颜色，对我，平日里是正脸也不肯有的。母后早早地收了她的公牌，她不知怎么又求了父皇，将乐宁送进宫来。乐宁进宫不是陪我，而是为了讨父皇的欢欣，于我的模样，是一个有些伪装的翻版新城公主。

　　她被从宫里直接押走的那日，才第一次慌了颜色。本来不应如此不体面的，但是母后的仁慈少得可怜，她对大哥都是如此，如何会去顾全一个敌人的孩子。

　　我身边还有宜城公主所出的女儿，她眼中似有不忍。我有些好奇，便问她，“表姐是可怜她吗？”

　　文葔郡主看着我点了点头，她一向柔弱，“公主能同陛下求求情吗？”

　　我觉得有些好笑，“表姐知道新城姑姑犯得是什么罪吗？”

　　文葔有些吞吐：“……谋逆。”

　　我一向喜欢这个表姐的不谙世事，天真可爱，此时忽的有些腻味了，弹了弹手中的花枝，“若是旁人犯了谋逆之罪，主犯直亲均是要腰斩的，父皇母后已看在新城姑姑身上的血脉份上，法外开恩，只杀了新城姑姑和杜氏一门，留了乐宁一命。若新城姑姑眼中有父皇，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文葔，这是君子所言的。”

　　母后后来听了，盛赞我一番，父皇也不多说什么，只问我要重选一次伴读吗？我想了想，没有答应。我在修文馆上课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是父皇在长生殿里教我，这些伴读们也都是宗室家的女儿。

　　说来，我一直听过一句话，‘世家子弟傲王侯’。之前一直不太明白这句话，后来在父皇为我征召伴读时才明白了。

　　宫中的请帖发给徐氏，裴氏和王氏，这三家的女儿却都齐齐生了病，体弱不宜侍主。父皇以前的皇后是王氏女，听说行事间总有几分倨傲，父皇后来难忍，很是不喜。

　　她们不愿意做我的伴读，我有些好奇，便问母后，“阿娘，为什么他们家不愿意娘子做我的伴读，却争抢着将郎君送去做哥哥们的伴读？”

　　母后没有告诉我，她只是说，不会让我再受这样的委屈。我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是一群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不愿意做我的伴读罢了。

　　盛夏终于过去，秋日时，吐蕃可汗的使臣到了长安，带来了进贡的牛羊马匹，安西都护府的节度使也前脚进了京。

　　突厥人带来的马匹是漠北马，这种马耐力久，尤耐风寒。安西节度使带来了河西马，这马匹是河西的野马同中原马混种而来，自皇祖父时就着人培育，如今也是长安内极难求的。

　　母后素爱训马，我爱骑马，一开始教我马术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父皇。父皇的马术是秦国公所授，皇祖父偶也指点一二。

　　两批马一同送进了御马苑，母后让我先去挑，我看这匹也喜欢，那匹也上心。只是母后着人吩咐了，不许我挑大马，母亲有一个兄弟正是小时候骑大马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从此便很是忌讳。

　　御马苑的人知道母后的意思，也不知把大马都藏在了哪里，我去时，只留下了一堆半大的马匹。我有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叫玉麒麟，不掺一丝杂色。也有一匹浑身乌黑的大马，名唤奔雷，他们都是皇祖父当年昭阳六骏的后裔。马儿长得比人快，除了我养大的这几匹马，旁的大马母后不准我上。

　　我一直想要一匹乌云踏雪马，可宫中的三匹乌云踏雪都是大马。

　　御马苑的内侍见我来了，小跑着到我身边来，“殿下，这次的有两匹好马，您绝对看了喜欢。”

　　绿倚为我撑着伞，我点点头，“在哪里？”

　　到了马舍，瞧见它俩，我不由得就是一笑，拿马鞭摇摇指着它俩，“这是一对双生兄弟？”

　　那内侍笑着回道：“殿下好眼力，这正是河西节度使此次进贡上来的一对双生马。他们生下来便是按着军马调教的，听惯了刀枪喊杀之声，极难受惊……”

　　我抬了手，内侍便闭了嘴，我走上前去，看着这一对兄弟，一个是雪踏乌云，浑身雪白，只有四蹄乌黑；一个是乌云踏雪，一身漆黑的毛发，四个雪白的蹄子踏在地上。

　　他们的眼睛湿漉漉的，马儿的睫毛极长，眨眨眼睛看着我，像是一汪泉水。我转头对绿倚道：“绿倚，有时候你的眼睛就像他俩，像是一片湖。”

　　绿倚一下红了脸，“哪有殿下这么夸人的。”

　　我不置可否，没有回话，心中只觉得河西节度使当真是个大大的好人。这内侍是个伶俐人，像是一眼就知道我会喜欢他俩，我大声道，“赏。”

　　我实在是喜欢他俩，一刻也等不得，那大监拿了马鞍来，“殿下，您想先试试哪一匹？”

　　“两匹都给戴上。”

　　我翻身上了乌云踏雪，雪踏乌云嘴上的绳子正系在踏雪的脖子上。我在校场上跑了许多圈，中途从踏雪跨到乌云身上，这两兄弟极有默契，我畅快极了，想起父皇那里有一对马鞍是大姑奶奶留下来的，收在内库里。

　　“吁。”当下调转马头，直接朝紫宸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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