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气楼家族（骸云）

　　“发现古伊德·格雷科断绝了和我的意识联系，我就猜到多半又是云雀君在背后搞小动作。”骸朝电子屏幕扬了扬脸。“看来你瞒了我不少呢……”
　　云雀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干涉了。”
　　“并盛是我的地盘，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真是一手遮天啊，”骸幽幽地笑了，“就连新闻上也几乎没有报道并盛发生不明人士劫囚的事件。消息都被你封锁了吗，‘不明人士’先生。”
　　“我可没有那个耐心干等着某人行动。”云雀并不否认他的指控，转而反唇相讥：“我没跟你商量，你面子上挂不住了就来向我兴师问罪？”
　　两人相距几米之远，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充斥了整个地下室。草壁望而生畏，不禁后退着朝墙边移动了几步，他深知这两人若当真要大动干戈，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眼下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就在草壁束手无策时，他发现骸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动，指间仿佛渗透着若隐若无的奇怪火炎，而当事者两人都没注意到。
　　“恭先生……”草壁壮着胆子提醒，可云雀根本没理睬。六道骸再度开口，语气冷若冰霜。
　　“地狱指环对一般人的诱惑力太大了，尤其是最强的那枚，你们根本不清楚它的威力。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持戒人能逃过它的精神控制，你把那孩子送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既然有人盯上了古伊德·格雷科做文章，说明他的身份已经无法保密了。要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铤而走险。”
　　“所以你就这样去赌吗？用那孩子的身家性命去完成你的赌注？？”
　　骸的目光像刀锋一般，云雀的凤眼中同样灼灼发亮。
　　“没错，这就是一场赌博！那小子必须靠自己去跨过这道坎，如果过不去的话，那就证明他也不过如此了。”
　　一声清脆的碰撞，草壁根本没看清，骸已欺身上前，令人心悸的斗气笼罩了两人。“恭先生！！”草壁失声呼唤。
　　“你看人确实很准。”骸强硬地压制住云雀，凭借身高的优势迫使他仰视自己，“古伊德急于求成，做事又太绝，对人对己都不留余地。正是因此他才容易被人利用——才会中了你故意的激将法。”
　　“呵……那又怎么样？”
　　“我不允许任何人拿我身边的人当枪使……云雀君，哪怕是你也不行！”
　　地狱道骤然展开，房间顿时天崩地坼。被卷入的草壁抱着头仓惶躲避。混乱中只有云雀神色自若，黑发青年从四分五裂的地面上轻盈跃起，一道银光直取骸的前心。
　　红蓝双眸中映出云雀的模样，如同专/制的王者君临，没有任何动摇，不接受任何反对。骸注视着他的情人，这个人曾让他有过那么多的动摇和期待，可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点——到底哪儿错了？
　　“真是感人的师徒之情，可惜没什么用处。”三叉戟与钢拐在强悍的力道下溅出火花，云雀一手架住骸的攻击，另一拐毫不留情抽向对方要害。“你教出来的小孩都不肯听你的，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这不以为然的嘲笑让骸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十年过去了，云雀恭弥，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不是你？藏着掖着、连跟我对战都不敢的家伙，还以为能凭自己解决问题？”
　　一声炸雷般的裂响，整个天花板坍塌了。不明的火炎似暴风席卷而来，在云雀身侧呼啸掠过，一下子将他掀向远处。草壁的惊呼哑在嗓子眼，透过弥漫的烟尘他看到地下室的屋顶已荡然无存，更让他胆寒的是地面上层的建筑竟然也全部被击穿，风纪基地恐怕约三分之一的面积都遭了秧，残垣之间露出遥远的天空。这已不是幻术的力量了……是六道骸做的吗！？
　　躲开簌簌下落的砖石灰土，草壁寻找着自家主子。发现云雀从瓦砾堆里徐徐起身，他连忙奔过去，但云雀的手势制止了他。
　　“哲，你离远些。让基地的其他人也都疏散。”
　　一股混合担忧的暖意涌进草壁胸中。恭先生的指示是为了他和其他部下们的安全，可真要留恭先生一人独自应对吗……万一……
　　他顺着云雀的目光一扭头，六道骸站在滚滚尘浪之中，手臂上又环绕着那种特殊的火炎，比刚才更明显了，草壁确定那不是雾之炎。六道骸气息不稳，那火炎仿佛蛇一般缠绕着他，而他血红的右眼仍死死盯着云雀，异样的姿态让草壁感到危险。他回头想再征询云雀，却不由得住口。
　　云之守护者轻轻抖落衣裳上的灰尘和花瓣——刚刚的天花板塌陷让地面上那些玫瑰花都掉了下来，七零八落散在脚边。云雀脸上被棘刺划出了血痕，然而一个笑容却在他唇边绽放，草壁是见过那笑容的，极尽张扬，酣畅淋漓，那是大战之际的兴奋，是发现强有力对手时的摩拳擦掌。那表情意味着事态的变化正合云雀的心意，仿佛在说：终于来了。
　　两个当事人没再给草壁更多犹豫的时间。骸将三叉戟如长/枪挥动，飒飒成风逼向云雀，云雀一跃而起，硬是破开那屏障，疾斩骸的正面。
　　“让古伊德·格雷科做出决定的不是我，而是他自身！”激斗中他的声音魄力更强，“六道骸，倘若你要他躲在你背后，那对他来说才是一辈子的耻辱！”
　　“那我呢？”骸的五官在一瞬间扭曲，“你又何曾想过这是否是我的耻辱？！”
　　他手臂一绷，三叉戟横扫向云雀颈间。怒火灼烧之下，骸感到浑身血脉激涌，夜之炎随着他的臂膀挥动顺流而下，如同不受控制的猛兽冲向指尖，可他脑中已被爆发的情绪搅得一团乱，根本无法约束那力量。透明火炎凝聚，迅速变成漆黑的涡流，兜头盖脸向云雀噬去。
　　草壁似乎还在远处喊着什么，他无法听得分明。云雀低头堪堪闪避，夜之炎却像是带有吸引力，浮萍拐脱手飞了出去，在夜之炎中化为乌有。与此同时骸的手腕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套住，重重一扯。
　　失去平衡倒向地面时，他的视野倒了过来。他看到一道长长的锁链连接着云雀的手腕，那是初代云守留下的手铐……云雀眼中毫无意外、毫无畏惧，仍然笔直地向他冲来。
　　六道骸苦笑着闭上眼睛。
　　这个人永远都会是这样吧——任性，独/裁，顽强，认准的事情至死不会退让，教人生气，也教人不得不心生钦佩……与爱恋。
　　罢了，罢了。
　　突然间，夜之炎悄无声在骸的身后出现。云雀瞳孔一缩，只见骸任由自己被那火炎包裹，像陷入一滩扩散的泥潭，一下便被淹没了。
　　“胆小鬼……想逃吗！”
　　他猛扯一把连接自己和六道骸的锁链，借助反方向的力量让自己扑向火炎中心，可夜之炎却骤然收缩，要将他关在“门”外。云雀顾不上那么多，身体往前一纵，穿过了那道火焰，只觉一阵阴寒从头到脚浸透，整个人跟着跌入了虚空之中。

　　***
　　他在坠落中点亮云之指环，增殖出更多的手铐投射出去。火炎内部的漆黑正如无光的深夜，让云雀看不到骸的位置，也不清楚自己在何处。夜之炎不断地吞吐着，每当云雀刚稳住脚底准备抓住六道骸，就再次被瞬移的夜之炎传送向下一个空间。他唯有紧攥着手铐的锁链，如同渔夫抓住渔网，打定主意不让猎物挣脱。
　　终于，他感到自己再次从“门”中穿过。然而脚下却不是地面，噗通一声，咸涩的水汹涌没过他的头顶，呛入口鼻！
　　无数透明的气泡在四周散开，鱼儿受惊逃窜。云雀在水中调整着平衡，一边不忘迅速收紧锁链。谁知拉到近处一看，手铐那头却不是六道骸，竟是拴在一截枯木上。
　　他抱紧枯木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咳出海水。放眼望去哪还有骸的影子？
　　“卑鄙！！”云雀恼火地咬牙。
　　“KUFUFU，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卑鄙。”
　　骸的笑声十分渺远，如同幻觉。事已至此似乎只能放弃了。然而云雀低下头，嘴角轻轻动了动。
　　“小卷，形态变化。”
　　几秒钟之后，他听到从某个方向传来了六道骸气急败坏的叫声：“云雀恭弥！！”
　　这叫声反倒让云雀不慌不忙了。他抓着浮木慢慢游向岸边，湿漉漉地爬上沙滩，将湿透的外套丢到沙子上，然后自顾自坐下来，喘着气甩掉头发上的水分，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一座海岛，细白的沙滩尽头是一片森林，高耸的椰子树背后能看到一架失去动力的飞机斜斜静卧在那里。飞机上印着熟悉的家徽——交叉的双枪上方蛤贝展翅，正中镶嵌一枚子弹。
　　云雀对这里是哪儿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既来之则安之，他打算就这么再歇一会儿。不过另一个人似乎不想让他清静。
　　“让我出去！”
　　凤眼瞥向声音的来源——一只圆滚滚的紫色球针体竖立在不远处，六道骸的抗议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云雀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骸的嗓音听起来嗡嗡的。“可恶……什么时候……”
　　“之前跟你对打时，我就已经把小卷放进你的口袋里了。”
　　“你这是使诈！”
　　“哇哦，你有资格说我吗。”将手肘支在膝头，云雀一手托着腮，斜觑着那圆圆的球体，脸上有一丝看戏的笑意。“不是很厉害么，自己出来啊？”
　　球针体晃了晃，仍然坚不可摧。云雀继续道，“刚才我和你交手时就感觉到了，你对夜之炎的控制还很粗放，倘若在密闭狭小的地方，就很容易将周遭的物体一同卷入。所以即使你现在进行空间跳跃，也会连着球针体一起，还是无法从里面脱出。”
　　“……你可真是聪明到让人讨厌的地步啊，云雀君。”骸似乎终于无可奈何了。“行啦，我认输了，请放我出来吧。”
　　六道骸以为云雀会担心他继续逃跑，没那么轻易解开里球针体，不想云雀很快便回答：“好。”

　　紫色的云朵化为火炎散开，骸膝盖一软，用三叉戟支住自己才没有跌到沙地上。缺氧的头晕让他不自主地深深呼吸，过了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天色渐晚，夕阳将海面涂上一层暖红色，云雀和他一样疲惫、浑身湿透，唇边却还笑意未褪，侧脸在余晖中显出难得的平和，仿佛刚刚与他在并盛基地里疾言厉色针锋相对的是另一个人。
　　一阵沉默，云雀心想骸或许还要继续嘴硬一阵，随后听到的话却出乎他意料。
　　“云雀君，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他这时注意到骸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疼痛痉挛。“……什么时候开始的？”
　　“夜之炎吗？也是最近的事。”骸喘了口气，挨着他在细软的沙子上坐下来。“起初我对这新的能力还有些自满，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有好几次，当我劳累或是精神松懈的时候，它就会不受控制地释放。我的情绪剧烈波动时也是一样——你知道吗，我甚至一度不敢让自己睡着，害怕会在睡梦中伤到什么人。”
　　他抬起手腕，自残留下的伤痕已慢慢淡去。
　　“就在这时百慕达派人找上了我，他可以教会我如何控制夜之炎，但条件是我必须接替他的使命，为7^3奶嘴提供夜之炎。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所以我拒绝了。”
　　骸侧过脸，看向云雀的目光变得有些哀伤。“我啊，其实觉得短命也无所谓。十年来能和你度过那些甜美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感到对方的肩膀轻轻碰触，云雀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没出息的男人啊。”
　　“KUFUFU……”骸的眸子里流转着爱恨交织的情绪，“是啊，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变得没出息……没有人愿意在情人面前露丑，可你总是搞得我很狼狈，你见过我所有糟糕的一面，还管起了原本不该你操心的事情，这些真的常常让我为难。”
　　见云雀拧着眉毛，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骸叹了口气。
　　“你看，问题就在这。你这人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可有些事是同伴做的，有些事是恋人做的，还有些事是家人才会去做的。云雀君，你记得吗？我曾说雾属性的人就像蜃气楼一样……”他深深地看进云雀瞳孔里，如同看着不可及的珍宝。“我的未来虚无缥缈，我不敢对你抱有情人以上的期待，交托后事什么的，那些沉重的责任我也不想让你承担，但你却一次次超出了界限，你的那些干涉，根本就像是我的终身伴侣——”
　　他的话尾消失在一阵阵的海浪声中。戳破了这层利害关系，骸顿时又觉后悔。可他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对云雀，打也打不服，逃也逃不掉，这段关系就像夜之炎一样，根本就超出了他的控制。
　　混混沌沌的思绪纠缠成一团，骸仰起脸，海鸥在他们头顶盘旋高飞，广袤的天空变幻着瑰丽的色彩。在那海天相接之处，是否会出现海市蜃楼呢……它的本真在何处，又会在何时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消失？
　　接着，他听到身边人久经沉默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你这是在求婚吗？”

　　***
　　“哈啊？？？？”
　　骸被云雀的脑回路震惊了，毫无思想准备。
　　“不是！……呃不，也不能说不是……等等，我的意思是说……”
　　云雀还是皱着眉，仿佛在回味刚才的一幕。
　　“真是差劲的求婚方式啊。”
　　“反正你就一口咬定我是在求婚了吗！？？”
　　他原本想厘清彼此之间的分寸，万万没想到竟反过来遭遇碰瓷，实在是百口莫辩。可就在这满腹莫名、无从吐槽之际，六道骸发现，心中那些乱糟糟的烦扰被一扫而空了。
　　他忽然就失声笑了起来。
　　啊……果然是这样。
　　果然只有这个人，是他的天敌，他的挚爱，看似不讲理又乱来，却处处能直戳他的要害，将所有疑难都三下五除二解开。
　　这就是云雀恭弥的手段。
　　“安心吧，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掉的。”骸看见云雀舒展身子躺倒在沙滩上，枕着双手，凤眼中染出晚霞的色彩。“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亲手送你上路的。”
　　“……这是同意的意思吗。”
　　“什么？”
　　“同意我的求婚啊。”骸倾身过去，一只手挽住云雀的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抚弄着云雀潮湿的发梢，一点点将对方搂紧。“确实是差劲了点，可惜那些玫瑰花被毁了，我应该带一朵来的。”
　　“本来那些花也要处理掉。”云雀合着眼睑，“那也是你的夜之炎搬过来的吧？又没经过海关检疫，属于非法进境植物，会干扰并盛的生态环境。”
　　“你的关注点在这儿吗！？”骸哭笑不得，“恭弥，我看我们婚后一定会经常鸡同鸭讲，南辕北辙。”

　　但那些问题就留给以后吧——他不管不顾地想着，低下头，在腥咸的海风里吻住了自己的爱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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