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

　　何家父母回来之前，马博义在程家悄无声息，偷偷摸摸的干了一件大事。
　　那天程千里觉得身上好得差不多，起了个大早，准备往官学里去，耽误了许多日子，他也怕落下课业。在门口遇见了马博义，马博义见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大为吃惊：“程兄，大好了？”
　　程千里笑回：“药还要吃几天，不过好得差不多了，还要多谢你引荐的郎中，真怕我父母又去请道士。”程千里的病不是马博义所荐的郎中治好的，程千里这样说只是客套。
　　马博义道：“先头你喝了说不错的茶，雨前坊又进了，我与你带了一些，早知你今日来我就带上了。”
　　“无妨无妨，明天来我家吃饭，我爹娘也要谢你，你还为我端了两回药，于我也算救病恩人了。”
　　“哈哈，举手中的举手了，你还要谢，折煞我。”
　　“你与他人不同，病中数日，博义兄最为关怀我，无论如何也要请兄一酒，莫要推辞了。”
　　“那就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次日，马博义带了一包马钱子到程家吃饭，煎药的地方他很熟了，中间趁机出来，把马钱子下在他药中。
　　程千里喝下不多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明明这几日身体已经好了，怎么这会又难受起来。他强撑了一会儿，心口越发闷疼，喘口气都费力，没走到书房，程千里竟然全身抽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马博义在旁假意慌张，口中惊呼：“来人啊，快来人！”
　　程千里前脚被抬进屋，何明义后脚就到了程府门前，程千里原是约了他一起吃饭，午后论诗，何明义上午有事，便推了午饭，饭后相见。到了程府，见里面人乱作一团，时有惊叫声，何明义唬了一跳，逮着人问道：“府上有何事情，怎么这般慌张？”
　　“我家少爷病了，方才在书房昏过去了。”
　　何明义听到眉头紧锁，不是说好了嘛，怎么又病了，他这身子骨，瞧着还好，怎的外强中干？他心里既担心程千里的病，又有些烦小妹的亲事，若当真身体不好，小妹的事可要斟酌一二了。
　　何明义站在院里不知该进该退，看到郎中提着药箱急急进去，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耳中听到程家下人窃窃私语：“张嬷嬷哭什么？”
　　“郎中说不中用了。”
　　“怎么可能，少爷不是已经好了吗？”
　　“恐怕前两天是回光返照。”
　　“少瞎嚼，少爷多好的身骨，从小鲜少生病的，哪里偶感风寒就不中用了，进去瞧瞧。”
　　何明义听得心惊，又见王太医被人领着往里去，这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圣手了。
　　程千里屋中，程夫人坐在床边，老爷站着，王太医号了一会儿脉，又看查了程千里先前喝的茶和药：“少爷的病症不像是风邪，似乎是中了毒，要说解毒，就得知道所中是何种，以老夫愚见，像是马钱，此毒解来不难，只是我不敢断定就是中的马钱毒，下错了药，少爷一样性命有忧，眼下生死关头，全凭程老爷定夺。”
　　程万通眼泛泪光，这是治也怕，不治也怕，看了一眼床上全身泛紫的儿子，问道：“王太医有几成把握？”
　　“五成。”
　　程老爷长叹：“下药吧。”
　　王太医立即开了药，蜈蚣、全蝎研末灌服，毒药是毒，解药也是毒，把好端端一个公子哥儿折磨得生不生，死不死，虽然保下一条命来，从此以后只怕弱不禁风，再难全寿。
　　何明义实在关心程千里的病情，又觉得他家下人讲不明白，于是就在程府对街不远处的茶楼里面坐着，想等王太医出来问一问。
　　何明义等到太阳西斜，王太医才从程府中出来，眼看就要上程家送他的马车，何明义赶忙上前：“老太医留步。”
　　那位王太医自来好性情，又认得何明义，停下与他说话：“何公子，何事相留？令堂咳疾缓了？”
　　“劳您惦记，托您的福，好多了。我听闻程家的公子病了，方才见他家里人慌得什么似的，究竟是什么病症，就急的这样？”
　　“这事情我本不该外说，不过您是个高尚公子，且不瞒你，程家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缘故中了毒，我已经给他解了，只是这往后，唉，恐怕得是半个废人了。”
　　何明义听了心下一沉：“前两天见了还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很怪，他家这位公子也不是头一回中毒了，先前是轻症，只是体虚嗜睡一些，我给瞧好了，又中一遭，要说有人暗害吧，他是家里独子，程老爷也没有妾室……实在很怪。”
　　何明义心事重重，点了点头说：“的确是怪事，耽误您功夫，晚生先告辞了。”
　　“哎，慢走。”
　　何明义实在不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妹，她这个人又傻又倔，只怕不会因为程千里身子不好了就改变想法，但是程千里这样的状况，父母也很难答应这门亲事，让小妹放弃很难，让父母同意也很难，何明义不知如何是好。
　　端午后，何家父母归来，何明义思虑再三还是先向父母详细说了此事，何父何母深觉可惜，为程家公子可惜，也为女儿可惜，不过就像何明义预料的，父母亲不同意程家这件事，并且表示这件事不会由着老二的性子。
　　何明义道：“老二要是知道了，肯定想去看看他，看了就会心疼，她本来就喜欢程家的公子，一心疼就离不了了。”
　　“那就别让她知道！”何父沉声，“不过见了几回，哪有多深的感情。”
　　何母直摇头：“女儿家的心思你们不懂，有时候认定了，就是死理。老二心思活，你瞒着她也会打听，恐怕瞒不住的。”
　　何明义觉得也是：“程家是城西首富，程公子又是出色之辈，他遭此横祸，消息只怕不胫而走。”
　　何母道：“不如我先探探老二口风，再看告不告诉她，怎么告诉她。”
　　“也只有这样了。”
　　这天晚上，何母来到何纤仪房中，何纤仪正在灯下绣着东西，何母上前问她：“平日里少见你愿意拿针拿线，今天怎么变了个人。”
　　“娘，这么晚了您还来瞧我？”
　　“给你送碗甜羹，你不是说晚饭没有吃饱嘛。”
　　“还是娘最疼我，爹就不许我多吃。”
　　“你爹也是为你好，晚上不宜多吃。来，娘看看你在绣什么。”
　　何母从女儿手中接过绣绷，绣的是雨打荷花的图样，荷花却是并蒂：“这个，绣来做什么的？”
　　何纤仪眨了眨眼睛，先问：“哥哥是不是把程家事情都说了？”
　　何母点点头。
　　“想做一个荷包，哪天程家人上门说亲来，把荷包放在回礼里面，等我与他成亲，他要是将这荷包挑出来自己收着了，说明他有心，若他没有拿着，我就要好好罚他。”
　　何母一时语塞：“真不知道害羞，我看你比人家公子哥都心急。”
　　何纤仪嘻嘻一笑：“不是我心急，这叫有备无患，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在家忸怩，您不别扭？”
　　“不过见了两回，知面不知心的，这可不像你。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亲定不成呢？”
　　何纤仪一愣：“能出什么岔子，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和你爹出了趟门，回来宝贝闺女就芳心暗许了，我们也云里雾里呢，不得多想多问啊。”
　　“我的眼光您还不信嘛，再说还有哥哥把关呢，我和哥哥都觉得他不错，差不了。红线已经系上了，怕是解不开的，别说万一，除了他，别人我可真看不上，要么这两年顺顺当当嫁人，要么就是嫁不出的老姑娘，一辈子赖在家里。”
　　何母垂眼：“听你哥说，他之前一直生着病，要是他身子不好……身体很弱，你也愿意？”
　　“谁还能不生病呢，又不是治不好。”
　　“万一，治不好呢？”
　　何纤仪心里怪怪的，低头细细想了一阵：“娘，虽然我不喜欢您这么说，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替我担心，人吧，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别人都觉得没什么，自己心里却笃定了，我觉得我对程公子就是这样，他对我也一样的。我只是假想万一他生了病治不好，心里都难受，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更想在他身边，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心甘情愿陪他一生一世了，他该多寂寞？我舍不得的。”
　　何母半晌说不出话，果然呐。勉强笑了笑说：“希望那位程公子，也这么样的喜欢你。”
　　……
　　何母有心成全女儿，何父很反对：“不可能，这件事没得商量。”
　　“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她已经铁了心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小时候就给她定亲，这些年由着她，越大越有自己主张，你还管得住吗？”
　　“就说那个程公子家里定了亲。”
　　“他亲口跟老二说了没有的，老二就信你？”
　　“那，那就给老二定亲，临安城多得是不错的少年，我女儿不可能嫁给一个活死人。”
　　“你去说，她要是肯我服你！”
　　何父沉思：“大不了，大不了先斩后奏，李代桃僵。”
　　何母沉默，不置可否：“老二和你最像，天生死脑筋，她很倔的，你不要逼她。”
　　“胳膊拧不过大腿！”
　　何父心中有了主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老大何明义支走，他与何纤仪的感情很深，这样大的事情要瞒着老二，他一定不会答应，于是何父便派了他去庄子收租，另外又吩咐了几件繁难的差事给他，将他支走。何明义一走，何老爷就派人去了马府，请马家公子上门一叙。
　　马博义先害了程千里，正要再到何父面前露脸，没想到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心中得意，收拾停当就随何家人来了何府。
　　何老爷在书房与他见面，退避了左右，神色严肃，马博义猜不出好坏，只好静静候着。过了许久，何老爷悠悠开口：“今天请贤侄来叙，是有一事相求。”
　　“伯父言重了，您有事尽管吩咐，晚辈无不尽心。”
　　“上次你家里请人来说媒，我心里虽然看重你，奈何小女无意，我不瞒你，她心中另有所属，只是如今，那人托付不得，不知道如此，你可还愿意接纳小女。”
　　马博义听了不禁喜上心头，脸上并不表露：“不知小姐属意之人如何托付不得？我虽然倾心于她，却不愿夺人所爱，也知道成人之美的道理。”
　　何老爷摇头叹息：“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福寿浅些。”
　　程千里什么情况，马博义心中最清楚，何老爷的意思他心里也明白，信誓旦旦的说：“我对小姐的心日月可鉴，若是伯父愿意将小姐许配与我，马某定当尽心竭力，此生此世绝不辜负。小姐知我心意，一定会慢慢接纳我，无论如何，我决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聪明，勤恳，以后咱们成为一家人，只要你待她好，你想读书还是从商都有家里帮衬，必定前途无量。这件事，家里想瞒着她，你家去和你父母商量，有人问起，只说是程家的人。我只嘱咐你，她要是实在不肯，你只管一纸休书再把她还给我，千万不要伤到她。”马博义满口答应。
　　马博义从何家回来，与父母说了此事，马父问他：“我们家的账何家怎么说？”
　　“何老爷原也不在意，等我成了何家的女婿，那点钱不算什么的。”
　　何母仍然担忧：“那位何小姐过了门，再反悔了怎么办？”
　　“母亲，过了门，凡事就不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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